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尚公主 他心不靜

次日,祈觀琰便搜尋了一堆的話本子送到宮裏。

而天氣雖然酷熱,但無風無雨,正是工匠修繕的好時候。

丞相府已有百年,從祖輩上繼承下來的府邸,如今已有不少地方需要重新修砌,都城的能工巧匠正無聲的在庭院裏削着木頭。

這次他們要修繕的是丞相府的祠堂。

之前罕見的風雨打壞了祠堂屋頂的磚瓦,若不是定時去清掃的小厮發現及時,祠堂裏的祖宗排位早就被水泡了個透。

祈觀琰只過去看了一次,便把這事丢給了管家去看辦,同時讓随身伺候的小厮去尋殿下要的話本子。

偌大的丞相府不僅祈觀琰一人,丞相府到了他這一代之餘他這一男丁,但他死去的父親還有好幾個兄長姐妹。

除了嫁出去的兩個姑姑,其餘伯叔尚未分家,幾十年來,一衆人一同住在丞相府中,所幸丞相府占地極大,幾個院子互離很遠,平日裏也沒有鬧到祈觀琰面前。

也只祭祀同年關之際,大家才坐在一起。

他這三個伯伯叔叔,氣候不大。

大伯祁征在太仆錢蟄手下做事,除了在東區馬場管着禦馬之事,平日庸庸懦懦,從他父輩起就已經開始舔着臉吃府上的,明明可以搬出府去,卻依舊住在府上。

二叔祁嵩在都城的商街開鋪子,雖說不吃府上東西的,但私底下的財務也并不豐碩。

最後一個便是他小叔祁夯,就是個浪蕩子,至今未娶妻,整日流連于勾欄當中,領了府上的月例轉眼間就花散出去。莫說成器,成的倒是數不清的子嗣。

現在這三人商量好了一般,今日就着修葺祠堂的事,又喧鬧到他院子裏來。

祈觀琰合攏了明日要交的折子,放下手中的筆等着這些人造作。

祈觀琰不是不懂其間的錯亂,往日他不過這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現在看着眼前人顧左右而言他,明擺着就想借這個由子想撈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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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盞茶時間,二叔祁嵩舔着臉開口:“琮之,你已經加冠這麽些年,院子裏一個女子都沒有,着實不合适……二叔我托你二嬸給你相了一個,是你二嬸家的侄女,今年方十五,模樣生的俊俏,性子也溫順,琮之你瞧瞧,要不要見見?”

祈觀琰,字琮之,親密之人會喚他琮之。

祈觀琰靜默,指尖遛着白瓷杯盞:“二叔自己留用吧。”

祁嵩一愣,笑道:“這哪裏合适,人是你二嬸給琮之你挑的……小莊子裏養成的,無需給名分,做個普通填房豈不快哉?想來宮裏那位也不會介意。”

宮裏那位……

冷笑一聲,祁觀琰淡淡推辭了過去:“不用了,侄兒不需,但二叔怎好端端想起這事?”

“還不是琮之你這麽大歲數了,也不知有無開過葷,你母親溺你,不催你,但畢竟是祁家嫡系,總不得在三十歲還後繼無人。”

這話是小叔祁夯說的,他生的模樣極好,即便已年近四十,端着副好容貌去勾欄,裏頭少不得人主動貼上去。

“我說了不用,小叔怎麽這麽着急,不若自己從勾欄裏娶了個留在屋裏,到時候想生幾個有幾個,還都是二叔一脈的嫡系子女,三叔也不要怕生了養不起,就無需讓外頭的女子流了不知道多少個孩子。”

“琮之,你怎麽和你小叔說話的?”

一道溫柔的聲線從門外傳來。

還沒見到人,祈觀琰已經皺起了眉頭,略顯無奈。

進來的那人穿着一襲棕綠色的蜀繡外衣,耳朵上挂着兩枚水色極好的翡翠耳墜,頭上也是與之相配的翠綠翡翠玉簪。

看上去雖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

祁老夫人看着這一屋子的親眷,又看看安坐的祈觀琰,對三位言道:“大哥二哥小叔先回去吧,這事我來同他說道說道。”

三人不好駁了祁老夫人的面子,便收拾了衣擺離開。

看着三人走遠,祁老夫人才看着兒子批駁道:“你小叔也是好心,你怎的說話如此含槍帶刺兒,若是讓外人知曉,還以為你當家了就苛待了他們。”

“孩兒苛待?是他們手伸的太長了。”祁觀琰垂眸道。

“你小叔他說的有何錯誤,你也老大不小了,身邊的确空無一人。”

祁老夫人嘆了一口氣。

祈觀琰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府上的嫡脈,更是她一年一年看着長成的,他父親離世以後,祈觀琰繼承了他父親的遺志,盡力輔佐君主。

成家立業,他倒是先把立業擱在了前頭;生生地從弱冠之年拖到現在,眼瞧着已經年近三十了,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若不是她細細考量過兒子身邊的侍從小厮,她都懷疑兒子是不是心不在女子上。

想起最近都城流傳的謠言,祁老夫人揪了揪手中的帕子:“娘最近聽說了,你之前去了長公主府上用膳……”

果然祈觀琰聽到了這話背都僵直了些。

到底是她自小養大的親生兒子,祁觀琰那些緊張時的小動作,祁老夫人牢記于心。

“之前還聽你說你同公主見面不多?怎的公主殿下還請你去她宮裏吃飯?”

“殿下是為了朝堂之事。”祈觀琰無奈。

仔細打量着兒子的神色,祁老夫人眼裏流過一抹光。

祁老夫人又開始催起旁的事來。

“那可要娘為你安排安排院子裏的事?你三叔說的确不錯,你娘我想抱孫子已經想了這麽些年了……”

一聽祁老夫人提到這些話題,祈觀琰就腦子昏昏發疼,三言兩語敷衍了祁老夫人。

将人送了出去,回來後祈觀琰提着狼毫筆,許久未動。

每日上朝,長公主丢給他的瑣碎朝堂之事不算少數,更何況現在他每日上完朝都被殿下留下來去陪陛下批奏折子。午前的時間都用在陪在輔佐陛下上,他相當于半個天子之師,午後他還要處理公務。

這麽一來,每日不到日暮他都尋不出些自己的時間,祈觀琰更加沒時間去想那些男女之事。

若說他之前的确不喜男歡女愛之事,現在是勞倦到沒時間去想。

這日黃昏間,暮色蒼茫,華燈初上,祈觀琰還在忙于公務。

他心裏念叨着通岐郡的旱災之事。

不知長公主殿下是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事兒的确被殿下給說中了。不僅是通岐郡的百姓飽受熾熱之苦,整個景昭的南部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響。

天色模糊之際,祈觀琰府上來了位稀客。

候在祈觀琰書房外頭的侍從冬青低聲提到:“大人,治粟內史周大人來了。”

“周大人?”祈觀琰深潭般波瀾不驚的漆黑眼瞳蕩起微波:“請到大廳去,我換身衣服便來。”

治粟內史周寰珺前來拜訪。

周寰珺是朝堂的老臣,是先帝即位時便提拔上來的官員,朝中老臣和新秀往來貧乏,無事不登三寶殿,更何況周寰珺同他素來無得多少交集。

上次争端還是三年前朝臣商議,是否由雲瀾長公主代陛下輔國理政。

這次來做什麽,祈觀琰心裏有數。

十有八九是為了殿下之前說的将他派往通岐郡赈災一事。

祈觀琰換上一身端方的白衣,踏步見客。

“周大人可是稀客啊……冬青,速去看茶。”

周寰珺擺擺手,他年紀大了祈觀琰足足二十多,雖說難免帶着些倚老賣老的意味:“不必了,本官今日來,是有事同丞相相商。”

“周大人直言。”

周寰珺當真走投無路,他這麽些年紮根鄞都斂取財物,月初不過三日被人暗地裏查了個一清二楚,還頗為張揚的在他藏匿賬冊的地方留書威脅;思前顧後,他腦子裏只有宮裏那位會這麽做,畢竟之前每回上朝那位都對他言語很不客氣,今早還又強調了通岐郡的旱情。

周寰珺又不能真的到宮裏去為自己求情,他再傻也明白了公主殿下在其間出了大力,查了之前幾十年他名下走過的赈災糧款,近日鄞都一支商隊異軍突起,還生生攪合了他手底下的皇商好幾單的生意。

眼下通岐郡的旱情可算是掐在他命門上。

若當真去了通岐郡,通岐郡的運河失修連帶着旱情管控不力的罪名便會一頭扣在他這個通岐郡郡守頭上,屆時他便徹底釘死在斂財的惡碑上。

坐上他這個位置,哪個還能坦言清清白白;但各人都是暗地裏的操作,見不得光。

“本官不去通岐郡赈災。”

祈觀琰眸中略顯佻意,這厮果然直接。

“這可不是本官能插手的事,朝堂之事皆由長公主殿下處理,本官也不過……”

“本官知道你有手段。”周寰珺打斷他,渾濁的眼裏透着精光,逐漸放出自己的籌碼:“你若幫本官這麽一次,本官還有一孫女,月貌花容……你我兩家結了姻親,豈不樂事?”

周寰珺在賭。

賭祈觀琰并不知他已被殿下查了個幹淨,只要他能将祈觀琰拉攏過來,一個公主殿下又有何懼。

“大人,本官無心娶妻納妾。”

“我那孫女為我周家嫡系,本該為了陛下選秀入宮,才情容貌上佳,溫靜妍淑,今年不過十五,豈不比長公主殿下年輕貌美?”

“大人,慎言!”

周寰珺見祈觀琰拒絕的神色認真,以為是自己的孫女被看輕了去。

憤慨不已,周寰珺言語失狀:“莫要以為你攀上了殿下就可肆意,你不過一黃口小兒,你以為雲瀾長公主是真的愛慕你,不過是為了利用你罷了!”

“周大人”,祈觀琰唇邊笑意盡失,雙眼的寒冽坦率地展露在周寰珺面前:“本宮同長公主殿下清清白白,所以并無攀上了殿下一說;也請大人切勿妄言,殿下豈可是我等俗人可配。”

“你還當本官不知!你不過攀上了宮裏那位,等你無用了,下一個像我這般下場的便是你!”

送走了周寰珺,歸了書房的祈觀琰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長公主殿下的目的達到了,不只他母親也耐不住過來問他是不是想尚公主,就連周寰珺也信以為真。

尚公主……

祈觀琰默念着,心湖漣漪微微泛起。

舉起的手久久的停滞在空中,筆尖的濃墨輕顫,猛然滴下落在上好的紙面之上,生生污了他剛剛謄抄好的奏折。

連剛剛想寫些什麽,祈觀琰都忘了個幹淨。

罷了……

定是今日太過炎熱,他心不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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