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解欲 心裏怒罵幾聲禽獸 (1)
舉行萬壽日的舒陽殿距離長公主殿下的宮殿距離不遠。
暖玉緊步跟在顧舟寒身後, 但不如顧大人動作來得迅疾。
顧舟寒推着輪椅,聲音低沉地響在長廊之中,他面色冷清, 額頭上還微微透着薄薄的一層汗味,風兒吹散了他的頭發, 他也沒時間拂去。
暖玉緊跟在他身後。
即便這為顧大人素來面對她們面上無得情緒表露, 這會兒暖玉也品出了顧舟寒心中的憂急。
畢竟太快了!
顧大人這輪椅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殘影, 險些還飛了出去!
但顧舟寒臉上顯露出來的焦急還不如心中的萬分之一,手指繃得很緊, 白玉一樣的手背浮起幾根骨紋, 青筋暴起, 愈發顯得顧舟寒臂肘交互而動時動作的吃力。
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讓暖玉推着他走。
他本就疑惑公主殿下走的匆忙,卻不料殿下是中了藥,暖玉過來請他離開時,他心裏當即泛起翻天的巨浪。
中了藥,撐不住了……
什麽藥?
怎麽會那麽嚴重?
顧舟寒腦海中浮現喻戚走時倉促的背影, 心口一緊。
長公主殿下這會兒這該有多難受……
顧舟寒見多了毒發之時人的疼痛和不堪,可他想象不出,如果中了毒的是長公主殿下, 那又該是何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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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輪椅飛快地行在磚紅壤狼之中, 顧舟寒也嫌棄太慢了,看着還未愈合的腿, 他怎麽這麽沒用。
穿過長廊便是禦花園的卵石小路,輪椅行在上頭分外的颠簸,顧舟寒不改于色,依然動作極快。
暖玉心裏也擔心自家主子,但等暖玉看到顧舟寒白色的長袍底下隐着暗暗的紅色, 頓時眉間一跳:“大人,你腿傷還未好!”
顧舟寒這會兒心裏焦急着殿下的事,低頭看着膝蓋骨已經紅了兩圈,顧舟寒當即擡頭,并未放在心上。
“大人你的腿是不是傷口又裂了?!”暖玉向前一步,攔在了顧舟寒輪椅前頭:“大人慢點,你的腿受不住。”
殿下最為看重顧大人,給顧大人治腿的藥材一批一批的往貴裏用。
而且聞瑕姐姐都說了,殿下對顧大人頗為傷心。
若是殿下現在看到顧大人腿傷又嚴重了去,定會心疼的。
暖玉一看顧舟寒這腿就知道傷口裂開來,膝蓋骨氤氲的血痕向四周的布料泛濫而去:“公主殿下好不容易養好了大人您的腿,不要讓公主殿下白費了一番好心。”
“我自己的傷我有數,不礙事,先去看看殿下怎麽樣。”
看顧舟寒絕不聽勸的模樣,暖玉徹底阻攔了他:“殿下的确中了藥,但不是什麽要命的藥。殿下現在身子燥熱,看上去像中了合歡之藥。”
原本争着往前的顧舟寒臂肘一軟,推着輪椅的手撲了個空,側過頭來琉璃色的雙目滿是不可思議。
“合歡之藥?”
暖玉為難地點點頭。
那不就是中了媚藥?
顧舟寒流亡之時有勾欄生活的經歷,自然知曉這代表着什麽;擔心之餘,他心口宛若被一股滾燙的灼酒澆了上去……
中了合歡之藥,現在讓他過去?
……
和禦花園的緊張氛圍不同,喻戚的大殿之中無關緊要之人都被趕了出去,現在裏頭除了喧嚣的水聲外,便是壓低了的腳步聲。
外面的桉桐幾人腳步極快,明明是秋日她們還去尋了許多的冰塊,自家主子正泡在浴桶之中。
喻戚失了好幾分好顏色,雙眼迷蒙,香肩微露,衣服大體還穿得好好的,回宮之時喻戚就安排了桉桐去多要了一些冰來,浴桶裏的水漫過她的肩膀,上面還浮着許多晶瑩剔透的冰塊來。
旁邊的聞瑕不斷用水潑着喻戚的臂腕,這麽涼的一桶水,她們光是潑灑着,都已經開始冷得難受了,但自家主子居然忍了下來。
喻戚面上從容,但身體上着實不好過。
宴會之上她便覺得哪裏不對,光是喝個果酒,不至于心中煩躁至此;但在發作之前她提前回來,現在冰火兩重天,桉桐她們覺得涼意翻天的浴桶的水潑在她身上,她只覺無感;倒是心頭火燒火燎的,從她剛剛進了這個浴桶起,這火熱翻江倒海的從她的胸腔蔓延到四肢。
像有人拿着冬日的炭火不斷逼近她的經脈,除了熾熱之外,蘇麻不斷蔓延到她的肌膚裏,說不出來的癢從心口泛出。
她不是沒中過這種藥,上輩子走上女君的位置,什麽肮髒的事情沒有遇到過;有不少人自薦枕席,趁她晚上睡覺虛疲的時候爬上了她的床,甚至有些人還為了雲雨之歡提前給她下藥。
那時候她中了藥,便找了顧舟寒。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明明是她中了藥,顧舟寒的眼睛比她還紅。
顧舟寒向來不屑于同他說話,但許是她的身子關乎國之社稷,顧舟寒便出手了,用了藥助她熬過了中藥以後的欲/望。
後來這種事情又來了幾回,每回她都派人火急火燎的去請顧舟寒,每一回也都是顧舟寒面色冷凝,一言不發的為她開藥。
最後她的身子居然漸漸對這種雲雨之藥沒了反應,這也是一件好事。
喻戚頭腦昏沉,現在的反應就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灼熱難耐,她腦海裏還能浮現出上一輩子的事情。
萬般熾熱之中,喻戚急需什麽冰涼之物靠近自己,擡起手臂,任由水面漂浮的冰塊輕碰他的白皙臂彎。
紅了眼的喻戚壓下喘出的粗氣,不夠,這些都不夠。
眼尾就像紅鯉的魚尾一般,飛着別樣的神采和欲色。
沒想到這輩子的身子還不如上輩子,上一世被下藥,她都能熬下兩個時辰,直到熬過去。
這會兒半個時辰都沒到,她已經險些快失去意識。
漸漸閉了眼,喻戚的修長指甲緊緊的扣在掌心之中,掌心流出血的顏色,染在透明剔透的冰塊上面,最後散入水中,融在水裏。
浴桶之中的冰不斷融化,又不斷增了新的冰塊。
終于在第四盆冰塊入水以後,屏風之外襲來輪椅壓地的轟隆隆的低鳴之聲。
推着顧舟寒進來的暖玉手頭一緊,前頭屏風擋着,看不清裏面的光景。
這處是自家主子沐浴的地方,不知可方便顧舟寒直接進去。
暖玉覺得為難,但喻戚已經聽到聲響,她都快壓不下去了,外面的人怎麽還在磨磨唧唧?
“直接進來。”
聽到主子這麽說,暖玉腳步極快,推着顧舟寒便進去了。
同時暖玉在心理安慰自己,就和聞瑕姐姐說的那樣,顧大人遲早都會是殿下的人。
屏風那頭的喻戚并未如顧舟寒想象那般來的不堪。
宮服女子整個人一同入水浸泡着,身上的月藍色衣裙還未脫去,只不過被水浸濕後粘在身上,最外層的蠶絲輕紗濕噠噠的貼着鎖骨,即便如此也有別樣的欲色。
只略略看了一眼,顧舟寒下一瞬果斷低頭。
喻戚慵懶地靠着浴桶,雙臂搭在浴桶外面,這是她一向不喜歡的動作,但若不是她此刻四肢無力,她也不會這樣。
見顧舟寒來了,喻戚心裏松了口氣。
讓桉桐繼續出去準備冷水。
她這會中了藥,聲音不是以往清麗,而柔弱的宛若拿着小羽毛撓着別人的心口一樣,喻戚皺眉,對自己發出的聲音略表不滿。
但這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她能忍到現在,不全脫了衣服,随便找個男人已經了不得了。
揚着這黏膩的聲線,喻戚光是對桉桐叮囑了幾個字,就快粗喘起來。
喻戚極力壓制心中的翻天潮湧,看顧舟寒緊張低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怎麽了?不敢靠近本宮,怕本宮對你做些什麽?還不替本宮把脈……”
喻戚話沒說完,又喘上了。
顧舟寒的确很緊張,他不是不敢靠近,只是害怕他自己忍不住對殿下做些什麽。
他心裏已對殿下有了肖想,靠近一分便覺離天邊月更近一分,更別提公主殿下言語之間刻意的了撩撥。
但聽殿下讓他把脈,他便明了殿下的意思。
他是個大夫,殿下中了藥,自然是需要大夫把脈的。
所以他在作甚胡思亂想。
而被誤會刻意撩撥小神醫的喻戚極力克制自己,頭頂已經汗濕。
當下顧舟寒替自己診脈,喻戚思索着前因後果,默默道:“本宮這番是否同聞了什麽香料有關?”
她不會因喝酒就被下了藥去,且今日的膳食都驗過幾遍,不該有這等事情發生;而且唯獨她一人這般,那便是她自己做了什麽才中的招。
在顧舟寒給喻戚把脈,他已經聞到了喻戚身上的味道。
除了藥草的清香外,還散着微薄的酸甜之味。
顧舟寒心裏有數。
殿下并非是被人下了藥,現在這反應倒像是藥材相沖而導致的。
他本以為殿下身上沾染的味道是殿下新換的香囊,畢竟他每回和殿下相遇,除了他贈與殿下的藥囊以外,殿下身上的味道都略帶不同。
他為防殿下用了旁的香料氣味沖撞了,所以還特意提醒殿下身邊的聞瑕,有哪些藥材可以避開些,而這會兒這種酸甜藥草的味道不該出現在陛下的身上。
那便是今日殿下遇到了什麽人,才染上了那裏氣味。
喻戚見顧舟寒不說話,面上也不焦急,但她确實身子太過難受,渾身柔軟無力,更可怕的是,她心口一把火在灼燒。
顧舟寒就在她旁邊,把脈的時候,顧舟寒指節分明的手不過輕輕碰在她的手腕,她舒服到渾身都開始哆嗦。
視線不在清明,喻戚眼前漸漸蒙上了一層欲色,身體的動作比她腦子裏想的東西還要快,等她意識過來,她已經從冰涼的水裏探出手臂,一把捉住了顧舟寒的手腕。
“殿下!”
顧舟寒的反應比他還大,險些從輪椅上慌着立起來。
想縮回手臂,但卻把喻戚帶着往前撲去。
喻戚被顧舟寒的動作連帶着一頭紮進水裏,喧嚣水聲傳來,迎面砸來的冰塊刺激了她的灼熱面龐,喻戚頓時清醒過來。
“殿下沒事吧?!”
屏風外面守着的暖玉焦急的聲音傳來。
她們不敢進去耽誤主子。
他們也不知自家主子為何會把顧大人喚過來,若是趁這個機會要了顧大人,那她們在裏頭豈不是擾了主子的興子……
聽到暖玉在外頭詢問,喻戚抹去了臉上的水,啞着聲音回道:“無事了。”
但喻戚牢牢抓住顧舟寒的手,怎麽都沒放開。
喻戚的手在水裏泡了有一刻鐘,如玉的手指略微泡的發白,顧舟寒本就對殿下的所動不知所措,被喻戚往往扣住手腕,他牙齒死死的咬着,任由喻戚維持這個動作。
此刻喻戚摩梭着顧舟寒的手,眼裏閃着灼熱的光。
喻戚也不知為何自己的意志力這麽不堅定,但是顧舟寒的手腕好似上好的寒玉一般,光是碰着,她就忍不住舒服的喟嘆。
心裏怒罵幾聲禽獸。
喻戚強力睜着眼看去,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撲向眼前的人嗎,可神志已然失了幾分,恍惚之間她透過自己已經汗濕的如烏雀一般的睫毛,似乎看見上輩子的顧舟寒在他面前。
還是冷着臉,嘴唇抿得很緊,下颌線流暢而分,兇巴巴的,冷冰冰的,她那麽美都誘惑不到的顧舟寒。
突然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喻戚濕透的睫毛抖落起來,原本低啞而帶着黏膩的唇舌裏發出一絲裹挾着些許埋怨,淚倏然流下:“你怎麽才來啊!”
大殿外一直等着的桉桐等人大驚,殿下是不是糊塗了去,顧大人早就來了啊。
顧舟寒的訝異不差于外人。
在他面前的女子淚流滿面,頭發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浴盆裏的水,發絲一縷搭在鼻尖,鼻尖一抽一抽的,那捋黝黑的頭發也随之而動;更別提殿下此刻眼睛都哭紅了。
像他小時候養過的一只兔子,白白的臉紅紅的眼,一點都不像之前莊嚴的長公主殿下,雍容文雅。
顧舟寒的手攥成了拳頭松開又合攏,面前女人的發絲浸潤在水中,随着喻戚的抽泣,在水面漣漪起舞。
可喻戚依舊哭個不停,哭到高潮之處,還打了一個甜酒味的酒嗝。
顧舟寒任由眼前人握住他的腕骨,松下的手從胸口摸出一方銀針,動作極快的插在面前人的握着他的那只手上,同時伸手反握。
這下女子水淋淋的手被顧舟寒握住,上面紮着的銀針還在微微的顫抖。
喻戚對此毫無知覺,她伸手去揉眼睛,但卻忘了手上還有水,越是揉,越是揉不幹淨的水。
這時喻戚已經徹底失了神,眼前人只有個虛影,但她能辨認出這是顧舟寒,似乎她握了自己的手。
但一定是假的吧,顧舟寒怎麽會主動靠近她呢。
喻戚慘然一笑。
顧舟寒每次都是如此。
看她被人下了藥還依舊冷言相對,看她難過,看她不堪的模樣,他只會靜靜的在一旁看着。
怎麽會有這樣的男人,不管她怎麽對他,他都無動于衷。
越想越委屈,到了難過傷心處,手上的銀針飛快抖動一番,下一瞬間喻戚居然壓過了身子裏的燥熱,昏了過去。
水桶裏的冰塊早已完全融化,水面波瀾不驚,女人的軀體裹在華麗的宮袍之中,現在衣服和人都濕噠噠的倚靠在桶旁邊。
喻戚整個人安靜的像沉睡的動物,但顧舟寒的手還沒有松開女子的手。
此刻公主殿下那一句“你怎麽才來”不斷的在他腦海中徘徊,如雷音貫耳,少年的面上早已不複先前的緊張和局促,有人仔細觀察,便可見他琥珀色瞳目裏的燥惱。
你怎麽才來?
如此信任,如此委屈,這是一個真實而不掩飾自己的殿下。
這讓顧舟寒想起自己在皓雲谷的日子,他從來不敢對養父養母這般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被撿來的,他沒有資格像芸兒一樣,同養父母一樣的撒嬌,所以他面對養父母時是克制而守禮的。
殿下對自己不也如此……克制,守禮。
那殿下會對何人說這樣的話?
殿下知曉自己中了藥,身子燥熱,急需男人纾解的時候,殿下說出了這樣的話。
那人定是殿下的心上人,是殿下可以完全交付自己的人。
他在太醫院當值,也曾聽過殿下周圍的些許流言蜚語,殿下同丞相之間的謠言,此消彼長,甚嚣塵上。
而能被殿下喜歡的人自然不凡,丞相大人為官十多年,年少之時就驚豔了都城,多少世家子女心馳神往;哪裏會同自己這般來歷不明的人一樣,人人避之不及,若非醫術在身,長公主殿下豈會将他留在宮中。
若那日大雨的寺廟中,殿下沒有救他,他恐怕已經死在破廟裏了。
這是長公主殿下,這是一國明珠,而非人人可攀得的淩霄花。
顧舟寒握着眼前人的手力量陡然加大,喻戚眉頭突然蹙了蹙,似是不耐,呼吸又急了些,唯一紮在喻戚手背的銀針戰栗不停,幅度比之前還大些。
看出殿下身子還沒完全舒适下來,顧舟寒耳尖微紅,即便心口醋意翻騰,卻依舊動作輕柔的掀開喻戚臂彎上已經濕透了的衣袖。
女子露出的肌膚如細膩白玉,顧舟寒不多看,又動作極快的取出三枚銀針。
一息之間全部落在女子的小臂之上,四枚銀針之間的間距分毫不差。
女子很快眉梢舒緩,眉眼微揚的那一點弧度襯得其人尤為好看。
“顧舟寒……”
女人忽然之間的喃喃,破了少年凝聚而起的清冷和酸楚。
似有星光點點漏進少年眸中,瑩瑩發亮。
殿下喚了他的名字……
在這個時候喚了他的名字……
也許殿下心裏是有自己的位置的……
否則他不會坐在殿下身邊。
殿下那麽一個追求豔麗美服的女子,衣着配飾皆為精品,卻日日挂着他一個香囊。
最主要的是,他今日為殿下剝了那麽多核桃,殿下全部用了;殿下還當着丞相的面同他親昵……
少年不知何時換上另外一副面容,令人窒息的面色忽見溫柔,嘴角輕輕上揚,眼睫低垂,斂下目中的酸楚。
顧舟寒自己安慰自己。
這就夠了。
他只要在殿下心中占據小小一點位置便夠了。
他以後守在自己的本位上,只這麽默默護着殿下就好;若是殿下當真會同丞相大人走在一起,他去何處便聽從殿下,只要殿下給他留着那一小寸地方即可。
顧舟寒繼續看着面前人再次紅唇微啓,清淺幾個字的從殿下口中溢出:“顧舟寒……別兇……”
後頭幾個字嗚咽之間消弭而去。
回想殿下剛剛說得別兇,顧舟寒素來冷着臉僵硬起來,太醫院的同僚似乎的确說起過他面色過于冷凝了……
所以殿下也這般覺得?
視線分毫不知不移,顧舟寒看着近在咫尺的淑麗面容,本就不穩定的心湖再次泛起漣漪,但一面對殿下,顧舟寒便潰不成軍。
不知少年心口翻江倒海,被紮了一胳膊銀針的喻戚忽然歪了歪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落下腦袋,剛好将柔軟側臉壓在顧舟寒的掌心。
這又讓顧舟寒心裏軟的不像話。
殿下比那四銀針還要可愛。
顧舟寒紅着臉暗暗想。
喻戚醒來,天色已晚。
她肚子裏咕咕的叫,看着一旁點燃的燭火,她想曲臂坐起來,手臂卻軟的很,身子無力的又砸了回去。
看着手上包紮的白布,喻戚若有所思:“桉桐。”
桉桐馬上上前,還端了一杯茶來。
“幾時了?”喻戚揉着眉頭低問。
“回殿下,已經亥時了,現在感覺如何?身子可好些?”
“已經好些了,無礙。”喻戚說話聲音很低沉,她抽了抽鼻子,似乎有些入寒氣的跡象。
這時候暖玉端來一碗肉絲粥還有一碗湯藥:“殿下快用了藥,顧大人說您今日泡久冷水,要喝些藥提前禦了風寒。”
用粥的時候,桉桐在一旁跟她靜靜回禀今日的事情:“今日萬壽日提前半個時辰結束了,結束後陛下還來宮裏探望過殿下,不過那時候殿下還未醒,陛下便只逗留了片刻就被路公公勸回去了。”
喻戚點點頭:“現在讓小德子去陛下宮裏說一聲,本宮無事,本宮明日再去看他。”
喻戚又想多問了幾句,本想問問喻琅有無看中的女子,但想來她身邊的宮人們都跟着她一起回來了,怎能瞧出殿下對誰中意。
故話題一轉,喻戚問起顧舟寒來:“今日之事,本宮要重重賞賜顧舟寒。明日以便讓小德子同太醫院知會一聲,本宮之前瞧上的那株人參就賞給顧舟寒。”
幾口用完了粥之後,喻戚端起黑黝黝的藥汁,面不改色地一口吞咽下去。
看殿下用完藥,桉桐略帶躊躇。
她們着實被自家主子下午那一遭弄得心驚膽戰,但顧大人的确有法子能把殿下的合歡熱給緩了去;明眼人都能瞧出來,殿下和顧大人之間并未發生一些什麽。
“喏,顧大人也該補補身子了,畢竟顧大人今日的腿又傷了去。”
喻戚皺着眉頭,她中了藥的時候雙目朦胧,只知道顧舟寒來了,卻不知顧舟寒的身子又受傷了。
“怎麽又受傷了,本宮不是讓他養的好好的嗎?”
桉桐看自家主子氣惱不悅的模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思酌片刻,實話實說:“顧大人得知殿下中了藥,火急火燎趕來宮裏,但是禦花園的路上卵石又多,顧大人的腿經不住颠簸,腿骨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了。奴婢見時,顧大人的膝蓋骨都紅了去。”
顧大人是真君子,也真把殿下放在心上,他出來時,膝蓋的血都染上了小腿骨了,也不見他皺眉疼痛的樣子。
而且即便那樣,顧大人還要親自為殿下包紮手心的傷口。
所以桉桐等人現在看顧舟寒,心裏都滿意萬分。
“那可讓大夫給他瞧過?”
“已經有人去瞧過了,但顧大人自己說沒什麽事。”
即便顧舟寒說這傷無大礙,喻戚心裏依舊墜墜不安。
顧舟寒的腿養了一個多月,眼瞧着好了些,現在居然又出血了,上輩子顧舟寒的腿修長好看,可沒落下任何病根的樣子。
“知道了,先下去吧。待會備些水,本宮要洗漱。”
等人走後,喻戚心緒繁雜。
中藥以後的事情她似乎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顧舟寒來了,還帶給她萬分熟悉的感覺。
喻戚掀開身上的柔紗衣袖,右手小臂四個紅點在燭火下,不甚顯眼。
再看到這幾個紅痕,喻戚心頭流過一縷茫然。
上一世的顧舟寒在他被人下了藥時,也是這麽給她緩解的。
還說若她不懼冷,還可用冰水沐浴淨身;若再緩和不了便找他在手臂上施針。所以這輩子喻戚感覺不對勁後,第一反應便是讓暖玉她們去準備足量的冰水泡個夠。
不過後來還是沒壓住,她便讓人急匆匆的去找了顧舟寒。
喻戚看着手臂出神,包裹着白色紗布的手掌不自意的輕微顫動,那時似乎有人握着他的手一直不放,掌心冰涼如玉,讓人忍不住貼過去。
熏煙缭繞之際,喻戚眼前似乎浮現上輩子顧舟寒的臉。
萬壽日起,整個朝堂都會休沐三日,所以喻戚今日無需上朝。
喻戚特意起了個大早,摸到顧舟寒的門前,但沒想到那人起的也早。
雕花紅漆木門敞開着,服侍的小太監在門口候着,看見公主殿下來了,剛想行禮,被喻戚噓聲止住。
小太監點點頭,便退下了。
喻戚繃緊了腳尖踩了進去,她今日穿的鞋底面料極軟,踩在地上悄然無聲。
但她頭頂的步搖蕩在空中,玲玲作響,等她意識過來想伸手捂住,發髻上的步搖玉墜子肆意一響,陡然間暴露了她的出現。
“殿下?”
顧舟寒正在換藥,褲腿子落在大腿之上,手上還抹了一層藥膏,當下看着不遠處的華服女子,顧舟寒面露驚訝。
被發現後,喻戚索性放開了腿腳,大搖大擺進去:“你起的可真早,是在換藥嗎?”
顧舟寒這才想起自己的腿還露在外面,連忙用被褥蓋了起來。
“哎,你動作輕點別傷着腿了!”
喻戚看他下手那麽重地拿被子壓住受傷的腿,眼都快急紅了。
顧舟寒耳尖紅紅的,目光不知該往哪兒擺,最後落在自己還沾染着藥膏的手上。
他也知自己耳尖發燙。
明明昨日還默念着要和殿下保持點距離,今日見到殿下心就不争氣地跳得飛快。
怒其不争,顧舟寒都沒意識到一雙手已經悄然貼近他的被褥。
在他回神的瞬間,眼前人掀開了他的被子。
“殿下!”
“你的腿怎麽這麽嚴重!”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喻戚紅唇緊抿,面色不渝:“這麽嚴重的傷怎麽還自己藏着?!趙禦醫沒人給你瞧瞧嗎?”
顧舟寒的膝蓋骨紅腫一片,上面還有幾道疤痕落在大腿骨上,其中一道已經裂開來了,現在冒着血渣。
“這都是小傷,屬下可以自己……”
“宮裏的禦醫是當擺設的嗎?若不拿來用,就該全部遣散了去,多大的人了,還非要本宮親口說這些才長記性?”
喻戚手上也帶傷,不過是掌心被指甲插進肉裏她就覺得疼痛難耐,顧舟寒這樣得多疼啊。
而且她之前沒見過顧舟寒腿上的傷,現在看上去像是利器所致,傷口這麽深,現在還留着深褐色的幾道疤痕。
不滿和躁動的情緒在喻戚胸腔中不斷湧起,這是顧舟寒的傷,卻好似疼在她的心間。
重生以來,喜怒于色,喻戚白瓷面容上盛滿了擔心和關愛。
喻戚擡頭剛想數落顧舟寒覺得不自愛,卻發現顧舟寒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話到了嘴邊卻忘了吐出。
這也太難得了,顧舟寒這是笑了吧……
她都這麽兇得對他了,顧舟寒還在笑?
喻戚看看外頭的太陽,的确是初陽,還是從東邊起來的初陽。
既然太陽沒有打西邊出來,顧舟寒怎麽平白無故就笑了呢?
但笑的挺好看的。
有點虎,但頗具少年氣。
喻戚的滿腹牢騷被顧舟寒這麽一笑,轉眼間驅散得幹幹淨淨。
喻戚無奈地吐了一口濁氣,伸出自己沒包裹白巾的那只手,用那指腹同顧舟寒抹了藥的指腹相貼,想要抹了藥膏親自去替顧舟寒上藥。
顧舟寒頓時笑不出來了,從小腹起,他整個人驀然僵硬起來。
殿下同他離得太近了……
“把腿伸過來。”喻戚颔首,低眉之間未見眼前少年人面上神色。
顧舟寒屏息不敢動:“殿下,這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
本宮可是把你當弟弟看待。
這話喻戚還不打算現在就同顧舟寒說,等顧舟寒徹底把喻琅治好了,她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收他做義弟。
顧舟寒扭不過喻戚,最後只得縱容地偏過頭去,但其整個耳朵像火燒雲一般豔紅。
冰涼的觸感透過他腿骨上的傷疤傳了過來,明明是該疼的,可女人的動作很輕柔,食指指腹的藥膏很快就抹完了,眼前人便重新指腹貼在他手指骨節之上,如此反複。
這回顧舟寒不止整個上半身僵直了,大腿骨往下完全僵硬不能動。
兩輩子了,喻戚除了穿衣打扮和朝政政務,還沒有在旁的事上這麽下心思。
現下屋子裏光線不佳,床簾半落,昏暗之中喻戚看不太清,便低下頭去,暖玉的步搖墜子打在她眼角處,更顯的喻戚睫毛卷翹。
看着顧舟寒的傷口附上一層淺綠色的微透藥膏,喻戚取了袖中的帕子,細細擦幹淨指尖殘存的餘藥。
“昨日的事情麻煩你了。這事你還不要宣揚出去,本宮等着查明白。”
“屬下明白,定會守口如瓶。”
喻戚擦幹了手又見顧舟寒手中也透着亮,便順帶着擦拭顧舟寒的手:“你就不好奇,本宮為何會好端端中了藥?”
宴會到了一半,她就因為這事中斷離席了,她可聽桉桐她們說了,宮裏上下對她昨日的突然離開議論紛紛。
顧舟寒眸光微顫,現在殿下還在他面前為他擦拭着指尖的藥膏,他抽不會手,壓着一股氣回道:“屬下不便過問。”
“那你昨日來瞧了本宮……那番模樣……就不害怕?”
喻戚微挑眉梢,目中含着揶揄的意味端着顧舟寒:“況且本宮中的可是□□,如果你一個不小心,可就被本宮強霸了去。”
“殿下不會。”顧舟寒回的果斷。
再擡頭看着喻戚,他臉上一片堅定的神色。
殿下知道自己中了藥,第一時間沒有去找男人解了身上的藥性,而是找大夫,顧舟寒就知殿下不會随意同人雲雨了去。
更何況他來時殿下見到了他兩眼發光,依舊能克制自己,手心都被自己撓的血肉模糊了,也克制着不對他動手,顧舟寒就更加确定殿下絕非那樣輕浮的人。
顧舟寒的肯定和果斷逗笑了了喻戚,這輩子的顧舟寒怎得這麽信任他,比上輩子離她遠遠地可好上許多。
但就是因為把顧舟寒當弟弟看待,有些問題她還是要多做強調。
畢竟景昭民風開放,好好兒郎被姑娘家搶占了去的事情,也不在少數。
顧舟寒這容貌,以後出了宮,在外頭可得保護好自己。
喻戚越想越沉重。
當姐姐當久了,為着弟弟們的安危,她操碎了心。
當下喻戚細細叮囑:“你還是小心些,要注意保護好自己,本宮昨日若真的失了神志與你發生了些什麽?你哭都沒地方哭去;而且你當昨日好端端的,本宮身邊的侍女都出去是為何,不就怕本宮熬不過,去拿你解了藥,怕在場擾了本宮的興致。”
顧舟寒垂頭不說話,略顯淩亂的發絲打在他側臉上,襯托出少年略有心思的模樣。
殿下若真同他有了什麽,他心裏也是願意的。
二人說話間,門外噠噠的腳步聲傳了進來。
小德子手上還捧着紅布遮擋起來的東西,不知長公主殿下這是何意?
殿下讓他去取太醫院的一株老山參,可他手上的明明是個幹蘿蔔。
在醫院值守的人也強調說這就是殿下口中的野山參,還說殿下早就托付他們給這個蘿蔔獨特的照料,他們不可能弄錯。
小德子自然清楚,上回便是殿下讓他去太醫院跑趟腿,叮囑太醫院仔細照顧的那個野山參,但他不知殿下口中的野山參居然是這個東西。
現在殿下還要把這東西送給顧大人,所以殿下同顧大人之間在玩什麽情趣……
小德子捧着個金貴萬分的蘿蔔走了一路,思索不出。
等進了屋子,小德子還面有恍惚之色:“殿下,您要的東西奴才已經從太醫院拿來了。”
“快拿來給本宮瞧瞧。”
喻戚興起站了起來,小德子手中捧着的就是她之前同顧舟寒去太醫院時候,瞧上的那顆巨大無比的野山參。
素手芊芊,喻戚親自伸手掀開了上面的紅布蓋子。
幹巴巴的須子先露了出來,餘下的便是幹癟了許多的莖幹,溝壑萬千,喻戚打眼瞧着可着實比之前縮水了許多。
但依舊大的出奇。
喻戚滿意颔首。
顧舟寒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