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天後便是除夕夜了。
今年的除夕和往年并無兩樣,陶知意和外婆一起準備年夜飯,貼新的對聯和福字,迎接客人。
陶知意家平時只有他和外婆兩個人,但逢年過節卻從不缺人氣兒。每年過年都會有很多外婆帶過的孩子來家裏拜年,陪外婆話家常,聊小時候在福利院的事,家裏熱鬧起來了,外婆心情也會很好。
那些孩子都是外婆在福利院照顧過的,包括陶知意,也是被外婆撿回福利院的。
福利院裏的孩子都沒有連名帶姓的大名,只有阿姨和婆婆給取的小名。“小小”這個小名也是外婆給取的,因為陶知意是福利院裏最小的孩子,剛來的時候只有兩三個月大。
在當時,這所福利院算是私人創立的,規模不大,後來爻海市政府建立了正規的民營福利院,其他私人性質的福利院也就理所當然要被合并。
那年陶知意三歲,只會抱着一個漏了棉花的兔子玩偶,睜着大眼睛看哥哥姐姐們搶新玩具,争地盤,然後趁沒人注意自己的時候,偷偷咬一咬兔子耳朵,和兔子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悄悄話,他就會很開心了。
那年冬天,福利院的小院子被搬空了,孩子們有的被領養,有的跟着阿姨們搬去了新的地方。
外婆把陶知意領回了家,給他取了一個大名,跟自己姓陶。
陶知意有了一個外婆,也就有了一個很好聽的大名,一個很順口的小名,還有一個家。
除夕下午,有兩個被同一家領養的雙胞胎來看外婆。
他們比陶知意大了六七歲,離開福利院的時候陶知意還小,對他們只有模糊的印象。外婆和哥哥們聊天的時候,陶知意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一邊假裝認真聽,一邊在底下剝開心果,剝好幾個就偷偷塞進嘴裏。
結果這小動作被眼尖的雙胞胎哥哥發現了,調笑他:“小小怎麽跟小時候一樣一樣的,以前是喜歡縮在角落裏偷着咬玩具,現在是喜歡偷着吃零食。”
陶知意紅了臉,“我哪有……”
“小小是跟小時候一樣,太乖了,別人說什麽他都信,我就擔心我們小小在外面受欺負。”外婆嘆了口氣。
“外婆,我現在可厲害呢,”陶知意連忙安慰她,“哪有人會欺負我啊。”
陶知意天生性子溫軟,安靜內向,待人接物一向溫順随和,雖然沒有什麽特別親密的朋友,也不屬于集體裏倍受歡迎的那類人,但節日時的祝福消息還是能收到不少的。
除夕當晚,高中時的班長也給陶知意發了祝福,還像以前那樣叫他“桃子同學”。
那是陶知意年少時偷偷喜歡過的人。
雖然陶知意在高中畢業後也喜歡過其他人,還不止一個,但如果要他在這些暗戀過的人裏選出一個最喜歡的,他一定會選班長。以至于每年過年收到班長的祝福時,陶知意都會格外開心,好像又體會到了十七歲時的心動。
不過現在又不一樣了。
陶知意的暗戀經歷有許多,但現在想來好像都可以不作數,因為不管當時認為自己有多喜歡,止步不前都不會讓他感到多麽遺憾,重要的似乎只是某些因為喜歡着誰而心生滿足的瞬間。
只有鄭君裏是特別的。
他拼命想要靠近的,期盼得到回應的,沒辦法擁有就會很難過的,只有鄭君裏一個。
陶知意挨個回複了祝福消息,便放下手機去廚房幫外婆忙。雖然年夜飯只有他和外婆兩個人吃,但沒有哪一年是敷衍了事的,新年的氛圍從來不缺。
他今天沒有頻繁地和鄭君裏發消息,因為他知道鄭君裏也在陪家人過年,先生工作那麽忙,過去的一年又都在外地,更應該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才對。
吃完年夜飯,春晚還沒播到一半,外婆打了個哈欠,先去睡了。
陶知意一個人坐在客廳,一邊吃東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終于在吃到第三塊糖的時候,他徹底忍不住了。
他坐到卧室的窗臺上,緊張兮兮地撥通了鄭君裏的電話。
他做好了鄭君裏沒空搭理自己的準備,但出乎意料的是,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來了。
“小小?”
鄭君裏那邊有些吵,聽上去是一大家子人在聊天說笑。
陶知意太開心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喚他:“先生,先生!”
“新年快樂!”
鄭君裏說:“等一下小小,這裏太吵了聽不清,我換個地方。”
鄭君裏大概是在走動中不小心碰到了屏幕,攝像頭被打開了,晃動的鏡頭朝上,拍到了天花板和吊燈,是類似于高檔酒店的裝潢。
“先生,你沒有在家吃年夜飯嗎?”陶知意問。
“家裏人比較多,準備起來麻煩,所以預定了飯店。”
“啊?”陶知意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不解地歪了歪頭,“年夜飯還可以在外面吃嗎?”
還是在家裏團聚才像過年吧,陶知意心想。
“新年快樂,小小,”鄭君裏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攝像頭被關掉了,陶知意只能聽到他低沉溫柔的聲音,“我很想你。”
方才的興奮被這句想念轉成了一種濃濃的心酸,陶知意抱着膝蓋,把手機貼近耳朵,聲音輕得像在說一個秘密:“我也是。”
如果能和先生一起過年就好了。
春晚上的倒計時數到一的時候,陶知意這樣想着。
從現在開始,就是二十四歲的陶知意和三十六歲的鄭君裏了,如果能一起慶祝接下來的每一個新年、每一個本命年,一直到成為頭發花白的大老頭和小老頭,那該多好呀。
年初八,社區的老年活動中心開門了,外婆一大早就去上書法課了,中午回來吃飯午休,睡醒又去打麻将了,還跟陶知意說晚上不用等她吃飯。看她這享受生活的精氣神,陶知意有些哭笑不得。
陶知意下午收尾了一幅畫,注意力太集中,完成以後只覺得又累又困,給鄭君裏拍了照發過去,沒等到回複就趴在枕頭上睡着了。
一覺醒來天都快黑了,陶知意迷迷糊糊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下床拉開窗簾,剛好外面的路燈刷地一下亮起來,他下意識擡眼去看對面那棟樓的窗子,眼睛倏地睜大了。
外套都來不及穿,陶知意抓起鑰匙就跑出了家門。
他往前跑着,冷風灌進領口,呼吸急促,可離那棟樓越近,心裏的害怕和不安就越被放大。鄭君裏家的燈亮了,他分明應該期待和雀躍,卻又忍不住幻想另一種可怕的可能性——鄭君裏再也不會回來了,那間房子已經搬來了新的人。
敲門沒有回應,陶知意用備用鑰匙開門,緊張得手都在抖。
站在玄關,面對着亮堂卻空無一人的客廳,陶知意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鄭君裏浴袍半敞,濕着頭發從浴室走出來,見到陶知意時也是一臉的驚訝。
“小小,你怎麽來了?”
陶知意愣愣地看着他,久久說不出話來,接着就被擁住,鄭君裏的發尾蹭在他頸間,濕涼的觸感終于讓他體會到了真實。
是他的先生回來了。
先生沒有讓他等很久,更沒有騙他,是他不該亂猜。
“我剛到不久,想洗個澡,收拾一下自己再去找你,給你個驚喜,”鄭君裏笑了一下,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自嘲道:“唉,在老婆面前……還是挺在意形象的。”
“怎麽不說話?”見陶知意仍是沒有反應,鄭君裏捏了捏他的臉,“是太想我了嗎?”
陶知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蓄着淚。
鄭君裏心疼壞了,擡起手,指腹将将要撫上他的眼尾時,突然被陶知意拉住了手腕,他沒有防備,直接被拽倒在了沙發上。
陶知意跨坐在他腿上,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動作急切慌亂,鄭君裏連忙扶住他的腰。
發尾的水滴落在兩個人的領口裏,在深吻中漸漸變得溫熱。陶知意主動去勾鄭君裏的舌頭,好像一定要通過更親密的接觸才能獲得足夠的安全感。
鄭君裏寵他,耐心配合他的節奏,手掌一下下捏着他的後頸,讓他放松。
吻了很久,陶知意終于平靜下來,看着鄭君裏,嘴巴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
“先生……”
看來這場驚喜是失敗了,不僅吓到了小朋友,連接吻都像打仗似的,好不容易聽到這句先生了,鄭君裏輕拍着他的後背,笑着答應了:“哎,先生在。”
陶知意嗚咽了一聲,環住鄭君裏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先生我想你……”
鄭君裏站起來,讓陶知意像樹袋熊一樣挂在自己身上,就這樣在屋裏走了好幾圈,一邊走一邊哄:“是先生的錯,小小不難過了。”
陶知意被當成小朋友哄了半天,有再多情緒也都被熨帖了。
他從鄭君裏身上跳下來,看到沙發上放着一個精致漂亮的禮物盒,問鄭君裏:“這是什麽?”
“送你的新年禮物,”鄭君裏從後面摟着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拆開看看?”
陶知意解開盒子上的絲帶,打開蓋子,看到裏面是兩只相互依偎着的老虎玩偶,一只小一點,一只大一點。
陶知意一下子笑了出來,“這是……我們兩個?”
鄭君裏伸手戳了戳小的那只老虎玩偶,“嗯,喜歡嗎?”
陶知意愛不釋手地擺弄着兩只玩偶,讓他們擁得更緊一些,然後轉過身,踮腳親了親鄭君裏的臉,“好喜歡。”
好喜歡禮物,也好喜歡你。
陶知意抱着他膩歪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家先生剛洗完澡,頭發還濕着。
這裏可不是暖氣充足的北方,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
他讓鄭君裏坐在沙發上,自己站在一旁幫他吹頭發。溫熱的風拂在兩個人臉上,癢癢的,莫名暧昧,頭發吹到一半,兩個人都有些心猿意馬。
鄭君裏仰起臉,叫了一聲“小小”,然後扣住陶知意的後頸,就着這個姿勢和他接吻,仿佛又回到了年前那段蜜裏調油的同居日子。
其實仔細算算,他們分開不過二十天,中間還在北京見過面,這異地戀算不上久,但不知道陶知意的問題還是鄭君裏的問題,兩個人一抱到對方,當真是一刻都分不開了。
陶知意穿了一件紅色的毛衣,為了方便畫畫的時候随手取工具,還特意穿了條胸前有個大口袋的背帶褲。
“好看,紅色襯你,”鄭君裏松松地摟着他的腰,在耳畔問了句:“裏面也是紅色的?”
對上男人眼底的笑意,陶知意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調侃自己之前說的,本命年要穿紅色的內褲。
鄭君裏的手已經順着背帶褲胯部的寬松縫隙探了進去,陶知意截住他即将覆上腰臀的手,“……才不是!”
鄭君裏不想把手收回去,又懶得研究背帶褲怎麽脫,便伸進了胸前的口袋裏,隔着兩層布料揉捏陶知意的胸口,一邊親着陶知意的耳朵,問他:“晚上在這兒睡?”
陶知意閉上眼睛,安心靠在他懷裏,“嗯。”
有太多不能留下來的理由了,怕外婆擔心,怕外婆懷疑,明早還要早起上班……但陶知意一條也不願去想。
和鄭君裏一起走的路總是黑燈瞎火,也許下一步就會被絆倒,再下一步仍是未知數,可陶知意甘之如饴,走得跌跌撞撞也不害怕。
只要是在和鄭君裏一起或者奔向他的路上,那麽邁出的每一步陶知意都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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