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VIP]
雨沒停, 但面攤要收攤了,上官晴瑛與丁清都沒帶傘,二人只能在面攤前作別。
丁清将自己僞裝得很好, 她擺出了一副恍然大悟,勉強原諒了上官家滄海城行徑,等上官晴瑛走了之後,臉上的假笑才冷了下去。
她要回去問問周笙白,東堂如今在做的事究竟對他有無威脅。
他們想查什麽?
調查周笙白的真正身份?
想看看這世間, 除去人和鬼, 那另外生存下來的,超出凡人的異類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而後呢?知道了周笙白的身份之後, 他們又打算做什麽?
往回走的路不長,丁清沿着小街兩側房屋的屋檐下躲雨, 饒是如此,超出屋檐的半邊肩膀也還是淋濕了。
等她回到客棧, 雨也漸漸大了起來。
小客棧內設施本就簡陋, 又因為清明的一場雨返潮出了淡淡的黴味兒, 周笙白尤其讨厭這個味道,幸好被子是前幾天剛曬過的, 還算暖和柔軟。
丁清一回來便打水沐浴,換下身上濕漉的衣裳。
床上隆起了一個大包, 周笙白躺在裏頭厭煩窗外的雨聲,等丁清帶着沐浴後的熱氣走到床邊了,便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撈進了懷裏。
趴在對方結實的胸膛上, 丁清心裏還在想上官晴瑛對她說的話, 于是道:“今日我遇見上官家的人了。”
“嗯。”周笙白知道了, 她回來時身上帶着一股藥味兒。
“我問到了東堂派人去西堂的原因,說是與你有關。”丁清雙手貼在周笙白的心口位置,擡起頭下巴磕在手背上,一雙圓眼認真地看向他,問:“老大,她說了一句話,說是古書中記載的,你聽過嗎?”
在丁清問出這句話時,周笙的眼神就微微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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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她将上官晴瑛說的話,一個字不差地背了下來。
世有天靈,離濁兆載,舍己化萬物,氣靈飛升蒼穹,是為天地間萬物之首,忌食血腥,諱損地靈。
這話周笙白也曾在古書上看見過,他在閉蒼山莊的那幾年,沒人與他說話,閑來無事便看書學符咒,後來他幾乎将整個閉蒼山莊的書都看完了。
叫人意外的是,他沒想到那種幾乎掉光了書墨顏色的古書,居然會讓上官堂主感興趣,甚至為此研究了十多年。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丁清問他。
周笙白的手貼着她的後腦勺,順着半幹的發絲慢慢撫摸,而後道:“便是說在萬物初始之前,有神為天靈,清氣升為天,濁氣降為地,那個天靈離地兆載,以自身化為了天地萬物。”
“而他身體裏的靈氣,化成了世間萬物的初始狀态。蒼穹之上,有長成人的模樣,也有花、有樹、有草,但每一種都只有一個,是為這一種事物之首,不可食血腥,也不能損傷地靈。”周笙白道:“地靈,又稱為人。”
周笙白所說的話,丁清甚至都難以想象。
若從萬物最初去追尋,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片刻靜默,丁清又反應過來上官堂主調查此事的原因是因為見過周笙白化身為鳥的模樣,她愣了愣神,随後睜大雙眼,盯着周笙白不動了。
周笙白被她這反應逗笑,胸腔随着笑聲起伏,悶悶地問了句:“怎麽了?”
丁清一時啞住,小心翼翼地問:“所以老大……你在那句話中,是什麽?”
他是那所謂的萬物之首嗎?那他的原身又是什麽呢?花?草?樹?
丁清豁然想起來,他或許是鳥。
只是這話問出口,周笙白沉默了許久,他的眼神中空洞得叫人什麽也看不穿。
丁清聽見他說:“我什麽也不是。”
他不屬于那句話中的任何一物,他不是所謂的萬物之首,他不過是不屬于天地,另類又怪異的存在。
“那他們就查不到你頭上來,自然也不用擔心上官家的人想辦法害你了。”丁清很容易就接受了周笙白的這種說法。
她對周笙白無條件信任。
周笙白也滿意小瘋子的反應,随即翻身把人抱在懷中,聲音俯在她的耳畔低沉地問了句:“要不要我摸摸你?”
這話叫丁清瞬間通紅,她顫着肩膀回想了一番,似乎每次周笙白都會将她摸得盡興,最後他自己靜等熱意消退,從未體會過身為男人在這件事上的快樂。
上次丁清得出的結論,是周笙白抱着她硌肉。
于是她抿嘴搖了搖頭:“不要了。”
還是算了吧,她哆哆嗦嗦興奮個半天熱汗淋漓的,其實老大壓根兒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思,抱有這個想法,丁清覺得那種事也可做可不做了。
周笙白倒是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勉強她,只把人抱着親一親,于雨夜中安安穩穩地睡一覺。
窗外小雨淅瀝瀝,涼風順着窗戶縫隙吹進屋內,帶着一絲雨後青草出土的清新味道。
丁清是背對着周笙白的,後者于背後摟住了她的腰,将臉埋在了她的後頸處,灼熱的呼吸灑在了皮膚上。
丁清睡得并不安穩,尤其是那帶着微涼的風一絲絲滲入她的皮膚,就像是一塊冰,借着她身體的所有溫度融化。
寒氣是一根根針,從丁清的皮膚刺入,她像是墜入了深深的夢魇之中。
這感覺尤其熟悉,好似過去每一個寒冷的深夜裏,她在聽到腳步聲,等待那個人到來的時刻。
嘀嗒——
嘀嗒——
不是雨的聲音,是周圍一片安靜,她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見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丁清立刻警覺起來,猛地起身睜眼去看,四周一片漆黑,鼻息間嗅到了熟悉的氣味後,她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這是……她血液的味道。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伸手不見五指,熟悉的血腥味,一切都讓丁清冷汗直冒。
一陣腳步聲傳來。
丁清渾身一顫,努力睜大雙眼想要看清聲音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然而她什麽也看不見。
除了血液落下的聲音和腳步聲,遠方忽而傳來了一陣雷霆聲。轟隆雷至,電光閃過眼前,剎那刺目的白光照在了丁清的面前,她一直在找的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她的對面,對方的衣袂甚至都能拂上她的臉。
丁清昂起頭,怔愣地看向對方。
是噩夢嗎?
她已經許久不曾夢見過永夜之主了。
自從跟在周笙白身邊後,丁清過得越發自在,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當初是從怎樣可怖的泥潭中爬出來的。
“你找到我要的人了。”黑色的長袍将年輕男人籠罩其中,遮蔽得僅有一雙透着寒光的眼是清晰可見的。
丁清仿佛啞了一般,喉嚨傳來一陣疼痛,忍了又忍,最終吐出了一口血來。
“你越來越不乖了,真可惜,你原本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了。”永夜之主的聲音透露着惋惜。
他伸出手,将掌心輕輕蓋在了丁清的頭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以為你找到了他,就能救得了你自己?丁清,我只是還在給你機會回來而已。”
“記住,你已經惹我不高興了,不要惹我生氣,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男人俯身,雷霆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背後,白光刺傷了丁清的眼,她聽見他道:“殺了他,回到我的身邊。”
她拼命的發抖,迫人的威壓叫她無法掙脫。
冰涼的手指從丁清的臉上劃過,帶着些許刺痛,随後男人離開了,她仿佛被籠罩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屏障裏,直至那抹身影徹底消失前,丁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知覺。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借着夜裏的雷電光芒,可見她正坐在小城外的土地廟旁,大雨嘩啦啦澆透了她全身,等她低頭去看才發現,這不是她的身體。
城外青草地上沒有腳印,一眼望過去,盡頭是山川野林。而這具靠着土地廟淋了半夜雨的身體上,僅有她的一片魂魄碎片而已。
驟然清醒,丁清猛地坐起。
她驚動了睡在一旁的周笙白。
“怎麽了?”周笙白的手還搭在她的腰上,他這才看見,身邊的床褥上已經被汗透了一個人影的形狀。
丁清身上的衣裳是濕的,她的心跳很亂,呼吸很沉,皮膚冰涼,顫抖得像是還未完全從夢魇中脫離出來。
然而她知道,她的魂魄碎片回來了。
鹿眼瞳孔收縮,顫動的睫毛上挂着水珠。
周笙白問話丁清沒有聽見,她的腦海中徘徊的全是永夜之主離開前說的那句話。
他要她殺了周深白,回到他的身邊。
“清清!”周笙白雙手扶着對方的肩。
丁清像是被觸碰到了軟肋般,整個人虛弱地順勢躺在了他的懷中。
“做噩夢了?”他問。
丁清先是點頭,随後又拼命搖頭。她緊緊地抓着身下被子,幾乎将下唇咬破出血才道:“不是噩夢,他真的來過。”
“誰?”
“永夜之主。”丁清吞咽着口水,在周笙白的懷中才壓制住了那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她道:“我看見他了,他在城外沒有進來,只勾走了我的一片魂魄碎片附身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借機與我說話。”
周笙白聞言,眼神一瞬冷了下來,他回頭看向半開的窗戶,細雨從屋外飄入。
那扇窗戶在睡前是關上的。
“他說了什麽?”周笙白問。
丁清像是猛然反應過來:“說了什麽不重要!可他居然能操控我的魂魄碎片,是不是有一天,他可以操控我?”
丁清擡頭看向周笙白,思緒淩亂地頭皮發麻:“我曾喝過他的血,以此獲取了不滅的身體,也因此,他可以随時知道我所在的位置,當初不論逃了幾次都會被抓回去。”
丁清撲住他,眼神裏是後知後覺的恐懼:“我從不曾想過,其實他或許也可以利用這一點血,來控制我的行動。”
周笙白沉默地安撫着她。
可顯然小瘋子不能被安撫住,她沙啞着聲音問:“會不會有一日,我真的會不受控地……傷害你。”
她是真的在害怕,害怕到剛止住的身體又重新顫抖了起來。
丁清曾與他說過許多次永夜之主,今夜周笙白與他距離最近,一個在城內,一個在城外。
對方沒有靠近城內,是怕被他察覺?
周笙白道:“不會的,清清,你不會傷害我。”
頓了頓,他還是告訴了她:“一般取人性命的方式都殺不了我,所以你不會傷害我,我也相信你不會。”
“可我不相信我自己!”丁清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手背路過眼角時狠狠揉了揉,方才那裏好像存了一滴淚。
“老大,你有可致命的弱點吧?”她問。
周笙白嗯了聲,丁清才道:“那你永遠、永遠也不要告訴我。不論是在什麽情況下,不論我如何威逼利誘,你都不要告訴我。”
窗外的雨勢小了。
周笙白遲遲沒有答應,丁清軟着聲音道:“你就讓我安心一下吧。”
小瘋子低垂着頭,發上僅一根銀杏葉形狀的黃玉簪,周笙白将她的簪子扶正,眼神晦澀難懂:“好,我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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