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能是因為鄭君裏身上挑不出一點陶知意不喜歡的地方,也可能是因為率先被奪走的初吻讓陶知意失去了判斷力,但總之,陶知意沒辦法不聽鄭君裏的話。
他讓陶知意說願意,陶知意就說了願意。
于是在這個秋天的末尾,陶知意原計劃中的,周六和鄭君裏一起去看電影,變成了陶知意人生中的第一次約會。
陶知意選的電影是一部燒腦的科幻片,因為他覺得這是鄭君裏唯一有可能感興趣的電影。
電影很賣座,IMAX廳裏幾乎坐滿了人,陶知意捧着一桶XLSize的焦糖爆米花,坐得端端正正,卻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鄭君裏坐在他左邊,手臂就搭在兩個椅子中間,時不時伸手從陶知意這裏拿幾個爆米花,動作十分自然。陶知意将目光從銀幕上移開,隔着3D眼鏡偷看男人骨節分明的手。
他好像真的喜歡吃甜的東西……
陶知意學着他,一次吃掉兩顆爆米花,舔了舔嘴角沾上的焦糖味。
鄭君裏看電影的時候很認真,陶知意側過臉偷看他,一次也沒有被發現,到電影後半部分,他幹脆放棄了理解燒腦劇情,專心偷看鄭君裏。
電影院氣氛剛好,熒幕明滅的光照亮側臉,有人在焦糖味的幻想中兀自緊張。
鄭君裏的手臂甫一靠近,陶知意便以為是他要拿爆米花,還把爆米花桶往左移了移,結果下一秒,手被抓住了,整個包裹進溫熱的掌心。
陶知意吓了一跳,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扣緊了指縫,掙脫不了。他吞了吞口水,看向鄭君裏,但始作俑者卻沒有看他,依舊面無表情地直視着熒幕,用氣聲說:“就這樣牽着。”
接下來的時間裏,鄭君裏一直沒有松開手,直到電影散場。
回去的路上,鄭君裏講了一遍自己對劇情的理解,問陶知意是否贊同。陶知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小聲說:“我有點笨……”
鄭君裏笑了,難得笑得很開懷,他揉了揉陶知意的頭發,似乎很喜歡陶知意承認自己笨的樣子。陶知意沒有覺得是被嘲笑了,反而因為自己把鄭君裏逗笑而感到心滿意足。
和鄭君裏并肩走到樓下,陶知意踩過一片枯葉,沒有期待中脆脆的響聲。
他轉過頭,想問鄭君裏要不要一起散步,或者一起吃夜宵。但鄭君裏正在低頭看手機,陶知意只好抿了抿唇,等他注意到自己。他瞥見鄭君裏的手機正在來電界面,有電話打進來,沒有備注,是一串來自北京的陌生號。
鄭君裏沒有把它當做騷擾電話挂掉,也沒有當着陶知意的面接起來,而是用指腹碰了一下陶知意的臉,和他說:“回去吧,晚安。”
這對陶知意來說并不好受,因為這意味着鄭君裏要為了一通電話提前結束他們的約會。
外婆最近在追黃金檔電視劇,每晚都看得津津有味,陶知意進門時,外婆也沒舍得把目光從電視上移開。
洗完澡後,陶知意習慣性地坐上窗臺,雖然已經刷過牙,還是忍不住剝了一顆杏仁糖含在嘴裏。
如果放在以前,陶知意一天中最喜歡的時刻就是坐在窗臺上,猜測對面陽臺上的男人什麽時候會點起煙,肖想他的襯衣領上的煙味。
這是唯一一次,陶知意感到不滿足,甚至有些氣惱。
鄭君裏家黑着燈,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了。
分開的時候,他那麽想讨要一個擁抱,或者再貪心一點,想要一個吻,可是他不知道第一次約會應該有什麽樣的進展,也不敢開口要,猶豫到最後,只剩下一句中規中矩的“你也晚安”。
現在怎麽辦……好想他。
杏仁糖快要化完的時候,陶知意的手機震了起來,是他正在想的人打來了電話。
“在做什麽?”
陶知意把最後一小塊杏仁糖藏在舌頭下面,抱着膝蓋乖乖答道:“在吃糖。”
鄭君裏低低地笑了一聲,“沒有在生我氣嗎?”
陶知意心虛了一秒,小聲說:“沒有啊……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
鄭君裏還是笑,讓陶知意感覺自己的情緒被戳穿,有點挫敗。他在鄭君裏面前像是透明人,喜歡、很喜歡、非常喜歡,對鄭君裏所有程度的喜歡都能被他輕易看透。
“小小,想不想出來看月亮?”鄭君裏忽然話鋒一轉,“我在樓下等你。”
今晚沒有月亮。
陶知意跑下樓,看到鄭君裏還是穿着今天約會時穿的黑色風衣,和陶知意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的英俊挺拔,他站在路燈下,朝陶知意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仿佛已經做好了牽住他的準備。
陶知意愣愣地看着他,指尖顫了顫,還沒有牽到那只手,仿佛已經能夠想象到被牽住時的觸感。
他把小脾氣全部抛到了腦後,天真又莽撞地跑向鄭君裏,目的地不是溫熱的掌心,而是一整個懷抱。鄭君裏一邊笑着,一邊把撞進自己懷裏的人穩穩接住,佯裝痛得悶哼。
小朋友身上熱乎乎的,帶着好聞的沐浴露的味道,鄭君裏摟着他,感受到久違的放松,以及一種叫做歸屬感的東西。
“我剛抽了煙,身上不好聞。”
陶知意把臉埋在他肩窩裏蹭了蹭,又挪到領口處,深深吸了一口氣。肖想變成現實,陶知意留戀着男人身上煙味和古龍水混在一起的冷冽味道,含糊地說了句什麽,然後耳朵慢慢紅了起來。
鄭君裏沒聽清,“什麽?”
陶知意從他懷裏擡起頭,眼睛很亮,“我說喜歡……”
他自己察覺不到,以為藏得很好,但其實眼神裏流露出的喜歡太容易被發現了。而鄭君裏生命中所缺乏的柔軟、甜蜜、純粹,恰好在這樣的眼神裏得到了補給。
鄭君裏被這樣的陶知意所吸引,是必然的趨向性。
所以想要得到,想要擁抱。
鄭君裏躲在小城的角落裏,選擇忘記自己以前是誰,不考慮自己以後是誰,放任這些欲望不斷生長。
“小小,可以親你嗎?”
他在征求同意,但深邃的目光裏卻帶着侵略性,陶知意沒辦法拒絕,也并不想拒絕。
陶知意舔了舔嘴唇,選擇踮起腳尖,碰上鄭君裏的唇角,飛快的一下過後便羞得想要離開。
腳跟還未站穩,後腰被一雙寬大的手托住,鄭君裏的吻落下來,一開始只是輕柔的試探,在陶知意主動舔了一下他的唇縫後,忽然變成了有點兇的深吻。
身高差距讓陶知意只能仰起臉吃力地迎合,鄭君裏不太貼心,都不知道要彎腰低頭,吻得也不太溫柔,讓陶知意覺得嘴巴有點痛,但腳跟落地後,陶知意又不自覺地想要撒嬌。
他摟上鄭君裏的脖子,第一次展現自己的孩子氣,“你剛剛都不理我……接電話有那麽重要嗎……好想你……”
鄭君裏聽他嘟囔着對自己的不滿,忽然笑了出來,托着陶知意的屁股,把人整個抱起來。
陶知意很輕,像只白兔子一樣乖乖挂在他身上,他走到花園昏暗的一角,坐到長椅上,讓陶知意坐在自己腿上。
“小小,我不太會談戀愛,但我想……你喜歡什麽我們就去做什麽,想要什麽都可以跟我說,不高興了也要告訴我,”鄭君裏垂下眼,用拇指輕輕摩挲陶知意的下巴,問他:“能給的我都給,好嗎?”
他那麽認真,眼裏仿佛只有一個小小的陶知意。
陶知意什麽反應也做不出來了,只會聽話地點頭,說:“好。”
陶知意沒辦法不聽鄭君裏的話,這一點在不斷地得到證實。
在鄭君裏強勢的溫柔面前落敗無數次的陶知意懷疑,如果一開始就不要聽鄭君裏的話,是不是之後就不會被牽着鼻子走那麽久。
可是如果感情的拉鋸戰裏總要分出個勝負的話,對陶知意來說,大大方方地輸給鄭君裏,不算是一件丢臉的事。
陶知意怕冷,冬天不愛出門,他喜歡在冬天來臨之前屯東西,尤其是零食和畫具,外婆常說他有倉鼠的習性。
不過這一年,陶知意沒有購入很多巧克力和很多素描紙,墜入一場熱戀,是陶知意為入冬所做的最充分的準備。降溫的大風天裏,陶知意有了每天接他下班的男朋友,有了随叫随到的繪畫班助教兼模特,有了輕盈的美夢和實在的擁抱。
談戀愛的第七天,他走進了鄭君裏的家。
鄭君裏的書房裏有很多書,但意外的是,并不都是陶知意看不懂題目的專業書,而是各種類型都有,甚至包括童話和菜譜。
他常常産生一種錯覺,覺得鄭君裏很孤獨,這些書讓他加深了這種錯覺。
鄭先生好像在很費力地填滿這間房子,原因不明。
陶知意不想打探鄭先生的秘密,除非鄭先生主動告訴他。但他想讓鄭先生開心一點,在爻海的每一天,都因為陶知意而開心。
陶知意抽出一本家常菜烹饪大全,随手翻了一頁,鄭君裏從背後攬住他,跟他一起看菠蘿油條蝦的做法,在他耳邊輕笑道:“其實……我一點也不會做飯。”
陶知意靠着他,依戀地蹭了蹭肩窩,說:“我做給你吃就好了呀。”
和鄭君裏的戀愛是普通的戀愛。無非是晴天一起散步,一起逛超市,接對方下班,雨天宅在家裏研究菜譜,練習接吻和擁抱,也在其中肖想一些更親密的事。
但鄭君裏從神壇上走下來以後,陶知意仍覺得這個男人一點也不普通。
普通的陶知意和一點也不普通的鄭君裏談戀愛,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他想要和鄭君裏一起成為千千萬萬普通情侶中能夠天長地久的一對,這或許有點難,但好像也并不太難。
難得晴天時,他在鄭君裏家的陽臺上畫畫,鄭君裏坐在他旁邊讀散文詩。
一整個下午,鄭君裏都沒有拿出煙盒。
陶知意覺得自己有那麽一點了不起,能讓煙瘾很重的鄭君裏暫時放下對香煙的依賴。
他在畫紙角落裏塗鴉了兩個Q版的小人,指給鄭君裏看,然後兩人一起笑,在最後一抹夕陽中接一個吻。
二十三歲的陶知意體會過生活的艱澀,有過被迫成長的經歷,不算是那種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孩,但他仍然擁有一些孩子才有的、像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樣漂亮的願望。
比如和鄭君裏經歷很多日常的瞬間,然後把那些瞬間變成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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