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人 “你這條命是本宮的”
景昭素來少雨。
可今年的雨連綿不絕,下了整整三天,每一滴雨水都澆灌在鄞都百姓的心尖尖上。
而城東的破廟顯然阻隔不了這淅淅瀝瀝的雨水,一股子破敗的黴味順着腐朽的木頭絲絲縷縷的散發而出,牆角的蜘蛛網也在搖搖欲墜的木門之間抖動不已。
此刻,一個渾身濕透,衣衫褴褛的少年人正靠着木柱,頗為破敗,此刻大口喘着氣。
連日來的趕路和逃亡使得他面色慘敗,近一個月來所受的追殺更讓他力不從心。
胸膛,手臂,大腿骨,密密麻麻的傷痕讓他漸漸的喪失了自己的精力,而陰寒也早已沁入骨血。醫者不自醫,他已經寒氣入體,更何況周圍沒有藥草。
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他躲了五年,最後還是躲不過。
顧舟寒閉上眼,五年前鹄雲谷大屠殺的場景依舊在他腦海裏盤旋,危難之際,他才知道他的父母兄長,甚至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和他都并無血緣關系。
漆黑的夜幕,火光沖天,他的父母,兄長,甚至是還帶着稚氣未脫的妹妹,都在火光裏消失不見。他阻止不了不了那些觊觎鹄雲谷的人;他那時才不過十一歲。
“走啊!”
“阿寒,不要回頭,走!”
“纭兒就托付給你了,帶着纭兒走,找個地方隐姓埋名的活下去,護着她!一輩子都要護着她!永遠都不要想着複仇!”
這些話夜夜在他夢魇之中張牙舞爪的襲來,說話人的面容隐匿于陰雲之中,他只知道他生來不詳,不祥的他也只能帶着已經昏迷的妹妹逃脫而去。
他永遠都記得纭兒睜眼時,雙眸之中的憤恨有如實質:“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爹娘還有兄長都不會死!你就是被我爹娘撿來克我們的嗎!怎麽死的不是你!”
“顧舟寒,你就是個廢物。一人拖累整個鹄雲谷被滅門,你就應該匍匐在陰暗潮濕的腐爛之中,見不得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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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舟寒,我恨你,你還我父母兄長……”
纭兒言語之間刀刀見血,顧舟寒的意識漸漸的消損。
連番的高熱讓他再也承受不住,病痛的軀體拖累他繼續前行,他竭盡全力才尋找到了這處破廟,想必追殺他的人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只是他至死都要辜負養父母的囑托,他把纭兒弄丢了;三年前,纭兒用迷藥暈住了他,後面的三年纭兒不知所蹤。
顧舟寒垂下了眸子,心緒陷入暗霧之中。
像是有無數個斧頭砍在四肢百骸,之前本來已經肆虐的疼痛鋪天蓋地而來,顧舟寒昏昏沉沉。
就這樣吧。
病死,疼死也比落入那些人手中要好。
活過了十六個年歲,也夠了。
他迷迷糊糊之間,耳邊一道女聲襲來:“殿下!找到了!”
對話還在繼續,可顧舟寒已經聽不清楚。
他只知那姑娘的聲音很是嬌軟,裹挾在略顯慵懶的聲道之中,絲絲縷縷的堅持綿延而出;這道聲音向他不斷靠近,同時在他本來就轟鳴不已的頭骨那處萦繞不止。
現在這面模糊的人影靠近了他,大抵還蹲下了身子,連帶起連續不斷的叮當之響。
随即,一襲芳香柔惑入鼻。
顧舟寒極力睜開眼,可眼皮子沉沉地耷拉在眼前,他只能看見茫茫的黑暗,以及愈發濃郁的馥郁芳香,頂着耳朵裏陣痛的轟鳴,細碎的說話聲傳到耳邊。
“殿下,人在這裏,但是他受傷了!”
“本宮來看看。”
“殿下!使不得,當心裙擺污了去,這人身上太過污穢了些!”
“無礙……”
“殿下!”
“閉嘴,吵得本宮頭又疼了。”
“……”
對話還在繼續,可顧舟寒已經快聽不清楚。
那姑娘的聲音很是嬌軟,裹挾在略顯慵懶的聲線之中,絲絲縷縷的堅定綿延而出;這道聲音向他不斷靠近,同時在他本來就轟鳴不已的頭骨那處萦繞不止。
腳步聲四起,現在這面模糊的人影靠近了他,大抵還蹲下了身子,連帶起連續不斷的叮當之響。
顧舟寒努力撐開了眼:“我髒……”
女人低下身的動作一頓,環佩聲當即而止:“你不髒。”
似乎有一只手碰到了撩開了他的衣襟,又碰到了他左胸胸膛,似乎在确定着什麽。
但顧舟寒什麽都不知道,玉璧交碰的清脆響徹在他耳邊,其輕靈空悠的聲音直接蓋過破廟外的一片淅淅瀝瀝。一陣更為馥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自打他受傷以來,五感便幾乎全失,現下的濃郁花香着實張牙舞爪。
“是他了,傷的這麽重,趕快帶回去。”
環佩再次相碰,顧舟寒眼前的陰影散去。
被喚作殿下的女子似乎覺察出他心中已存死志,居高臨下,聲音卻宛若天籁:“你這條命是本宮的,要給本宮留着!”
……
大路之中,百姓避散,不過傾盆大雨之中,路上百姓本就堪堪無幾。
駿馬踏碎了細雨,馬車平穩的一路朝着皇宮方向碾去,而車馬駛過之地,芳香盈路,久久不散,只餘下貴氣逼人的剪影。
一國之長公主所乘坐的馬車自然是無比的高大奢華,光是從外面看,都透着言語無法可表的貴氣;其內部裝飾的帷幔上更是精美絕倫,四周邊垂綴絲穗,裏頭容着今日禦花園新采的花枝。
而正靠着榻子的女子手指繞着腰邊的璎珞,白皙指尖穿之而過,冰肌玉膚,滑膩似酥。
終于找到顧舟寒了,喻戚松了一口氣,忍不住打了個小噴嚏。
随行的服侍大宮女洛茗趕緊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上。
“殿下,今日您為何還要親自來?從宮裏到東城這麽走一遭,來來回回可得花上小半天的時間。”
何況這雨着實太讨厭,公主殿下金枝玉葉,吹不得風,更別提在這大雨淅瀝的時候出行。
一旦髒了衣裙的裙擺,殿下極易心情不虞。
喻戚小口含着茶,這茶水和上輩子比起倒是也不差幾分。不過想來的确如此,她自小不就是在金銀堆裏養成的,什麽好東西不是先緊着她先用。
熱茶潤了喉,喻戚心裏的一塊重石也算是落下了,觑了眼一旁的洛茗便道:“那人為神醫,醫術了得。”
“那殿下也不用親自來,這種事情差人出宮來辦即可,殿下千金之軀,哪裏可以這麽随意出宮……”
“本宮等不得了。”
在洛茗看來,宮裏的那些禦醫才是醫術頂尖的。
自家主子救下的人打眼瞧着,一點都不靠譜,不便年紀小的樣子,還都快失了大半條命了,再說自己都救不好,還算什麽勞什子神醫。
不過主子的事下人不便多言。
喻戚修長手指捧着茶盞,白瓷茶盞造型柔美,裏面盛着濃茶,僅是抽動鼻尖也能聞見這茶的清香,而這捧茶之人的手甚至比白瓷還要白,晶瑩剔透。
茶汁入口,除卻剛剛鼻尖嗅到的苦澀清香,入口再無旁的味道。
洛茗看公主不願說話,也直接閉了言。
自家公主最近這段日子變得沉穩許多,原先心思還更跳脫一些,現在大多數時候公主都是一個人靜默着,還時常看着遠處發呆;不過那性子倒是不變,還是喜華服昳麗的妝容,最近還尤其喜歡去庫房裏面打量那些珠玉,喜好的顏色也格外的水潤鮮嫩。
喻戚不知洛茗會這麽想,當下她唇瓣之中還含着茶,她少見的多了幾分輕松。
在她看來,只有親自将顧舟寒成功接回宮裏,她心裏懸了半月之久的石頭才能安然落地。
喻戚半月前就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八歲的時候,心裏倒能立刻就接受起來。
重歸這一世不過半月,這會兒她還不是一國女君,自然是極好的。
這一世如果她更早的找到顧舟寒,而顧舟寒能把她的皇弟給治好,那她就可以避免走上一世的道路,不用面對着長長一摞的奏折時接連不斷的嘆氣。
對于上輩子的事情,喻戚想不起來太多,就連她為何會在半月前腦中突然多了好些記憶,她也做不出解釋,但腦海裏的東西都太過真實了。
想不起來就暫時不想,左不過她皇弟喻琅還在吊着命,只要琅兒還在,她這個雲瀾長公主的位置就是穩着的。
現在她又尋到了顧舟寒,上輩子顧舟寒的醫術就緩和了琅兒的病痛,衆太醫束手無策之際,他生生續了琅兒一年的命;可惜這人還是出現的晚了,琅兒續着命卻難逃早夭。
顧舟寒若是早出現了一年,想必穩着琅兒病情的希望就變得更大些,她所做一切,不過是她在為自己求一條安穩路罷了。
所以這輩子她怎麽能不親自來?
而且顧舟寒醫術好不好……
那自然是極好的。
但她只想着來這裏把人給接走,但沒想到顧舟寒居然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剛剛廟裏太過昏暗,喻戚看不清楚顧舟寒的傷勢,等片刻後她見了外頭的光,喻戚才看明朗那人沾滿淤泥的褲腿混雜着已經半幹涸的血。
而侍衛将顧舟寒移上馬車的時候,還有新的血不斷地流淌出來滴落在青石板路上,但很快又被雨水沖刷幹淨。
鮮紅的血印在她眼前,像是提醒着她現在胸前也汩汩流淌着這般的血流,一切都是如此真實。
提醒着她這輩子必須做出選擇。
至于這輩子是女君還是長公主,喻戚想都不想,選擇後者。
人人都想當政掌權,可喻戚不大樂意去攬這事兒。
她合該自己自己個兒美美的。
紅顏易老,更何況她這麽美的女子,大好時光就該選着美服華裙,尋着俊俏兒郎,作甚子去日日批折子,日子豈能都那麽蹉跎了去?
喻戚思及此,就着茶盞中自己清麗的面容,心滿意足的多抿了幾口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