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VIP]

仙水鎮有水光反照, 夜裏尤為璀璨。

橋廊上的燈籠亮了半夜的,水面上波紋斑斑的倒影也一直都在。

鎮子裏華燈初上時撒下的花都順着水流飄走了,不過客棧裏的人不怎麽愉悅, 小二說花兒往左邊堆積,那說明這一年很好,往右邊去,說明這一年不太妙。

但今年的花有些奇特,仙水鎮左右兩邊各有一處積水池, 花兒哪邊都沒去, 反而盤旋在中間,仿若那處有一個漩渦, 一朵朵被吸進沉入。

丁清與周笙白離開客棧時,天光方亮, 小二仍舊喪着臉道:“鎮裏的老人說,這不是個好兆頭, 可能會很糟糕。”

小二年紀小, 才十三、四, 丁清見之想起了丁澈,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慰道:“這世上哪兒有神仙?那都是胡說八道的, 幾朵花,決定不了什麽。”

她說這話時, 周笙白側臉朝她看去一眼,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麽。

昨天晚上周笙白吻過丁清,丁清問他, 此番來西堂所找到人是誰。

周笙白給了她回答, 只是有些模糊。

他說:“她叫雪姻, 是個活了很久很久的女人。”

丁清起初不太明白,周笙白所說的很久很久究竟是有多久,她心中設想,對方大約是個年邁的老 婦,能被稱得上很久,至少也有八、九十歲了。

等出了仙水鎮,周笙白才告訴她:“拜天冰山,是她造出來的。”

丁清聞言,微微一怔,詫異地看向對方,她忽而想起來自己在離開客棧前安慰小二的那些話。

她說這世上哪兒有什麽神仙,丁清原也不信世上是有神仙的。

世間很亂,若非捉鬼世家鍛煉出來的人才,尋常人根本分不清人與鬼的差別。人在死了之後接觸到的是這個世界的另一面,那些超乎平常的力量更容易被掌握。

這裏分明是給凡人生存的地方,可偏偏凡人最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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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這世間有神仙,怎麽不見神仙來救救他們?維持世間秩序,守護五堂百姓的,只有幾個分別駐紮在五堂中央的捉鬼世家。

可丁清也猜測,這世上既有鬼,那應當是有神的。

一個能造出冰山成為仙水鎮傳說的女人,到現在還好端端的活着,即便不是神仙,那也相差不遠了。

丁清本有些忌憚對方。

那是種莫名在心中排斥的感覺,因為她覺得住在冰山裏的女人與周笙白很近,可現下她又有些好奇了。

好奇她的能力,是否也比周笙白厲害。

前往拜天冰山的路越來越冷,即便白天裏豔陽高照的,丁清身上那件薄薄的披風還是不能禦寒。

周笙白帶她飛躍冰山前的幾座小雪山時,呼嘯而過的寒風中夾雜着凜冽的雪花片,猶如刀刃般割人。

她将臉埋在周笙白的懷裏,心思飄的有些遠。

丁清想若這個叫雪姻的女人比周笙白厲害,那她要不要換個老大?

可這世上當真有比周笙白還厲害的人嗎?

周笙白不知懷裏的人在想什麽,昨日說話還有些酸溜溜問他雪姻是誰的小瘋子,在得知對方造出一 座冰山後便開始考慮調頭認老大的問題了,若他知曉,怕是會直接将丁清丢下去。

風中的雪粒刮在人的身上,再暖的溫度到了這個地方也不能融化那些晶瑩的白,丁清在周笙白的懷中凍得有些發抖,探出頭擔憂對方有沒有凍傷羽翼。

周笙白的卷發上覆蓋了一層白霜,像是瞬間蒼老,他的眉與睫毛都挂着雪渣,在丁清問話後,将懷中的人抱得更牢一些。

等周笙白落地時,天光最亮,方到正午。

耀眼的陽光透過一層層寒流,照在人的身上也起不了多少暖意。

丁清的腳踩在一片冰面上,四下望去皆是刺目的白,逼迫人不得不眯起雙眼。

周笙白側過臉眨了眨眼,纖長睫毛上的冰渣簌簌往下直落,從某種角度看過去,就像是他在落淚。

丁清見之有些好笑,噗嗤一聲道:“老大別哭啊。”

周笙白朝她瞪去一眼,伸手捏住了對方的臉,他稍微使了點勁兒,小瘋子像是不怕疼一樣依舊笑得燦爛,仿若能将這百裏冰川全都融化了般。

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周笙白目光難得溫和,望向丁清帶着不容忽視的柔情,等轉身時,又像是下了極重的決定。

雪姻住在山腳下,冰山後方有一汪小池,那裏占據地勢的優勢,是整座冰山最暖和的地方。

池旁建了座小榭,僅兩間屋子,房間很小,一個放了床榻,一個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箱子。

丁清與周笙白繞過冰山下的水池走到小榭前,周笙白徑自朝其中一間房走去,丁清站在水池旁等着,目光則落在小榭院落裏種滿的小白花上。

五片白色的花瓣,金黃的花蕊,淡淡的香味也似曾相識,唯一不同的是這裏的花都有葉子,而窺天山上的那些……大約是即便周笙白照料得再仔細,也難免養壞了。

丁清逐漸朝水池靠近,低頭一看,便見到這汪水池清澈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将整片晴空都收入其中,而丁清探出半邊身子的模樣,就像是置身于蒼穹之上。

那白花,一路長到了水岸,嫩白的花朵倒映于水面,在湖中的‘天邊’鋪成了一條花路。

就在她四處張望之際,身後傳來了一聲軟若無骨、嬌滴滴中又帶着點兒捉不住的飄渺聲:“笙白,你來了!”

她很驚喜。

丁清不喜。

丁清眉頭都沒忍住皺起了,轉身一看,便見到一名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款款從小屋中走出,她的發絲也是白的,柔順地披在身後,長長地挂在了拖地的裙擺上。

她很白,幾乎透明。

可那張臉很年輕,看上去與周笙白差不多大。

雪姻容貌清隽,并不豔麗,正如她養了一院子的小白花,幹幹淨淨。

她細白的手撐在了門框邊,瞧見周笙白臉上挂着笑意,又瞥見站在水池邊的丁清,目光微頓,笑容僵了一瞬,幾乎不可察覺。

“你帶了人來。”雪姻轉而又道:“原來不是人。”

丁清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披風,再看向人家身上穿的白裙,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周笙白朝丁清看來,見她低頭整理自己的披風領口,面上露出笑容。

再面對雪姻時,臉上還有些未完全收住的溫柔眷戀,他道:“我有些話想問你。”

“你問。”雪姻給周笙白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旁只有冰雕的座椅板凳,周笙白沒碰,他并未打算在此久留,只道:“你曾與我說過花開九萬九,可通彼端,這個彼端,只能是那裏嗎?”

雪姻眸光詫異。

丁清心想周笙白将這種小白花看得很重,故而她離池邊的花也遠了些,只是手癢地碰了一下池中水,被冰得指尖犯疼。

背後一道堪稱尖銳的目光穿來,丁清立刻察覺,回眸瞧去,對上了雪姻的視線。

女人看上去對她并無惡意,甚至有些可憐。

雪姻收回目光,看向周笙白時抿了抿嘴,道:“我不知道。”

緊接着她又說:“我自落入此地,就像是入了牢籠,知之甚少。但我說的話沒有騙你,笙白,花開九萬九,你我都能擺脫此間束縛。”

“我知道了。”周笙白的眸色很深,雪姻看不穿他的想法。

她從來就不懂他。

以前他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對任何人都冷漠忽視。

這世間的人都将他們看成異類,被凡人排斥、鄙夷、忌憚,雪姻有與周笙白幾乎相同的經歷,她以為他們目标一致,現下看來……未必如此。

周笙白找到他的興趣了。

他僅來過拜天冰山四次,前三次都是獨身一人,問的都關于那些花,第四回 多了個女鬼,問的問題還是花,可目的完全變了。

周笙白轉身朝丁清走來,拉過對方的手便要離開。

丁清哎了聲,回眸朝雪姻看去好幾眼,将要離開前,她略微掙紮了一下:“等等老大,你要問的問完了?”

周笙白嗯了聲,丁清厚着臉皮道:“那我能不能去問那姑娘幾個問題呀?”

“……”周笙白眼眸驚詫,神色怪異:“你與她從未見過,有何好問的?”

“她造了座冰山啊!”丁清搓了搓方才被凍疼的手,口氣裏難掩傾佩:“這可不是一般人。”

丁清雖不喜歡雪姻,可本能地對厲害的人無法抗拒。

小瘋子噠噠幾步小跑到雪姻跟前,方靠近便察覺到對方身上的寒氣。

雪姻疑惑地看向周笙白,周笙白也等着看丁清要問什麽。

“那個……仙女。”丁清斟酌着措辭給了對方一個稱呼,随後壓低聲音湊近問她:“你與我老大打過嗎?”

雪姻:“……”

即便丁清用手遮了唇形,周笙白還是聽見了。

他額角突突直跳,心中分外驚愕氣惱,大約也猜到了丁清的想法了。

雪姻搖頭。

丁清啧了聲:“那你能吃鬼嗎?”

雪姻回:“不能。”

“你的看家本領是什麽?”丁清問完,雪姻的表情徹底不解:“養珍珠,算嗎?”

丁清:“……”

她不死心:“那種能傷人的本領呢?”

雪姻無奈一笑:“不會。”

丁清哦了聲,站直身體往後退了兩步,再看向雪姻時,她臉色淡淡,全然沒了興趣。

丁清沒打算揭人短,狀似安慰地道了句:“人各有長,養珍珠挺好。”

也不是人人都是周笙白,沒周笙白厲害正常,比周笙白厲害丁清才會驚奇。

她只是驟覺尴尬,調頭朝周笙白一路小跑,丁清垂着頭,拉着對方袖子就要跑。

雪姻叫住了他:“笙白,珍珠送你。”

她從另一間裝滿箱子的房間裏出來,沉甸甸的一箱珍珠大約有兩三百顆,顆顆圓潤色澤白皙,價值千金,周笙白不當玩意兒扔給別人的珍珠,都是她送的。

周笙白想了想,還是接過來道謝,随後提起丁清的後頸衣襟,面色不善地離開小榭。

他走時心情不悅,并未看見在他接過珍珠轉身後,雪姻臉上仿若被抛棄的孤獨與自嘲。

離了小榭,周笙白攥着衣襟的手越發收緊,他忽而走不動路似的,松開丁清後咬牙切齒地看向她:“你想換人?”

“啊?”

“你方才問的我都聽見了,你拿我與雪姻比較,你覺得我不不如她厲害。”周笙白捏着丁清的下巴惡狠狠道:“我說過你若敢背叛我,我會吃了你!”

“可事實是她沒你厲害啊。”丁清覺得下巴疼,也不是不能忍受。

“若她比我厲害呢?!”周笙白反問。

丁清一怔,忽而啞住了。

“你就跟她?!抛下我?!”

周笙白吼歸吼,掐着丁清下巴的手卻沒再用力。小瘋子臉嫩,輕易便留下了通紅的指痕,他分明還在生氣,當下又心疼了。

“若她比你厲害,我會問你。”丁清老實道:“你若同意,我就認她當老大。”

周笙白嘴角抽了一瞬,獠牙都長出來了。

丁清又道:“你若不同意,我就還跟你。”

不夠!

周笙白不滿意她的回答。

緊接着,丁清說了第三個‘若’。

她半垂的眼眸目光晦澀:“你若不高興,我會想辦法弄死她,這樣老大還是最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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