第30章 [VIP]
周笙白只是想吻, 但并未這麽做。
他舔過獠牙尖,想起了丁清下唇細小傷口溢出的血珠,她唇上的傷早好了, 但那血腥味兒好似仍留在周笙白的唇齒間。
丁清說她不會讓他失望的。
這話被周笙白放在心上繞了幾圈,而後他望向丁清的雙眸,眼神帶着些許較真:“但願如此。”
片刻沉默,周笙白轉身離開。
他沿着洞府內的臺階一路走向窺天山巅,丁清眼見他離開, 石室內安靜地僅能聽到些許從洞口刮過的風聲, 和她的心跳聲。
多日不曾回來,石室裏有些地方落了灰, 丁清沒閑着,她将自己的衣物與吃食找了個角落放下後便給周笙白整理屋子。
她舀了溫泉裏的水, 先是把石床石桌擦了一遍,又将那些銀制器皿洗幹淨放回原處。
室外天色漸暗, 丁清将一切收拾妥當後才坐在石床下的臺階上, 懷抱那顆碩大的夜明珠用綢布仔仔細細擦起來。
她擦夜明珠時還想, 這樣拿去外頭價值連城的東西周笙白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總不至于是中堂給的。
倒不是中堂沒有買夜明珠的實力, 而是中堂多年來都是五堂中最務實樸素的,不大會弄這華而不實的東西。
擦到一半, 丁清忽而聽見了窸窣聲。
她擡頭朝石面屏風那邊看去,屏風後露出了一小片溫泉池,上頭水紋波蕩,顯然有人從淺水臺階處走過。
“老大?”丁清開口。
周笙白嗯了聲, 算是應她。
丁清不知道周笙白是何時從山頂下來的, 她在石室內裏外收拾了一個時辰左右, 注意力早不在對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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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日落西山,石室內的光線更為昏暗,周笙白一身黑色,又有屏風遮擋,丁清的确沒看見他下石階。
石面屏風上多了幾樣衣物,一只骨節明顯修長的手抓着鬼鳥面具挂在了屏風一角,丁清的目光就落在面具的尖喙上,胸腔傳來了陣陣突跳,打得她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了。
屏風後,是周笙白的真面目。
丁清從未見過他完整的相貌,他面具下的臉究竟長成什麽模樣,無人知曉。
入水聲傳來,很輕微,可此時沒人說話,山外的風都不明顯,反而使得那些許撥動水面的聲音尤為清晰。
周笙白的動作很輕,溫水蒸騰出的熱氣将他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微卷的長發有一部分挂在身前,一部分垂在背後。
發絲沒入水裏,漂浮其中,随着水紋擺動搖晃。
他能聽見丁清的呼吸聲,甚至能察覺到丁清的雙眼還在直勾勾的、一寸不移地望向屏風。
光是如此想,周笙白的心跳便開始紊亂了。
若目光也有溫度,丁清現下的視線大約是能将鬼鳥面具上盯出一個洞來。
直到周笙白從水裏站起身,一聲突兀的嘩啦啦打破寂靜,丁清才驀然回神,懷中的夜明珠從臂彎中滾了出去,哐當一聲落地,順着臺階咕嚕嚕滾出好幾圈,直往石面屏風而去。
丁清彎腰,順着夜明珠小步追上,那夜明珠撞上了屏風慢慢穩住,她将其重新抱在懷裏,仔細看看有無磕壞碰花。
夜明珠無礙,丁清松了口氣。
啪嗒。
一滴水滴在了丁清面前的地面上,她擡頭朝上看去,迎面撲來一片黑。
被溫泉的熱氣熏得尚存溫度的玄衣順着屏風邊緣落下,劈頭蓋臉地蒙住了丁清的臉。
她是蹲着的,在石面屏風後縮成小小的一只,周笙白身量高大,衣裳能将丁清完整地遮住。
她搖了搖頭,伸手撥開對方的衣服,鼻息間聞到的是一股清列的香氣,似是某種花香,味道很淺,有些熟悉,可丁清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聞過了。
她保持着昂頭的姿勢,入目便見到一雙擁有漆黑瞳仁的桃花眼。
周笙白的相貌直接印在了丁清的雙眼裏,她看見過周笙白的下半張臉,看見過那雙面具下的眼睛,所以她也猜測過對方的長相必不會難看,卻也從未想過會如此好看。
劍眉入鬓,桃花眼似是盛滿了星空,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似笑非笑。
他居高臨下,眼皮垂看着睨向丁清,卷翹的睫毛上沾染了水霧,眼底一片氤氲。
長至腰際的微卷烏發被水打濕,半幹地垂下,偶爾順着發尾落下幾滴水來。
周笙白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長衣,手上拿着那張鬼鳥面具,面具上的黑羽從指縫漏出,與他修長偏白的手指形成鮮明的對比。
方才他就是為了拿面具才會無意間碰落換下的衣裳,現下去看,小瘋子的眼裏滿是他的模樣。
丁清眨了眨眼,不含恭維真心誇贊:“老大,你長得真好。”
周笙白被誇了也不為所動,他将面具重新蓋在了自己的臉上,轉身欲走,丁清便站起來跟着他。
她誠心道:“你長得這樣好看,着實不該戴面具的。”
聲音還帶着些許惋惜:“你若以真面目示人,大約是能惹得一個鎮的姑娘共同為你争風吃醋。”
這回周笙白停下腳步了,他回頭朝抱着夜明珠的小瘋子看去,對方那一雙鹿眼還在盯着他的面具,似乎希望能從面具下窺看方才未能仔細瞧清的容顏。
周笙白道:“我就只配一個鎮的女人争風吃醋?那看來長得也不算多好。”
丁清馬屁沒過腦:“我老大傾國傾城!”
周笙白一怔,耳尖罕見地紅了起來。
丁清原先說是一個鎮,只是第一時間想到周笙白戴着面具陪她下山去鎮子裏時被許多人側目,故而才會這般誇贊。
若周笙白首次帶她出去是城裏,她便會說一城池的女人為他争風吃醋了。
丁清将夜明珠放回石床邊的托盤上,自己席地而坐,盤腿于石階處仰望着周笙白,眉眼含笑。
“你……”
他動了動嘴唇,對上丁清的視線忽而亂了呼吸節奏,聲音略微低啞道:“你去洗洗吧。”
“哦!”丁清笑盈盈地起身,她從石階上跳下來,去角落包裹裏找到一身幹淨衣裳,抱着衣裳便去石面屏風後,全程并無扭捏避諱。
周笙白的心思動了動,在丁清入屏風後沒一會兒突然開口喊她一聲。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是氣音吐出的,可石室很安靜,丁清聽見了。
石面屏風後露出了少女披發歪出的腦袋和半截瑩白的肩,周笙白見狀心跳似乎驟停了一瞬,他側身背過去,留下一句:“我出去一下。”
丁清唔了聲,心想這天都快黑了,他們今日才回來,周笙白要去哪兒?
罷了,老大提過約法三章,他的去向自己不必知道。
其實周笙白哪兒也沒去,他只是站在洞府外的懸崖邊上吹了許久的寒風,眼看着半入天際的太陽徹底消失,天光暗淡,深林入夜一片寂靜,仿若世界虛無,他又回到了孤獨。
長年累月,周笙白都是這樣一個人過來的。
他不需要與人說話,反正最終也只會話不投機半句多。
他也不需要有人陪伴,他厭惡旁人看他的眼神。
丁清說他長得好看,不該戴着面具。
周笙白其實大約知道自己的相貌尚可,曾在他年幼時也有人因此主動示好接近過他,可他收到過最友善的眼神,便是旁人的憐憫。
“這孩子長得倒是挺好,只可惜那腿……”
他接受自己不像人的羽翼,不像人的右足,遮掩于人們眼中,可稱之為俊美的容貌。
他不想迎合任何人,他不屑得到那些人的認同。
回想起一些不好的過往,周笙白的身子漸漸冷下來了。
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山巒之上彎月高挂,周笙白回到洞府,他的石床上還是整潔的,三層臺階上的蠟燭卻少了一個。
夜明珠放着淡淡光輝,洞府的一角裏微弱燭火閃閃爍爍。
周笙白看見丁清鋪着一床被子,一半墊在身下,一半蓋在身上,将自己蜷縮成一團,背對着光源,面朝一包裹衣裳與一包裹幹糧睡下。
丁清花了很長時間将石室內打掃幹淨,到頭來卻只給自己劃了這麽一小塊地。
周笙白原以為她坦然接受溫泉池,大約也會欣喜睡上那張石床。
可丁清沒有這麽做。
小瘋子分明是沒皮沒臉地湊上來,又總在周笙白意想不到之處保持分寸。
他望着那一小團隆起的被子,讨厭丁清的‘自覺’,有種沖動想要過去掀開她的被子,把人抱起直接扔在石床裏,壓在懷中摟住她。
可周笙白也只是站在石桌旁看了會兒,一如他原先想吻她,卻也忍住了一樣。
丁清的呼吸平穩,她早就睡着了。
周笙白抱着丁清飛了幾日,應當極困,可他現下沒有絲毫睡意。
他在洞府前吹久了風想進來暖暖,四肢是回暖了,心裏依舊空蕩蕩的。
彎月出雲,十二月的冬風吹了半宿,子時過後,窺天山上落雪了。
這裏離天很近,月光很亮,瑩白的光芒從通往窺天山頂的石階處落下,一片片雪花随着風跳躍進來,又被溫泉的熱氣蒸騰,化成水珠,滴滴答答掉在地面上。
丁清向來淺眠,聽到水聲以為下雨了,她起身目光朝石床處看去,上頭被褥淩亂,卻不見周笙白。
她對着微光石室輕聲喊了句:“老大。”
無人回應。
丁清稍微清醒了些,聽見山頂似有響動,于是在周笙白放衣服的石室內找了件加厚的披風抱住,沿着石階往上走。
剛出石階便有呼呼的風刮來。
丁清在山頂看見了周笙白,他身上穿得單薄,正挪動石塊為那一叢小白花擋風。
丁清見狀立刻展開披風,小跑上前踮起腳往周笙白的肩上披去。
周笙白在她來時就發現了,他沒彎腰配合,丁清披得有些費勁,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他的懷中,立刻便能感覺到從周笙白身上傳來的寒意。
同樣,周笙白也能感受懷中人的溫暖。
丁清像是在主動投懷送抱,把披風整理好了道:“老大你下去吧,我替你搬石頭。”
周笙白覺得獠牙又開始發脹發癢了,他吞咽口水,見丁清毫不猶豫走入風裏,抱起與她身量一般高的石頭,擺出難看的姿勢用盡全力挪動。
她用力到咬牙切齒,像是自言自語:“這小花長得真好,比上回多了好大一群,這麽冷的天也沒凍死。”
停頓,順便拍個馬屁:“還是老大悉心照料得好,這小花當識趣些,開滿一山頂才是。”
周笙白的呼吸沉了,他又感受到了那股像是溢滿胸腔的酸脹感,心跳撲通撲通的,為那豪放挪石的女鬼紊亂。
周笙白垂于身側的手動了動,最終摘下了面具,叫住她。
“丁清。”
“在!”
丁清回頭。
雪很大,月很亮,夜風吹亂二人的發。
周笙白薄唇輕啓:“你說我以後不戴面具了,好不好?”
丁清道:“老大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只要你高興,都好。”
丁清沒明白周笙白為何會問她這話,轉念一想,覺得大抵是因為她誇他好看?
“風冷,下去吧。”
周笙白說完,随手把鬼鳥面具扔下石階,面具啪嗒啪嗒滾落,最後咕咚一聲沉沒入溫泉底。
作者有話說:
周笙白:被誇好看,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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