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愚鈍 “我不想當太監……”
前朝動蕩,但傳不到昭陽殿中。
天氣幹爽,暫居昭陽殿的顧舟寒,傷勢愈合的極好。
而且公主殿下什麽都為他準備了最好的,最好的衣物,最佳的食物,以及最好的大夫。
醫者不自醫,若是讓他自己給自己的腿施針那必然不成;可公主殿下宮裏的禦醫醫術極好,不過幾日就已經控制住了他的傷勢。
趙榮覃用藥也極其奢侈,光是入了他口裏的上好黨參,就已經用了三份。
他還聽小太監說,長公主殿下擔心他不習慣宮女們為他除衣喂食,所以來服侍他的都是小太監;而且他所服用那些藥好些都是從殿下自己的私庫裏頭取來的。
殿下給禦醫們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他救回來。
他現在想起,心裏還很滾燙。
但殿下宮裏的禦醫醫術已然如此玄妙,何故需要他這一山野之醫。
躺在床上,顧舟寒微眯着眼眸,憶起他的過往,所有的事情亂七八糟的纏繞在一起。
一切紛紛呈呈,剪不斷理還亂,就像是做夢一樣,前一瞬他還在被人追殺,下一刻就有人出面護着他。這和養父養母的養育之恩截然不同,萍水相逢,顧舟寒鮮少能得到這麽寬厚的待遇,公主殿下需要他的醫術,可顧舟寒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醫術到了何種水平。
他的養父是郝雲谷的神醫,而他自小雖是熏陶在那般環境之下,可他又能學到幾分?
顧舟寒思前想後,怎麽都尋不出一個原因來,只能膽戰心驚的接受着公主殿下這一番好意。
可他終究還是不祥之人。
如此想着,顧舟寒欣喜異常的心不免被潑了一瓢冷水,濃郁的不安和困頓席卷而來。
欣喜同困頓如此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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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戚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這位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小神醫躺在床上,滿面愁色,還帶着傷痕的臉上冷冰冰的,宛若現在并非豔陽高照的初夏,而是寒氣肆虐的凜冬。
唔……
喻戚乍一看,忽覺顧舟寒宛若孤身于冰天雪地裏的一只狼犬。
“怎麽了?這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殿下金安。”狼犬趕快低頭伏禮。
“免了。”看顧舟寒已經收整好面上的神色,喻戚踱步過去問候道:“今日身子恢複的怎麽樣?可有好些了?”
“無礙了。”
顧舟寒見來人面色溫婉,言語柔和,一時之間心裏的小溪流莫名咕嚕嚕的流了個歡快。
喻戚放心了,她從喻琅哪兒回來便去宮裏換了衣服過來,少了豔麗的妝面以及金銀交錯的衣物,現下多了幾分嬌俏和淡雅脫俗:“本宮之前還擔心你的腿會保不住,好在趙榮覃也算有點用處,你身上還有許多旁的傷,好在不嚴重,能給你瞧好了。”
這話顧舟寒不知道該去怎麽接。
給京中貴人望聞問切的大夫怎麽會是尋常之人,更何況趙榮覃的醫術他也看在眼裏,聽了殿下這麽說,顧舟寒低着頭不作言語。
氛圍變得有些僵凝,二人都不說話。
但若細心去聽這靜谧,顧舟寒還能聽見二人交錯的呼吸之聲。
明明他心裏有好些感激的話,可對着公主殿下,顧舟寒的嘴就像是被針線縫了起來。
顧舟寒自暴自棄,開始厭煩自己的寡言。
至于喻戚,她上輩子已經習慣顧舟寒話這麽少了。
說起來,顧舟寒現在能老老實實在她宮裏養傷,不擺臉色給她瞧,喻戚已經相當的滿意。
顧舟寒上輩子比現在還寡言些,每次她來問他喻琅的病怎麽樣了,顧舟寒鮮少能擠出幾分笑意應對他,連個敷衍的樣子也不做出來,開了藥方就急匆匆避開她回了太醫院。
現在喻戚看着還是少年的顧舟寒,隐約可以從他臉上瞧出些不知所錯,心裏的小惡劣簡直隐藏不住,連帶着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
喻戚玩笑道:“顧舟寒你既然住在本宮的宮裏,沒有個名真言順的由子是不成的,這樣別人會誤會我們的清譽。”
別當她在宮裏不知道,就丞相祈觀琰和她的愛恨糾葛的野史,宮外已經不知演到了哪一步了。
也難怪會這樣。
想她堂堂雲瀾長公主,景昭第一權貴的女子,年滿十八都還沒招來個驸馬,不僅驸馬沒有,面首也不見蹤影。
和她走得近的祈觀琰也年紀不小,二十有七,卻妻妾全無。
這樣兩個人,可不在朝臣和百姓眼中瓜葛不小。
現在她宮裏多了一男子,即便是少年人,朝堂的那些人知道了,肯定也會腹诽。
所以喻戚的意思是等顧舟寒傷好了,能下地走動了,就安置顧舟寒去和太醫院同禦醫一起住;當然顧舟寒也算是她尋得的人了,她自當給他安排最好的。
喻戚思索着,這輩子能不能把顧舟寒的性子給拗過來。
但顧舟寒不這麽想。
此刻他心裏驚濤瀚浪翻騰的萬丈高,甚至他錦被下的手不自意的擱在胯間。
這些日子服侍他的是個為人親和熱切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以在公主殿下身邊服侍為榮,每次提到公主殿下眼裏都有火光:“殿下雖然看上去兇,但是人是極好,每次來都會給我們賞錢,太監宮女和侍衛都是一樣多。殿下周圍沒幾個男子,除了宮裏保護殿下的侍衛,其餘的都是厲害的太監,我當初就沒被選上去近身伺候,現在去做雜役;所以你也殿下身邊很特殊的存在了……”
顧舟寒還記得小太監一邊那麽說,一面看着他的眼神裏還略微帶着點酸氣。
那時他尚且不解。
顧舟寒現在讀懂了那個小太監的眼神,那副神色分明在說 :怎麽會有男子能這麽光明正大,且完完整整的住在公主的宮裏呢?
只有宮女和太監不會污了公主的名聲,所以……
他也要失去些什麽才能留在公主身邊?
剛剛聽到公主殿下說什麽名正言順的由子,亦或是污了彼此的名聲,顧舟寒更覺□□一涼。
殿下的意思是等他傷好了,就馬上送他去做太監?
喻戚眼前着小神醫的面容變幻莫測,看上去似乎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最後歸于沉默,同時眼前人将腦袋垂得更低了。
瘦削的下巴搭在雪白的裏衣上,原本還冷冰冰的小狼崽轉瞬變得柔軟弱小。
喻戚最怕看到這樣的場景。
她是有弟弟的人,但是喻琅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模樣,上輩子也就喻琅死前,她才見着那個一直和她吵鬧,脾氣暴戾的少年天子埋在她腿上哭。
那也是喻琅上輩子最後一次哭,哭完就沒了氣。
現在看到比喻琅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人弱小無助的樣子,喻戚眼瞧着自己的心湖泛起了漣漪。
看着顧舟寒少見的局促模樣,她雖不知為何他突然如此沮喪,但她對顧舟寒向來有足夠的耐心。
喻戚的手攏在胸口,翩若輕雲出岫輕聲勸導:“你還小,本宮不能逼迫你一定要留下,雖然本宮也的确想你留在本宮身邊。”
但顧舟寒你住我宮裏,以後你的清白可就同旁人說不清了。
更何況她宮裏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容貌拔尖兒,但在這些人中,她新尋回來的顧舟寒雖然年紀看着小,但隐隐約約也能見着以後俊俏的容貌。
就憑這樣容貌,顧舟寒怎能在她宮裏被埋沒,就該出去讓別人都看看!
喻戚暗自思忖。
但她前面那句話消弭于顧舟寒耳側,顧舟寒滿腦子都是長公主殿下那句她想他留下……
聞言,顧舟寒對上公主殿下的臉,他的手已經不禁按了按自己的胯間,那兒傳來的熱度讓他手心一片火熱,但留下就要當太監。
再擡眼看着眼前人時,顧舟寒眼裏多了幾絲試探:“如果我想同殿下如殿下所願……留在殿下身邊,但……”
“但什麽?”喻戚豎起耳朵,願聞其詳。
“我不想當太監……”
他知道他的話實屬大不敬,他不過是荒野之人,怎麽可以對殿下說出拒絕的話語。
殿下于他有恩,莫說割去他什麽,便是對這副身子千刀萬剮,也使得。
說完後,顧舟寒就後悔了,睫毛輕顫,他閉了眼像是等到審判一樣。
黑茫茫之中,顧舟寒只覺進退兩難。
他這一次……
是真的該死了。
喻戚皺的皺眉頭,走近榻邊,仔細端量着顧舟寒的神色。
顧舟寒說話的時候态度是那麽認真,神情是那麽堅定,難不成顧舟寒心裏有個想法是去當太監?
可正常的男子怎麽會這麽想?
“你想當太監?”喻戚嘴角扯出一抹笑來:“你現在還小,怎麽就想當太監的想法?不對,是本宮的聽錯了,你剛剛說你不想當太監……”
喻戚沉了幾口氣,繼續問道:“顧舟寒……誰跟你說你要變成太監了?”
換而言之,誰敢逼她宮裏的人當太監!?
顧舟寒聞言,原本灰蒙蒙的眼眸之中流過幾縷亮光,也不怕大不敬,他擡頭看着眼前的女子:“可是只有當太……太監,才能留在殿下身邊!”
“噗嗤!”
這下喻戚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捂着肚子,喻戚腰都笑得直不起來,只聽頭上步搖相互交碰,叮鈴鈴地發出一陣陣悅耳聲音。
她嫌少有這麽不雅的動作,自小宮中的嬷嬷教養她,作為公主要言語得體,笑不露齒。所以這還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笑成這個模樣,眼角都閃出亮晶晶的淚花。
“你心裏都想了什麽?哈哈哈……”
面對公主殿下突如其來的笑聲,顧舟寒不知所措。
但美人笑着依舊是美的,在這樣的笑聲裏,顧舟寒隐約感覺有什麽隔閡破裂開來,好似他和眼前人的距離拉近了。
原來公主并沒有讓他去做太監的意思……
是他自己想岔了啊。
明白了喻戚的意思,顧舟寒微微抿着唇低下了頭。
有些惱,也有些埋怨自己的愚鈍。
喻戚也只就笑了一會兒,取了帕子擦幹了眼角的淚。
喻戚靠在床邊看着耳尖發紅的少年人,認真解釋道:“本宮的意思是怕誤了你的清譽,等你傷完全好了,讓你住進太醫院。你放心,本宮把你撈出來就一定會讓你完完整整的,不會讓你少些什麽東西的……”
言罷,喻戚還美目扭轉瞥了瞥顧舟寒的胯部,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