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個……太晚了……要不然去我家吧。”

說完這句話,陶知意才發現自己是期待的。期待和他靠得更近,期待和他有更多交集,哪怕只有一晚。是他收留了陶知意的迷戀,讓所有悄悄生發的心思有了栖息的地方,所以,陶知意也想在他疲憊的時候收留他。

但鄭君裏卻笑着拒絕了。

“你外婆已經睡了,我不好去打擾,”他揉了揉陶知意的頭發,像在哄一只因為失望而垂下耳朵的小狗,“快回家吧,聽話。”

陶知意點頭了,因為他沒辦法不聽鄭君裏的話。

他和鄭君裏告別,和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卻一直忍不住回頭看。直到視線裏只剩下一盞孤零零的路燈,他才恍然意識到,這其實是鄭君裏第一次拒絕自己。

半夜,陶知意醒了。

他盯着天花板,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弄濕了枕頭。然後他爬起來,翻出鄭君裏給他的那顆糖,剝開糖紙,含在嘴裏,再鑽回被窩,蜷縮成最安全的姿勢,很努力地自己哄自己。

這明明是陶知意十分擅長的事情,但是這一次卻怎麽也哄不好。

糖化完了,還是好想他。

陶知意做了一個夢,夢裏的鄭君裏穿着他最喜歡的那件黑色長風衣,指尖夾着香煙,構成了那個春天裏,陶知意心動的雛形。他對陶知意笑,一如既往,笑得很溫柔,但陶知意卻覺得他離自己好遠。

就像今晚并肩坐在長椅上時,男人攤開手掌,送給他一顆糖,糖紙在路燈下泛着漂亮的光,陶知意很容易就感受到了他的溫柔,但就連那份溫柔都是疲倦的。

他很累。他很孤獨。他不開心。

他需要我。

陶知意幾乎是被這幾個念頭驚醒的。

他蒙在被窩裏哽咽了一會兒,趁着嘴裏的甜味還沒消失,下床随便拎起一件衣服,然後輕手輕腳地跑出了家門。

陶知意的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要去陪他。

淩晨四點鐘的城市還在沉睡,陶知意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區裏,被風吹得打了個冷顫,才意識到自己不管不顧跑出來的舉動有多笨。

他根本不知道鄭君裏在哪,也不敢給他打電話,只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尋找。

外套也拿錯了,拿成了一件套頭衛衣。陶知意還有些迷糊,呆呆地抓着衛衣,吸了吸鼻子,胡思亂想着:我在大街上套衣服的話,會不會像是在夢游啊……

路過小區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陶知意聞到煮玉米的香味,擡了擡眼皮,不經意朝裏面瞥了一眼,剛好和鄭君裏視線相交。

鄭君裏顯然也看到了他,放下手裏的書,起身,推門走了出來。

“小小?”鄭君裏驚訝地看着一臉沒睡醒模樣的小孩,“你怎麽在這兒?”

“我……”

我也不知道我什麽在這兒,總不能實話實話,因為太想你了所以跑出來找你。

好笨。

陶知意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就差找個地縫鑽進去,偏偏這時候沒忍住打了個噴嚏,更加難為情了。鄭君裏看着小孩兒身上的睡衣,皺着眉攬過他的肩膀,“進去說,外面冷。”

從這裏走進便利店只需要十六步距離,說實話也不算很冷,但期間鄭君裏一直緊緊摟着他,寬大的手掌貼着他的肩頭摩擦了幾下,好像很怕他會冷。

自作多情要來陪人家的陶知意感覺自己賺到了。

他坐在窗前的高腳凳上,身上披着鄭君裏的外套,看到鄭君裏拿着一杯熱豆漿向自己走來,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确認不是夢。

男人的臉上能看出非常明顯的、因熬夜而起的疲态,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層青黑色的胡茬。

但依舊是好看的,是會讓陶知意心動的樣子。

陶知意偷偷裹緊了他的外套,貪婪地呼吸着男人留下的味道,忽然有個東西從口袋裏掉了出來,陶知意撿起來一看,是一個被捏扁的煙盒,裏面還剩最後一支煙。

他直起身,對上鄭君裏的眼睛,而後很自然地和他交換了手裏的東西。

煙盒換成了微微燙手的豆漿杯,陶知意卻有點舍不得。

鄭君裏輕而短暫地笑了一下,在他身邊坐下,“說說吧,怎麽穿成這樣跑出來了?”

陶知意咬着吸管,開始睜眼說瞎話:“做噩夢了,醒了以後突然很餓,餓得睡不着,就想出來買點吃的……”

鄭君裏用手肘支着桌子,袖扣解開了,露出手腕處的青筋和血管的顏色,在陶知意眼裏非常性感。他不說話,只是側身看着陶知意,手指在桌面上輕點,似乎還想聽聽他接下來會怎麽說。

陶知意編不下去了,心虛地縮了縮脖子,“我還是穿我自己的衣服吧……”

他脫下鄭君裏的外套,手忙腳亂地将自己的衛衣往頭上套,腦袋鑽出來時,一頭亂毛因為靜電貼在臉上,他眯着眼,擡手撥了一下,聽到鄭君裏說:“穿反了,小小。”

“哪裏反了?”陶知意的臉被頭發弄得很癢,連帶着反應也變得遲鈍。

鄭君裏沒有重說一遍,而是伸手抓住了套在陶知意脖子上的衛衣,将它轉了一圈,調整到正确的位置。

他順手壓了壓陶知意的頭發,說:“好了。”

“謝謝……”陶知意不好意思地舔了一圈嘴唇,把衛衣穿好,低頭整理帽子時,看到桌上放着一本嶄新的精裝書,《北鬥導航衛星可靠性工程》。

他“哇”了一聲,雖有些誇張但崇拜确實是發自內心的。他看着鄭君裏,眼睛亮亮的,“你是研究這個的嗎?”

“算是吧。”鄭君裏不太自在地将書收了起來。

陶知意很想問他些問題,但又不想讓男人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懂,只好咬着吸管說:“喔……你好厲害。”

鄭君裏似乎不想将這個話題進行下去,話頭一轉,問他:“小小,你一直住在爻海嗎?”

“對啊,我沒有去過別的地方,”陶知意理所當然地點頭,“怎麽了嗎?”

鄭君裏笑了一下,“沒什麽。”

“你剛才不是說餓了?想吃點什麽?”他揉了一把陶知意的頭發,眼神和動作都像一個非常寵愛小孩的長輩,“我請你吃。”

便利店的水果玉米沒有聞起來香,口感也不太新鮮,陶知意小口小口地啃着,腮幫子微微鼓起來,像只松鼠。

鄭君裏很喜歡看他吃東西,又覺得一個玉米不太夠 ,便問他:“還想吃什麽?飯團還是……關東煮?”

這些是鄭君裏的認知裏,年輕小朋友會喜歡吃的東西。

陶知意搖頭,“那些都是速食,不好吃。”他說着放下玉米,忽然笑了起來,眉眼彎彎,透出俏皮和狡黠的意味,也出賣了左邊小小的酒窩,“我們走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淩晨五點,日光和月光交班的節點上,早餐鋪子剛剛開始一天的準備工作。

陶知意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麽,只知道有一束看起來很暖和的光照在鄭君裏的側臉上,驅走了所有的神秘感,留下平凡的、真實的、他所喜歡的鄭君裏。

此時的街道仍是安靜無人的,他和鄭君裏站在一顆榕樹下,看着早餐鋪老板有條不紊地忙碌,等待今天第一輪出鍋的、熱騰騰的生煎包。

他不知道鄭君裏在想什麽,也并不想猜測,和鄭君裏站在一起已經讓他非常滿足。

他抿着唇偷笑,暗自計劃吃完早餐就邀請鄭君裏去看電影,周六還是周日,下午還是晚上,怎樣都好,和他在一起就很好。

然而不公平的是,鄭君裏知道他在想什麽。

事實上,他什麽都知道。很多場景都在他的預想之內得到實現,很多相遇的契機都由他一手設計。其中不包括淩晨的便利店,卻陰差陽錯讓他改了主意。

他不是第一眼就愛上陶知意的,但是陶知意看向他的第一眼就讓他确認:他想被陶知意愛上。

——他不想再等了。

他看到陶知意在笑,原因不明,但小朋友天真爛漫的樣子很是讓人心癢。快樂對陶知意來說似乎很簡單,比如傍晚在面包店打照面時,鄭君裏每次從他手中接過可頌,都能看到他眼裏快要溢出來的欣喜。

鄭君裏期待和他擁有一段小城故事。

爻海很好,沒有什麽不好。在這裏他遠離名利場,暫別似錦前程,最想做的竟是談一場戀愛,他也為自己的改變感到驚奇。

第一班公交駛入了首發站,意味着城市在蘇醒了。一切剛好,不如順其自然。

“小小,”他在明亮的晨曦中看着陶知意的眼睛,順利找到眼底藏不住的傾慕,“在一起吧,我們。”

“我沒談過戀愛,不太會,但我可以慢慢學。”

陶知意倏地睜大眼睛,肩膀也跟着哆嗦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麽?”

看來吓得不輕。鄭君裏笑了笑,擡手握住他的後頸,形成一種無法逃脫的姿勢,他的聲音依舊溫柔,但祈使句中的每個字都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小小,說你願意。”

陶知意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又一下,小聲說:“我……我不明白……”

豈止是不明白,陶知意感覺整個世界都混亂了。

他問為什麽,但因為鄭君裏想做另外一件事,所以他暫時沒有得到解釋。

鼻腔充斥着熟悉又陌生的煙味時,陶知意還是懵的,明明剛才還在思考如何邀請喜歡的人看電影,喜歡的人就打亂了他的思路。

不過在這混亂之中,唯一确認的是,他不需要再仰望鄭君裏了。

不需要隔着窗,不需要等待天黑,不需要仰頭或踮腳。

因為鄭君裏走下了神壇,為了吻他而低下了頭。

陶知意沒有離開過爻海這座小城,沒有看過海,不知道海風吹在臉上是什麽感覺,但鄭君裏吻他的時候,嘴唇微涼的觸覺和鄭君裏身上複雜的味道,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是海風從很遙遠的地方吹了過來,害他站不穩,害他難以平靜,又仿佛被某種很寬廣的東西包容了。

這感覺就好像……忽然很靠近海。

50:42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