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VIP]

周椿萬萬沒想到, 周笙白用傳信符引她來鄞都城竟是為了捉鬼,更沒想到,往日有北堂一劍之稱的鄞都城城主, 身體裏竟然藏着其祖先的鬼魂。

蘇威設陣,黎袁峰率領弟子堵住趙長宇的所有退路,周椿幾道縛鬼的黃符壓得趙長宇無法翻身,而坐在不遠處輪椅上的趙煊,沒有任何辦法。

周椿沒見過趙長宇的畫像, 卻聽過他的名號。

家中書上有記載, 趙長宇是個用劍高手,也曾拜過某一任北堂堂主為師, 當年拿下天都城,改名鄞都城, 拯救了天都城被前城主欺壓的諸多百姓,有過可名留青史的建樹。

這樣的人, 竟服從了人性私欲。

趙長宇死得太早了, 四十不到, 家中長子才添丁,趙家無一人能挑起大梁。

他為了保全趙家難得的名聲, 只能向外隐瞞自己已死卻魂魄尚存的秘密,依舊教趙家子弟捉鬼劍術。

只是後來趙家少有成器之人, 難得碰上一個根骨好的,卻是個不學無術之輩。

趙長宇無法,便附身在晚輩身上,以其身份, 重塑趙家于北堂逐漸沒落的名望。

此為豪賭, 他賭贏了, 也忘了五堂捉鬼世家的宗旨。

他不甘死亡,明明有一身好法術卻無用武之地,而他的子孫們明明活着卻不能争氣,漸漸的,趙家又重新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從那時起,趙長宇便附身在每一任鄞都城的城主身上,他保全了趙家在百姓中的威望,也忽略了被他掌控的那些人的本心。

活得越久,權勢越大,想要的東西就越多。

趙煊是他的子輩中,最優柔寡斷的一個。

遇見丁清時,其實是趙長宇想要救她的,因為他難得見到一個會捉鬼之術的鬼,如他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丁清擁有自己的身軀。

趙長宇看見過丁清與捉鬼人士纏鬥後受傷,傷口在她身上存留不久便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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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知道丁清的身份,了解她的秘密,便讓趙煊刻意接近。

幾番相處,趙煊被性格獨特的丁清迷住了,他為人溫吞沒有脾氣,反而因此獲得了丁清的信任。

丁清透露了自己的一切,趙長宇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趙長宇與趙煊不同,他陰鸷毒辣,若非手段了得,也不會占據趙家子孫的身體這麽多年。即便是趙煊也不敢對他有任何抵觸頂撞,更別說是違反他的決定。

趙長宇擁有了不死的靈魂,還想要一個不死的身軀,他對丁清做過許多惡毒的折磨,可趙煊卻對丁清信任、愛慕,以至于被她騙得雙腿殘廢。

趙煊是個不成器的人,富家子弟,軟弱無能。

趙長宇不是。

兩百多年的老鬼,想要抵抗周椿也不是多為難的事。

饒是陣法與黃符使趙長宇痛苦萬分,魂魄的力量逐漸被削弱消減,可他依舊能在圍繞的密密人群裏,看見丁清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敗露,五堂之內無人會留他,更何況看見今日這場鬧劇的人中,還有一個是北堂堂主的兒子。

可趙長宇不甘心自己被丁清擺了一道。

百年經營謀劃,被她一朝盡毀,他不會讓丁清好過。

長金劍緊緊地握在手中,趙長宇猩紅着眼,以魂魄之力破開了陣法,被周椿的黃符打傷也在所不惜。他要将手中的劍,刺向每一個被丁清附身的人身上。

長金劍幻化成了數把,金光被黑氣纏繞,一柄柄劍尖對準着倉皇而逃的行人,衆人紛紛發出尖叫。

城主之威跌下神壇,捉鬼的反成了殺人的惡鬼。

紛亂的人群你撞我推,丁清的魂魄四散開來,長金劍傷了幾個人,熱血淋漓,其中也有丁清。

只聽見惡鬼聲如洪鐘蕩開,幻化的幾十柄長劍又分成了上百把,趙長宇身上邪惡的黑氣幾乎鋪滿了整片城主府前,遮擋陽光。

中堂的人根本來不及護住百姓,這些人方才為湊熱鬧離得近,現下都不能逃開。

斷胳膊的,斷腿的,還有被人踩踏而死的。

成年人的呼救,小孩兒的啼哭。

這些淩亂的聲音與失控的畫面全都映在了丁清的眼裏,她報仇了。

殺丁澈的是操控着長金劍的趙長宇,她逼瘋了對方,也将見證對方魂飛魄散。

“夠了……祖先,夠了。”趙煊蒼白着臉,望向自幼長大的街道,不知多少百姓尖叫逃亡,其中還有許多看着他長大的同街巷的街坊鄰居。

死的死,傷的傷。

“別再殺人了,我們……我們不該是為了保護他們而存在于世的嗎?為何、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何要變成這樣!”趙煊激動地從輪椅上跌下,卻只能無力地擡起頭,匍匐着艱難行動。

他記得自幼爹爹就教導他,捉鬼世家存世,是為了保護凡人,因為有的凡人死後會變成鬼,而鬼大多會作惡。

那時趙煊不知城主府上也有鬼。

後來爹爹病重,要将城主之位傳給他,趙煊才得知趙家的秘密,他們只要當上城主,就會被祖先附身。

爹說,趙家祖先不害人,之所以附身在他的身上,是為了借他的身體幫助更多的人。

趙煊起初是信的,可他漸漸也發覺出趙長宇的控制欲與自私了,趙長宇向往力量,為人不擇手段,他占據着趙煊的身體,也剝奪了他的自由、隐私。

可他不能忤逆,無法反抗。

一旦趙煊反抗,那趙家的秘密便會公之于衆,趙家幾百年的基業名望毀于一旦,對于整個趙家、鄞都城而言,他一個人的人生,又算得了什麽呢?

可事實不是如此,他們違背初衷了。

他服從趙長宇,分明是為了保護鄞都城的百姓,可為何到頭來,卻是趙長宇殺了鄞都城的百姓?

曾經是他從天都城殘暴的城主手中救了這座城池,如今,他卻成了殘暴害人的那一個。

趙家為了隐瞞秘密,一代接一代的縱容,養出了個惡鬼。

“收手吧,祖先,別再殺人了,別再殺人了!”趙煊的聲音在打鬥中被掩埋地一絲不剩。

丁清見趙長宇瘋狗一般追逐着自己,不惜殺死衆人也要拉她的魂魄陪葬,便只能将魂魄收回,以免他殺的那些人,罪孽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一千多塊魂魄碎片聚集成了一道完整的人影,丁清就站在長街盡頭的柳樹下,抽芽的柳枝穿過了她的身軀,趙長宇卷着黑氣而來,周椿畫符追上。

“丁清——!!!”

趙長宇咬牙切齒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丁清倒是惬意,趙長宇越狼狽,她就越高興。

她雙手于胸前比了個結印,陣法将要布下,她經得起魂魄四分五裂,反正早就裂習慣了。只是趙長宇未必受的住完整的魂魄,裂成粉末的痛感。

一道金光于丁清的背後閃過,三角陣法連推出六個,遇丁清時溫柔似水,從她的魂魄穿過打在趙長宇的身上,卻将他的魂魄打成了一團黑煙,難以維持人形。

長金劍哐當落地,匆忙敢來的周椿随意扔出幾張黃符便看向丁清:“丁姑娘,你沒事吧?”

丁清愣了愣,她只看着一直閃光的陣法,前後左右上下各方困住了趙長宇,眼神直直的,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站在她身後。

周椿代她開口:“多謝司少堂主出手相助,不過司少堂主怎會在此?”

司千重的雙眼落在丁清的背上,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恰好路過。”

這世上沒這麽多巧合的事,他是刻意跟着周椿一路過來的,且只有他一個人,甚至沒帶上司家其他弟子。

蘇威等人趕來,周椿也要忙着收服趙長宇,便請了孔禦與司千重做個見證,趙家祖先違反五堂規矩在先,化身惡鬼傷人在後,斷不可留。

一道滅魂符灰飛煙滅,沒任何人有異議。

滅魂符打在趙長宇身上時,丁清依舊站在那棵柳樹下,冷眼旁觀。

她眼見着趙長宇被滅魂符燒得飛灰不剩,還能聽見他徹底消失前痛恨地一遍遍喊她名字,以及惡毒的詛咒。

趙長宇沒了,丁澈的仇也算報了,丁清沒有遺憾。

至于趙長宇的詛咒,她全當對方放屁。

眼眸微沉,丁清轉身欲走,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不被捉鬼人士發現,丁清是選了鄞都城城中野廟後停放死人屍體的地方躲着的。

丁清才轉身,還未走出柳樹的陰影下,背後傳來司千重的聲音。

“原來,你才是丁清……”

司千重聰明,很快就想明白了。

當年司家代替丁老堂主要找丁清,并不知其是男是女,司千重的父親好不容易得來了堂主之位,自然不願拱手相讓,對流亡而來的丁清姐弟,極盡苛待。

丁清騙他們她叫丁澈,是為了護住真正的丁澈。

如今連狡猾的丁清都死了,丁澈自然也不在人世。

“阿清!”司千重眉頭微蹙,心中慚愧:“當年我年少纨绔,對你與阿澈不好,你……”

丁清嗤地一聲笑出,她轉頭朝年近三十的司千重看去,眼神幾分嫌棄:“我不原諒,不想見你,不接受贖罪,也不會向你方才的行為道謝。”

畢竟如若不是司家自私,逼丁清帶着丁澈離開,她也許能和丁澈在西堂安然長大,不會流入布坊,不會被永夜之主找到。

司千重不知她在離開風端城後發生了什麽,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

丁清都已經把話說得這般決絕,司千重也沒臉再提了。

周椿不知司千重竟然當真與丁清認識,結合丁清的姓氏,她忽而有種猜測。

疑惑尚未問出,司千重苦笑道:“人總要因為自己無知時犯下的錯而付出代價,對嗎?周堂主。”

周椿聞言,回想起年幼時她對待周笙白的态度,宛若被人扇了一耳光。

“……對。”

丁清走前,瞥見了用雙臂艱難爬行至這條街頭轉角的趙煊,他雙肘磨出血,眼神遠遠落在她的身上,一眼穿過多人,似道不盡千言萬語。

然而她也只是瞥見了,目光并未在他身上逗留。

丁清不在意這些人,若可以,她再不想和這些人有任何瓜葛。

她也沒那麽善良,不殺了趙煊,不是因為她覺得趙煊無辜,完全是因為丁清還記得她說她要殺死趙煊時,周笙白把她抱在懷裏,讓她不要變成惡鬼。

她聽老大的話,她不會變成惡鬼,她會幹幹淨淨地回到周笙白身邊。還能得意地揚起一臉笑意,告訴對方,她複仇了,親自做餌,讓趙長宇死得想當解氣難堪。

趙煊眼底的深情、愧疚、自責、期待,沒得來丁清的半分回應,那一瞬所有解釋的欲·望,都化成了無望。

寒風吹過街巷,掃起了一地枯葉,風中的血腥味伴随着那些半死不活百姓們的哀嚎。

趙煊趴在人前,也是滿身的血,殘廢雙腿拖出一條淡淡的血痕,沒人知道他為了爬出這一段路,幾乎用盡了力氣。

枯葉蓋在了他的身上,城主府養的二十幾個捉鬼人士也早就跑了,只有府中幾個知道趙家秘密的老人漸漸回過神來,抱起趙煊帶回城主府,大門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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