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藥 “殿下中藥,快壓不住了!”……
萬壽日數年未辦,今日請的人多,光是朝臣賀辭就說了竟有小一個時辰,也虧得喻戚今日穿的輕簡,以往的宮袍厚實的穿在身上,熬上一天的确難耐。
箜篌聲像徘徊在于耳,一盞清酒甘甜入口,再看着面前是數不盡的紅裝嬌顏,喻戚吃着核桃果兒,心情舒爽了些。
旁邊的顧舟寒低頭正在認真的剝着脆皮核桃,他手邊的琉璃盞已經滿上了淺薄一層;他動作快,殿下吃的也快,還沒滿上,殿下的手就伸了過來。
但見殿下從容熟稔的模樣,不知為何,顧舟寒心中愉悅。
他自知臺下人如何看他,那些不解困惑,甚至略帶嫉妒和憎惡的神色,他熟悉萬分。
但這都無礙。
眼下殿下一側的,只有他。
但殿下先前給他留了任務,要他在今日趁機給陳家的大公子瞧瞧他那斷了的腿。
他方才剛一落座,長公主殿下就和他說明了陳禹衡的位置,和他相距不到十米,瞧上去面色尚可,但骨相上來看,那人有些過于瘦削了。
現在同他一樣,也坐在輪椅之上。
喻戚看他端詳着陳禹衡那頭,便摸上酒盞,以袖掩唇抿酒,随後悄聲言道:“等她們開始表演才藝了,你就去屏風後替陳禹衡把把脈,本宮已經安排好了。”
“才藝?”顧舟寒狐疑。
他本就是宮外長大的,不懂宮裏禮節流程。
“除卻祭祖,萬壽日是歷代皇帝最為看重的節日,而且又是陛下第一次以君王身份出現在宴席之上,底下坐着的難免都要表現的出彩些。”
顧舟寒颔首,表示已然明了。
但喻戚卻好似想起什麽,桃花眼眼尾微勾,眼中滿是揶揄:“到時候你也認真看看,替本宮瞧瞧,哪家官家小姐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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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舟寒年紀也到了,她也該給顧舟寒配上姑娘了。
現在底下坐着的這些姑娘家除了優秀的入了皇宮,顧舟寒也可以從中瞧着,有無出彩的,和他心意的。
而顧舟寒微驚,指腹都被猛然用力而捏碎的核桃殼兒刺了去。
原來殿下已經這麽看重他了。
就連幫陛下選皇後妃子的事情,也托他掌掌眼。
一時之間,顧舟寒心裏咕嚕咕嚕,沉寂的寒潭歡快地冒着活水來。
除了獻上賀禮,衆人表演才藝就是宴會的高潮了,喻戚對此倍感得趣兒。
畢竟這樣的宴會她已經好些年沒有參加過。
先是女兒家踏步而出,琴棋書畫,無論哪一項,只要拿得出手的都能登上案機中間的高臺;更有甚者,有姑娘家執着長鞭而起,在舞臺中央就舞了起來。
果然鄞都出嬌女,上臺的就沒幾個算尋常。
其中也有好幾個姑娘,喻戚印象深刻,宗正周旭期之女周箬芷,和廷尉李惇啓家的小女兒李懷柔,顏色皆嬌豔,當下一曲琵琶和長簫的合奏,簡直動人心魄。
讓喻戚不由想起喻琅最初下床行走的那一日,自己撥動琵琶弦時候的快意來。
看人彈着琵琶,喻戚有些手癢,于是偏頭叮囑桉桐:“你去我宮裏,把那面‘六面飛花’帶來。”
桉桐詫異:“殿下?”
殿下莫不是想要親自來一曲?
別人是吹簫引鳳,自家主子撥弄起琵琶來那可是會惡音繞梁,三日不絕。
見其不懂,喻戚擡首催促道:“快去吧,不然本宮就趕不上這一輪了。”
桉桐無奈,自家主子樂感如何,她們貼身服侍的宮人最為清楚。
殿下平素在宮殿裏自己樂呵着也就罷了,可當真若在這麽多人面前殿下奏響了琵琶,那丢人可就丢到了全鄞都了。
桉桐躊躇不決,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放在顧舟寒身上。
顧大人,你可一定要勸勸咱們主子啊!
一直無條件應和喻戚的少年陡然對上桉桐的視線,明白她的意思後,顧舟寒将新剝好核桃推到喻戚跟前,言辭淡淡問道:殿下也要上臺麽?”
“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本宮也可參與合奏。”喻戚撚着一個剛砸出的果仁,扔進嘴裏也咂不出什麽味來,但她不忍辜負顧舟寒的一片心意,這些可都是顧舟寒親手給她剝出來的呢!
“可這樣不妥。”顧舟寒直言。
顧大人這是怎麽了?
公主殿下得順着毛哄,怎麽能這麽直接了當的說出來不妥呢!?
桉桐抖了抖腿,幾乎不敢看自家主子的神色。
果然喻戚嘴角的笑拉平了去,快要遞到唇邊的核桃仁也重新放回了琉璃盞中。
“你說說,怎的不妥?”
顧舟寒直直的對上喻戚的視線,絲毫不做避諱:“殿下今日已經容貌冠絕,何須再從樂理方面讓這些女子汗顏。”
原本以為顧舟寒會說出旁的東西,豈料這樣的稱贊撲頭而來。
喻戚愣了一瞬,幾息過後便驀然一笑:“本宮原先不知,舟寒你這嘴裏居然能說出這般不錯的話……”
反被人這麽調侃,顧舟寒這會才想起避開喻戚的視線,垂下頭去,他依舊坦誠:“屬下所言句句屬實。”
不管殿下彈奏的如何,在他心頭都是天籁。
“那既然舟寒你都這麽說了,今日就算了。桉桐,你不必去取‘六面飛花’了。”
桉桐松了一口氣,同時暗地裏打量顧舟寒的雙目裏滿是敬佩。
還是顧大人厲害,能哄住自家主子。
喻戚的确心喜,倒也不算是因為被人三言兩語就哄住了,她驚訝不過是因為顧舟寒上輩子可沒這麽稱贊過他。
上輩子喻戚能多同顧舟寒說上幾句話,已然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更別提顧舟寒能出言誇她,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得了顧舟寒的親口誇獎,喻戚渾身通暢,修長白嫩的指尖摩挲着雕着芙蓉花的杯盞,心裏還在盤算着今晚回去就顧舟寒誇的好聽話記在手劄本上。
雲瀾長公主這邊其樂融融,但天子那頭黑雲壓城。
精致點心擺滿了整整一張案機,但是喻琅一點都沒有用下。
看着自家皇姐同顧舟寒一直竊竊私語,喻琅的心像泡在老陳醋之中,從內到外都冒着酸勁。
自家皇姐怎麽好顧舟寒說了這麽多的話,還又笑又替他倒酒。
他還是不是皇姐最寵愛的弟弟了!
一旁路公公看陛下愈發兇悍的表情,随即眯着眼乜斜了眼底下的合奏的兩位官家小姐,不解道:“陛下這是不滿意底下的麽?”
“沒有不滿意。”喻琅偏了一下頭,視線又不由自動移到自家皇姐那裏。
這頭喻戚樂音在耳,快活似個小神仙。
還在思慮着喻琅會不會對此滿意的喻戚微微側首,将視線落在龍椅之上的喻琅身上,卻見喻琅不知何時走了神,一手撐着腮,看着她滿臉無趣模樣;細細品着,還有淡淡的苦大仇恨之感。
喻戚皺眉?
喻琅怎麽又垮起個批臉?
這些姑娘們都這麽賣力,就差明面上對着他暗送秋波了,怎的喻琅這般不懂欣賞。
不解風情!。
白白誤了鄞都女孩子的柔美。
喻戚怒其不争,但大庭廣衆之下又斥責不得。
好在女兒家的才藝快要結束了,接下來便是男兒們的投壺比試,喻戚只見喻琅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而去,而陳禹衡也不知何時從席間退了。
喻戚柔膩的手腕從月白色的袖籠之中探出,輕輕觸了觸一旁的顧舟寒,壓低了聲音提醒道:“時候也差不多了,你現在要不要就去給陳禹衡瞧瞧?”
“好。”顧舟寒凝着一張臉颔首應下了這句,喻戚身後的桉桐便将他連着輪椅一起推到裏間。
顧舟寒的席位同長公主殿下是一張案幾,又占據着極其靠前的位置,這般被推着輪椅行動,頓時吸引了半數人的眼神。
“柏山,殿下旁邊的男子是何身份?我也不曾在書院見過。”
其間,一着着雲紋衫的青年人朝着鄰桌的馮柏問道。
說話的這人名魏篤,是衛尉魏厲鴻之子,也是其中歆羨的一人。
“我也沒見過,在諸多世家裏也沒瞧見過他。”馮柏搖搖頭,轉瞬藏住眼中看着殿下的興味光芒,只含着不屑的意味觑了眼離開的少年人的背影。
扯開話題後,馮柏的臉上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狡黠笑容,言道:“你說殿下是不是急了,所以先催陛下迎後納妃?”
“這我哪知道,不過公主殿下已經十八了……之前還不傳和丞相大人牽扯不清嗎?現在估計又收了一個,這人模樣看上去也不錯。”魏篤指的就是方才長公主殿下身旁的男子。
“丞相大人自然值得,但那人如何值得……”馮柏聲音壓得極低,看向長公主殿下身旁的空位面露不滿。
他父親特意同他說今日要吸引中公主殿下的注意。
他原本不屑于此。
長公主殿下比他大了近三歲,他馮柏堂堂一七尺男兒,父親豈能讓他以色服侍一個老女人。
但他今日一見,殿下哪裏像個已經十八歲的女子,容貌可謂燦如春華,皎如秋月,他真要相伴殿下左右也不是不可。
見公主殿下中途突然抽身離開,馮柏眼前一亮:“我去小解。”
“去吧去吧。”
這話魏篤沒聽清,他還在認真擡眼看着臺上的投壺比賽,心裏還盤算着要不要上去一起比一比。
……
今日的果子酒釀得極為甘甜。
縱使喻戚嘗不出味來,光是用着鼻子聞着酒香味,她也飲了好幾盞。
但酒水用的多了,小腹微脹,聞瑕扶着她去小解。
聞瑕扶着自家主子,這果酒并不過于辛辣,但自家主子喝酒容易上臉,現在臉上已經染上一抹緋紅,減了平素的倨傲,而多了幾分嬌憨。
今日殿下也太寵顧大人了吧!
讓顧大人別緊張,又在顧大人剝核桃的時候為顧大人上了茶水。
這可不是在自家宮裏,底下那麽多人看着呢,就連丞相大人也在,公主殿下還依舊這般。
顧大人果真是主子心兒尖尖上的人了~
主仆二人各有心思,還在和聞瑕絮叨今天的好姑娘不錯,喻戚猝然斂下目中淺淡醉意,腳步微蹙,終而頓止。
“何人,給本宮出來?”
“參見公主殿下。”
微眯眼眸,喻戚看着從長廊拐角拿出上前行禮的青衣男子,這人和馮鳴朗有幾分相像,于是喻戚目色莫名:“你是……馮鳴朗之子?”
馮鳴朗,郎中令,為官勤勉,可以留着。
“啓禀殿下,草民馮柏,家父正是馮鳴朗。”
“那你跟在本宮後頭,意欲何為?”
馮柏大着膽子擡起頭來,如刀刻一般的鼻眼的确不俗:“草民心慕殿下……”
喻戚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只覺好笑:“等等,所以你過來是要自薦枕席,想入了本宮宮裏。”
馮柏微愣。
殿下怎的如此直接……
“退下吧。”喻戚看也不看他。
馮柏居然伸手,直接攔在她面前。
喻戚唇色朱櫻微抽,一直扯在嘴邊的淺笑險些維持不住。
不想失了體面,喻戚想從他身側離開,但那人猛然向前:“殿下!”
聞瑕步法更快,大步向前,反手便擒了那厮。
馮柏掙紮不開,反倒從胸口落了一面素紋香囊,等馮柏看到喻戚腰間針法拙略,還摩擦出毛邊線頭的香囊,更是掙眼前一亮,不在掙紮。
“殿下!草民仰慕殿下,這個香囊還請殿下笑納,裏面都是草民準備的安神助眠的香料!”
那香囊不過普通的一面香囊。
就是馮柏平素帶着的普通玩意兒,但他好不容易見到公主殿下,自然要使出渾身解數給殿下留下個印象。
于是馮柏細細勸慰:“殿下腰間的香囊舊了去,怎可折了殿下千金之軀的貴容,殿下不若用了草民這面香囊!”
“你說完了?”
馮柏言語一片真誠,但其話越多,喻戚面上的笑意越淡薄,同時心裏不免兀自腹诽。
真心……
頭一回見就給她送東西,這香囊一看就是普通東西,真當她傻,憨憨一樣相信眼前人所謂的真心。
馮鳴朗瞧着不錯,這個兒子怎麽回事,腦子不好,模樣也比不過顧舟寒。
也不知何來的自信。
她腰間的是一面普通的香囊嘛?!
這可是她哄了顧舟寒這麽久才得來的回禮!
想着馮鳴朗還算不錯的朝堂功績,喻戚強烈按捺住想處置了馮柏的念頭。
“聞瑕,我們走。”
但喻戚還是越來越氣。
莫名燥意上了心頭,連帶着她腳步都快了些。
重新落座,喻戚看着琉璃盞中滿滿一點兒的核桃仁,對上顧舟寒落拓純淨的琥珀色眼眸,這才收斂下了周身一直僵持着的燥怒。
顧舟寒一直安靜的等着她,給她剝核桃……
得了這個結論,喻戚又喝了顧舟寒親手滿上的醇香酒水,遇見馮鳴朗後心裏的郁氣燥熱才消減幾分。
“殿下怎麽了?”
顧舟寒聞見殿下身上多了淡淡的一層氣味,但他也只以為那是殿下新熏上的香料氣味。畢竟殿下嬌貴萬分,光是日常所用的熏衣香料便有數十種。
“無礙……”
對上顧舟寒的關切,喻戚唇邊染笑。
她只是又遇到了個心口不一的。
上輩子見多了那樣閉着眼阿谀奉承的人,喻戚最不喜那種人,嘴裏沒有幾句真話。
喻戚還念叨着顧舟寒為陳大公子把脈一事,這會兒帶着馥郁的香氣和雙頰飄紅的臉龐靠過去。
“勞煩你去辦的事辦的怎麽樣了?”
知道殿下說的是陳禹衡的事情,想起方才裏間陳禹衡已經近乎萎縮的小腿骨,顧舟寒恭敬道:“腿的确傷的很重,幾乎無力回天。”
“幾乎……”喻戚念叨着,笑道:“那裏你就有法子,可以治好他的腿?”
顧舟寒搖搖頭,繼續為身旁女子剝核桃:“只有三成。”
脆香的核桃果兒被剝離出來,顧舟寒将其擱置在玲珑剔透的盞子後,就見公主殿下的雙頰格外嫣紅,而手還摸在酒盞上。
以為殿下是喝多了酒才眼下透着微醺之意,顧舟寒眉頭微蹙,琥珀眼裏全然都是關切。
“殿下少用點,這酒容易醉了去。”
“無礙,本宮酒量尚可。”喻戚巧笑。
嘴上說着無礙,但不到一刻鐘,喻戚就覺身上燥熱四起,渾身發燙,四肢百骸像有什麽蟲子攀附一般,奇癢難耐。
不對勁!
喻戚又倒了一杯酒,微微低頭。
清澈酒面之上,她的雙頰飛着不正常的紅豔,過分的增嬌盈媚……
喻戚目色晦暗,極力壓制體內燥熱,當下立即囑言讓洛茗和桉桐扶她離開。
看着月白色的窈窕身影再次離開,顧舟寒不免心中憂急。
不消一刻鐘,暖玉步履急促,止步于顧舟寒身側後,壓低了焦急氣音道:
“不好了,顧大人,殿下中了藥,現下快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