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陶知意跟面包店老板請了五天假,在醫院裏陪外婆。
鄭君裏的號碼躺在通訊錄裏,他時不時翻出來看一看,等到外婆出院那天,他早把號碼背下來了。但他找不到理由聯系鄭君裏,又不可能真的再麻煩人家一次,只得先放一放。
回到面包店上班的第一天,剛好趕上降溫,陶知意穿了件深藍色的衛衣,襯得皮膚很白。
傍晚,鄭君裏準時出現在面包店,卻沒徑直去取托盤和夾子,而是走到收銀臺前,對陶知意說:“你外婆出院了嗎?”
“嗯,昨天出的院……”陶知意還想說點客套話,例如謝謝您的關心,上次真是多虧您了。
然而鄭君裏打斷了他。
“怎麽沒聯系我?”
他看着陶知意的眼睛,像是在批評不聽老師話的小學生。
陶知意被他盯得愣了一下,臉不由得發熱,移開目光,解釋道:“不用麻煩您,醫院也不是很遠,我們打車回來也很方便的。”
“嗯,我知道了。”鄭君裏說。
然後他轉身走了。
頭一次,沒有買可頌就走了。
陶知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想追上去道歉但又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他對鄭君裏的想象太多,也太滿,所以一旦現實中的鄭君裏表露出一點點和想象偏離的樣子,陶知意就會感到無所适從。比如他想象中的鄭君裏是時刻都溫柔耐心的,所以當鄭君裏講話的語氣不那麽溫柔的時候,他就會有點怕。
但這樣的偏差并不會讓他對鄭君裏的迷戀程度刷刷掉下來,而是幫他将想象中的鄭君裏補充成更加真實貼切的樣子。
除此之外,還會讓他下意識反省自己。
陶知意久違地因為焦慮而開始咬指甲,心說我的天,我是不是又惹他生氣了?
兩分鐘後,面包店的門又被推開,陶知意只來得及放下胳膊,表情仍是呆愣愣的。
鄭君裏像往常一樣,拿了兩個原味可頌,到收銀臺來結賬,在陶知意小心翼翼幫他包裝的時候,低聲說:“抱歉,剛才不是故意兇你。”
陶知意受寵若驚地睜大眼睛,“沒、沒有的事……”
“你外婆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陶知意努力藏起自己的緊張,“她還說讓我好好謝謝您呢。”
鄭君裏低頭笑了一下,似乎對他接二連三的道謝感到無可奈何,這時有對母子走進了面包店,鄭君裏便說:“你繼續上班吧,我先走了。”
陶知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仿佛被鄭君裏低頭淺笑的動作蠱惑了一般,竟忘了要對客人說“歡迎光臨”。
他看着鄭君裏轉身離開,急匆匆地從櫃臺後鑽出來,來不及思考自己的舉動是否會讓人覺得唐突,直接拉住了鄭君裏的袖子,懇切道:“鄭先生,我能再麻煩您一件事嗎?”
……
晚上十點半,陶知意抱着速寫本坐在窗臺上,等待對面陽臺的燈亮起來。
陰差陽錯間,他和鄭君裏有了更多的交集,但他最期待的仍是每天晚上坐在窗臺上等待鄭君裏的十五分鐘。關于這場暗戀,他沒有真正擁有過什麽,但只要期待一直在,就仿佛時針在周五晚上停擺,漂亮的糖紙剛剛剝開,快樂和甜味都尚未成型,但你知道它一定會是很好很好的樣子。
燈亮起來,熟悉的身影出現,白襯衣是夜色裏最神秘的一幀,陶知意放下筆,下巴抵着膝蓋,倒數鄭君裏點燃香煙的時間。
十、九、八、七……
……三、二、一。
煙頭燃起的橙色光點沒有出現,陶知意放在旁邊的手機卻振動了起來,屏幕上“鄭君裏”三個字讓他的心跳亂了套。
他怎麽會給我打電話?
陶知意大腦一片空白,慌慌忙忙接起電話,“您、您好。”
“晚上好。”
男人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到耳邊,似乎更加低沉性感,陶知意不自覺蜷起了身體,将手機貼得更近,耳朵一下子紅了。他偏頭就能看到對面陽臺上的那道身影,鄭君裏沒有抽煙,正在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和陶知意說晚上好,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我需要準備什麽嗎?”鄭君裏認真問道,“比如衣着?發型?”
陶知意麻煩鄭君裏的事,是明天去他的繪畫班上,給孩子們當模特,他是在扯住鄭君裏袖口的時候才臨時想起的理由。
他心虛地回答:“不用準備的,和平時一樣就好。”
“好的。”鄭君裏說。
陶知意吞了吞口水,“您明天不忙吧?”
鄭君裏低低地笑了一聲,“為什麽總覺得我忙?我看起來像日理萬機的人嗎?”
“也、也不是……”
陶知意一邊否認,一邊腹诽道,是有點像。
然後他看到對面陽臺上,鄭君裏點燃了屬于今晚的那一支煙,接着,那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很晚了,早點休息,”鄭君裏頓了一下,陶知意猜想,他是在說話的空隙裏抽了一口煙,因為他的煙瘾好像真的很重,“明天見。”
陶知意握緊手機,不安分地咬着指甲,舍不得落在耳邊的每個字。
“明天見……鄭先生晚安。”
“晚安。”
這是鄭君裏在電話裏說的最後一句話,內容簡單平常,卻能讓陶知意的夜晚變得複雜,需要成百上千只綿羊助力他的睡眠。
早知道就全程錄音了,陶知意咬着指甲想。
挂斷電話後,又過去了半支煙的時間,陶知意看到對面陽臺的燈關了,鄭君裏轉身進了屋子,留給他久久不能平複的心跳、需要躲進被子裏解決的生理反應,以及躁動不安的一整夜。
第二天下午四點,鄭君裏準時來到了興趣班門口,果然穿得和平時一樣,襯衣西褲公文包,看起來确實很像“日理萬機”的人。
陶知意帶着他進去,路過樓道裏打鬧玩耍的小孩,“這裏小學生比較多,可能會有點吵。”
“我一會兒要擺什麽動作嗎?”鄭君裏問。
“随意一些,不用一直保持一個動作,讓他們自己發揮就好,”陶知意帶着他上樓,樓梯兩側的牆上挂着學生的作品,線條和色彩都充滿了奇思妙想,“小孩子很有靈氣的,會抓住很多我們注意不到的細節。”
鄭君裏跟在他身後,“嗯”了一聲表示贊同,忽然伸手拉了一下陶知意的衛衣帽子,指腹有意無意地擦過後頸的皮膚,溫溫的。
陶知意猛地縮了一下肩膀,聽到鄭君裏說:“帽子歪了。”
陶知意沒敢回頭看他,只小聲說了句謝謝,怕暴露自己的緊張。
他昨晚想了很久,該如何和鄭君裏相處。他不希望鄭君裏眼裏的陶知意一直是膽怯的,甚至是有些忸怩的,尤其是在工作的地方,他想盡量表現得從容自信一點。
鄭君裏剛走進教室就被一個小男孩抱住了大腿,小孩仰着臉看他,“叔叔,你就是今天的模特嗎!你好高呀!”
“你好。”鄭君裏摸了摸他的頭。
陶知意帶的繪畫班一共有12個學生,八九歲,正是人來瘋的年紀,看到鄭君裏,一下子全圍了過來,叽叽喳喳問個不停。
鄭君裏沒被這麽多孩子“圍攻”過,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求助似地看向陶知意。
陶知意忽然覺得這樣的鄭君裏有點可愛,仿佛走下了神壇,變得更有人情味了。他抿嘴偷笑了一下,拍了拍手,提高音量說道:“好了好了,快去座位上坐好,還想不想要獎勵了?”
孩子們一聽到“獎勵”,都捂上嘴巴,跑回自己的座位,坐得端端正正。
這是一堂特別的拓展課,陶知意提前将桌椅圍成了一個弧形,讓鄭君裏坐在中間的單人沙發上。
孩子們開始動筆後,陶知意便轉着圈挨個指導了一遍。
他怕鄭君裏無聊,想找本書給他消磨時間,但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本兒童讀物,叫《神奇小狗》,裏面的插圖是他畫的,也是他的插畫處女座。陶知意非常喜歡這個故事,可惜現在兒童讀物的市場都被幾位暢銷作家壟斷了,《神奇小狗》的銷量非常慘淡,沒多久就下架了。
陶知意把《神奇小狗》給了鄭君裏,并暗自祈禱他不要發現插圖作者是誰。
鄭君裏接過書,問:“小陶老師,你不畫嗎?”
“我?”陶知意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稱呼自己,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對上男人盈着笑意的眼睛,忽然不知所措起來,“那……那我也畫一張好了。”
陶知意拉了張椅子,坐在正對着鄭君裏的位置上,削好鉛筆,立起畫板,下定決心要認真畫一次鄭君裏。
無論畫什麽,最重要的步驟都是觀察。
這大概是陶知意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注視着自己的喜歡的人,不需要等到晚上,不需要隔着窗戶,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鄭君裏坐在單人沙發上,雙腿交疊,捧着一本兒童小說,似乎在很專注地讀故事。衣物只有黑白兩色的男人,手裏卻拿着一本封面花哨的童書,畫面給人一種極大的反差感,然而在陶知意眼裏,卻是一種獨特的性感。
因為姿勢和西褲材質的緣故,男人腿間那物的形狀有些明顯,陶知意起初只是不經意間注意到,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眼睛總是忍不住往那裏瞟。
他用畫板擋住臉,一邊悄悄用手背給臉頰降溫,一邊在心裏反省:我怎麽這麽色啊,這樣不行的,忘掉忘掉……
陶知意深呼吸幾下,用筆尖簡單勾出臉部的輪廓後,定出三庭的位置,然後開始着重描繪眼睛的細節。注意力集中在筆尖後,陶知意慢慢平靜下來,他發現自己并不需要時時擡頭去看鄭君裏,也沒有完全按照鄭君裏現在的姿勢去畫。
一半是真實,一半是真實衍生的想象,才是陶知意心裏的鄭君裏。
一個半小時很快過去了,孩子們把今天完成的畫交給陶知意,陸續被家長接走了。
陶知意翻看交上來的十二幅畫,發現孩子們畫的鄭君裏各有各的風格,有的抽象,有的卡通,但都抓住了鄭君裏的一些特點。
比如有個學生畫的鄭君裏,腿特別長,長到……已經有些扭曲了。
鄭君裏把《神奇小狗》放回櫃子裏,然後走過來,也看到了那幅十分抽象的畫,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其實……畫得還挺像的。”
陶知意忍着笑,說:“您喜歡的話,可以選一幅帶回家。”
鄭君裏一張一張翻過孩子的畫,擡頭看向陶知意,“選哪個都可以?”
“當然啦,”陶知意點頭,“孩子們肯定都很願意送給您。”
鄭君裏放下花花綠綠的兒童畫,指向陶知意背後,說:“我想要這幅。”
陶知意有些疑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一下子心跳失衡,下意識轉回來,和鄭君裏對視了一秒。
所有感情的生發都毫無預兆,陶知意想不通,為什麽會對一個人懷有這樣強烈的迷戀。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在家門口見到鄭君裏的那天,他提着包子豆漿,在這座遠離海岸線的小城裏,忽然靠近了海,海上吹來的風害他打了個激靈,連累他一生的心動。
——鄭君裏想要的,是那幅還沒有從畫板上拆下來的素描,右下角有個小小的簽名,t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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