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攬仙

兩世刻骨的仇恨怒火, 求而不得的苦澀和惱羞成怒後的暴戾,統統在他心間轉了幾轉。

可再要去細想,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破碎的記憶無法拼湊成片,這讓他越發痛苦。

腦海裏似有什麽禁制在被沖擊,像是活活要将他撕成兩半,裴溟眼中血絲遍布,十分駭人。

他再也撐不住, 體內靈力轟然暴動,如無形浪潮朝四面八方湧去,一頭墨發被沖擊的在身後飛揚, 随即就單膝跪倒在祭臺旁邊。

裴溟一手死死按在地面,跪在地上的膝蓋逐漸将地面壓出裂痕。

仇人、親人、友人以及前世所經歷的一切悉數浮現在眼前,又很快變得支離破碎,最後卻是江與眠站在他面前。

內傷被牽動引發, 裴溟吐出血來,他顧不上擦拭,狼狽地伸出手, 試圖抓住眼前人, 口中呢喃道:“師尊。”

如同鏡面被打碎, 江與眠緩緩消散,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給他, 目光平靜如不可亵渎的神祇。

最後一點虛影消失,在空曠寂寥的大殿裏,裴溟低低笑出了聲,如同自嘲一樣。

他踉跄着站起來,一身的傷勢都因靈力暴動而複發, 掌心傷口崩裂更是不斷往下滴血,他卻像什麽都沒有察覺到。

逸散的龍珠氣息忽然朝他這邊湧來,他吸納着,神魂發出震顫,似是在回應龍珠。

他攤開掌心,凝視着逐漸愈合的傷口。

龍珠認主,認出了他的神魂,可惜只剩下氣息尚在。

但也是因為如此,傷口才不至于被太過霸道的龍氣震開再治愈。

裴溟久久伫立,身影像是被定在原地,神魂卻像是墜入無盡虛空,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幾乎遺忘了自己,又像是只有一瞬,就從夢一般的虛幻中醒來。

他神色透出幾分癫狂,可笑他以為自己前世修了神魂道,實則是堕入深淵後被殺,肉身殒落,唯剩魂魄在深淵之中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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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如同蔓延原野的火,只有殺盡了那些人方能得以熄滅,然而在恨意之外,還有着少為人知的執念和癡狂。

裴溟忽然緊緊握拳,手臂上青筋暴起,連額角都浮現出青筋,似是怒極。

江與眠。

這個名字在他心間口中不斷轉動,前世種種就悉數回憶起來。

除了他以外,再沒有人知道攬仙臺是為何意,攬仙臺,攬的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任他肆意把玩羞辱。

他原本不曾動過這種心思,一切都是江與眠的錯。

将過錯推給江與眠,似乎就能讓他掩飾內心的癫狂癡迷,和求而不得的怒火。

裴溟記得清清楚楚,那日他在酒後小憩的江與眠耳旁低述心意,不曾想江與眠沒有睡着,聽到了所有話。

他看着江與眠睜開因酒意微醉的雙眼,心下一驚的同時,壯起膽子說願同師尊結契,此後生死不離。

在無比的忐忑裏,他等來的卻是江與眠不知所措的惶然神情。

那天不歡而散,江與眠只跟他說了兩個字,不妥。

頭一次跟人表明心意,卻遭此冷待,讓裴溟惱羞成怒,也有了不曾對外人說過的苦澀,江與眠果真無情無愛,連絲毫動容都不曾有過,只有冷冷的兩個字,不妥。

每每想起此事,裴溟心中都好似堵了東西,讓他難以喘息。

求不得叫他愈發暴戾,有的東西越是壓制,一旦沖破枷鎖,就再也無法克制。

而他本就不是好人,所念所想都是世間的惡與恨,所作所為也都喪盡天良,根本無需克制邪念。

他壓不住心底藏着的龌龊和惡念了,于是建了攬仙臺,擄了江與眠困在攬仙臺深處。

可惜神祇太冷,就算強行逼迫都沒能讓江與眠露出與往日不同的模樣,還是那樣清冷出塵。

江與眠仿佛神魂與肉身剝離了,也可以說,是不在意一切,就算被肮髒玷污,對他來說同樣是過眼煙雲,就算衆生欲ll望加于身,等過去了就散了,無法撼動他道心一分。

于是那晚裴溟狼狽離去,沒有将事情做到最後。

他始終不知江與眠是怎麽想的,後來也不用想了,在深淵裏待了不知多少年,他幾乎遺忘了所有人,包括江與眠在內。

龍珠氣息散盡了,再尋不到一分一毫,裴溟也緩過神來,他垂了眼眸擦拭唇邊血跡,一身傷勢被龍珠治愈了一部分,他又合上祭臺。

記憶裏龍珠的下落很模糊,而他也沒有掙紮着去想,單單江與眠一事就讓他心緒難以平息。

龍珠沒了,但禁地寶庫還在,裴溟揮袖熄滅了大殿燭火,沒入黑暗之中行走。

深淵之中少有光亮,裏面的一切都習慣了黑暗,他忽然厭惡起光來。

深淵裏總有一股腐朽的味道,一切都在堕落,雖然令人不适,但也比那些僞君子從內裏散出來的惡臭好太多。

又是一陣陣法波動,外面那些人還沒死心。

裴溟沒有理會,既然這次進來了,他就不會給那些人留下任何東西,等日後禁地禁制一破,等待那些人的只是一座空城。

寶庫的位置極為隐秘,他目不斜視踏過轉生迷魂陣,再走過裴家歷代先祖的墓室。

一踏入墓室之中,背上的破昏劍隐隐震動,顯然是因為陰氣太盛。

破昏劍是江與眠的本命劍,始終都跟着他,裴溟腳步微頓,随即反手拔l出l了破昏。

他記得破昏劍曾擋在他面前,但也曾為了旁人對他刀劍相向。

雜念太多,讓裴溟揉了揉額角,他神色有些不耐,但還是握緊劍柄安撫破昏劍,随後才反手插回劍鞘之中。

寶庫就在墓室後面,裴溟走得很穩當,而如果來人不是他,就算是江與眠也無法在墓室重重機關中全身而退。

十年沒有打開過的寶庫轟然展現在眼前,各色靈光在閃耀,多到眼睛都看不過來,數不勝數。

裴溟輕車熟路先去了後面,那裏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路過牆壁的時候,他随手拿下一個白底金紋的口袋,在內室裏站定後,便以靈力催動,頃刻間湧出一陣風,将內室裏的一切都往口袋中吸納。

這是海納袋,取得是海納百川之意。

雖然背着個口袋,不如須彌戒或是其他儲物東西來得謹慎,模樣也不夠精致漂亮,但海納袋确實如海納百川一樣,可裝無窮之物。

論實用,還是海納袋更甚一籌,不然憑他一人根本帶不走寶庫裏的所有東西。

再說另一邊的江與眠。

他抱着裴洺在通道中往前走,腳下并不算平坦,但好歹走這條路始終都沒有任何危險。

這條路很長也很黑,而且每隔一段就有岔路出現,幸而有燭火在前面指引,不至于在裏面迷失方向。

等他發覺腳下的路逐漸往上傾斜,很顯然是個緩坡,這才看清遠處的光點并非燭光,而是外面的陽光。

終于看到了出口,即便他情緒穩定,在黑暗裏待久了,還是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還沒走幾步,他想起裴洺的狀況,于是又停下來,問道:“出去了就會有太陽,你會不會有事?”

裴洺一直跟在他旁邊,此時被問到,歪着腦袋想了想,随後才遲疑着點頭,他魂魄今日才得以從棺木中出來,十年沒來過外面,此時還不是很确定。

江與眠曾聽君天莫說過,有的鬼魂若是得了機緣,也能夠以魂魄狀态修行,是為鬼道,練到了一定修為後,就完全不懼白日裏的陽光。

裴洺年紀才這麽小,他想也是,陽氣太盛會沖擊陰氣。

一大一小對視着,江與眠沉吟一下,問道:“能回到身體裏嗎?我帶你回雪山派。”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哥哥也在雪山派。”

他這會兒沒有什麽能為鬼魂抵擋陽氣的東西,自然不能讓裴洺出現在陽光底下。

裴洺眼睛很大,黑亮黑亮的,聞言眨了下眼睛,狀似思索,最後他看着江與眠,卻是指了指江與眠腰間的玉佩。

身體被法衣包裹着,他根本看不到外面,如果附體到玉佩之上,那他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

江與眠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再三跟裴洺确認這樣沒有問題後,面對和自己徒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乖小孩,他哪裏能說出拒絕的話。

裴洺化作一陣青煙鑽入玉佩之中,江與眠明顯能感覺到玉佩上籠罩了一層淡淡陰氣。

他收斂了本就沒太顯露的護身靈力,裴洺的魂體實在太弱小了,讓他不得不更加謹慎。

旁邊沒了跟他一起走的人,但裴洺的存在感還是很強,時不時就控制着玉佩輕輕晃動。

江與眠往出走的同時在想,弟弟确實比裴溟小時候更活潑點。

他踏出洞口,陽光傾灑而下,讓他不免低頭看了眼玉佩,裴洺的氣息尚穩,沒有任何異樣,甚至在他看過來時還晃了晃。

江與眠這才放心。

出口還在蒼嶺山裏,甚至比黑水潭的位置還要深,不知道裴溟有沒有出來。

他凝神探查破昏劍的位置,卻一無所獲,也是在這時,傳訊靈符有了動靜。

一聽是君天莫帶雪山派弟子快到了,正在和路上遇到的妖魔纏鬥,江與眠對着靈符開口:“師兄,我帶裴溟稍後去找你們會合,還有,蒼嶺山一帶有很多不知底細的人,務必要讓弟子提防警惕。”

和君天莫聯系過後,還是沒發現裴溟的蹤跡,江與眠眉頭輕皺。

蒼嶺山這麽大,從地底通道也能看出來,裴家禁地範圍屬實不小,也不可能只有一個出口,要找裴溟還真不太容易。

他想到了裴洺,正想讓裴洺指路,靈識微感忽然發現了破昏劍在朝他這邊快速移動。

等半刻鐘之後,裴溟就從洞口中現了身。

江與眠置身于陽光之下,落入剛從黑暗中出來的裴溟眼中,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如仙如神的柔光,不可靠近,不可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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