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解契

水天交映, 一藍一白兩道身影伫立在空中。

從模糊的記憶裏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裴溟輕身飛往前方,狀似是和江與眠分頭尋找。

很快, 他進入了更深處,手掌輕撫過眼前虛空,裝作驚訝的樣子回頭說道:“師尊,這裏好像是入口。”

太清湖很安靜,再沒有其他人, 所以即便相隔甚遠,說話聲也依舊清晰。

江與眠不疑有他,馭風飛了過去, 在他看來,裴溟既然是主角,那一定有和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一靠近這裏,他就察覺到細微的靈力逸散。

“是這裏。”江與眠說道, 兩人對視一眼,他開口:“進去吧。”

裴溟點點頭,卻是率先往前飛去。

江與眠原本還想自己先進去探探路, 但想到即便是同時進去, 他倆也會落到不同的地方, 就沒有出聲阻攔,緊随其後往前飛去。

兩道身影在太清湖上空飛過, 一前一後只有十來步的距離。

倏然間,江與眠就看不到裴溟了,仿佛憑空消失,緊接着,他自己也進入了涵虛洞天之中。

耳畔是呼嘯的風, 他眼前一片混沌,什麽都看不清。

再睜眼四周就變得明亮,腳下就是湖泊,他靴底幾乎挨着水面,于是往高處飛去。

目之所及是一派仙境風光,山水明秀,瀑布如白練,宮殿樓閣坐落多處,仙鶴靈獸周身散發出祥瑞之氣。

山峰和湖水的盡頭是一株隐在白色混沌氣之中的樹,看不清全貌,只能從偶爾散開的混沌霧氣中窺得一角。

目光再往上,似霧非霧之中的樹木輪廓高聳入雲,像是憑一己之力撐起了這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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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與眠從一棵樹身上看到了無比強大的力量感,只一眼就能肯定,涵虛洞天的核心就是混沌神木。

從通天巨樹所帶來的震撼中走出來,他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裴溟。

生死契清晰地讓他知道裴溟在哪個方向,于是就往山中宮殿飛去。

離遠了看還不覺有什麽,一靠近就發現宮殿依山而建,層層疊起,顯得幽深靜寂,但又恢宏壯觀,人站在山下仰望這萬重宮殿,猶如蝼蟻般渺小。

這座山後面又是混沌神木,應該就是涵虛洞天裏最中心的地方。

宮殿上空有禁制存在,江與眠只能在山腳落下。

他仰頭看了一眼,就拾步順着臺階而上,同時用傳訊符試着聯系裴溟。

江與眠沒有着急,從生死契來看,裴溟那裏沒有任何異動,他步伐平穩,同時也在觀察周圍,以防有什麽陷阱。

踩過九百九十九級臺階之後,他在第一道山門前停下。

從剛才起他就覺得不太對勁,這裏太安靜了,安靜的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按理來說,無論哪個世家門派,有外人闖入的話,肯定會引起值守弟子的警覺。

涵虛洞天雖與外界不常往來,但有混沌神木這件寶物,也吸引了不少為奪神木而來的修士進入,所以這裏應該會有防守,否則就是一塊沒有任何保護的肥肉,早就被劫掠搶空了。

一片樹葉突然掉落的同時,江與眠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

衣袍翻飛,他極快地跨進了山門,殘影在身後掠過,順着臺階一路往上,不再有任何猶豫。

重重樓宇之上,原本輝煌的宮殿不複往日,到處都是屍體,鮮血流淌過腳下。

還有人在拼死反抗,然而兇手有備而來,刀劍铿锵,在空曠的後殿中響起。

連十招都不到,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體。

穿着黑衣的高大修士轉過身來,臉上一道豎疤像是蜈蚣般猙獰,他極為健壯,相貌也粗犷,不似其他修士那樣俊秀,如悍匪般戾氣極重。

他從屍體上拔出重刀,鮮紅的血從刀尖滴落。

一聲細微的響動從後殿深處傳來,他耳朵一動,提着刀緩緩靠近。

後殿密室,僅和外界一牆之隔,小小的空間裏擠了十幾個人,有大人有小孩,全都穿着涵虛洞天裏獨有的仙靈衣。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握着劍的大人額頭滲出冷汗,絲毫不敢松懈,小孩緊緊捂着嘴,生怕發出一點動靜。

沉重的腳步聲在石牆前停下,豎疤修士身後是一串血色腳印。

前殿寶座之上,有個修長身影懶洋洋靠着。

光照在寶座臺階之前,就再也無法前進一步,寶座上的人藏于陰影之中。

無論前殿後殿,地上到處都是屍體,而走過的人像是沒有看到一樣,神色漠然。

“嗯?”寶座之上的人忽然輕咦,從聲音聽來是個男人。

他依舊隐在黑暗中,開口道:“巫琴,萬刀,來客人了。”

角落裏一個背着琴的青年無聲息走出,身法如鬼魅,而後殿裏的豎疤修士聽到後在原地停頓一下,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萬刀走出後殿之後,密室裏的人像是松了口氣,但始終都不敢發出聲音。

而在密室不遠處,無人察覺的角落裏,裴溟隐匿在黑暗之中。

他進涵虛洞天已經有兩刻鐘了,和進來不久的江與眠在時間上有一點差錯,幸好這個差錯不是一天或兩天。

他運氣不是很好,一進來就發現自己身處一場屠殺裏,當即就藏匿了起來,在人影混亂之中,險之又險沒有被發現。

涵虛洞天裏的人慌張逃命,他暗中尋找機會,在黑暗角落裏藏了起來,靜靜等待江與眠的到來。

當生死契有了動靜之後,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江與眠的存在,心裏頭就多了一份重量。

但他随即又擔心起來,師尊肯定會前來找他,如果遇到這些人就糟了。

然而在萬刀離開之前,他沒辦法在一個金丹高手眼皮子底下給江與眠遞消息,況且這裏不止一個金丹修士,前殿還有個讓他十分在意的高手,連江與眠對上都夠嗆,他自然不能冒神魂出竅的險。

此時對方一走,他立即通知江與眠不要過來。

然而已經晚了,生死契清清楚楚告訴了他江與眠極快地接近這裏。

但又戛然而止,似乎停在了原地。

裴溟皺起眉頭,能讓師尊突然停下來,一定是遇到了巫琴和萬刀。

前殿傳過來的聲音沒有掩飾,他自然聽到了,也記住了這兩個名字。

涵虛洞天的人就在密室裏他知道,但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江與眠有危險,他自然要先緊着。

上輩子來涵虛洞天的記憶充斥着混亂和血腥,似乎已經是攬仙臺被破之後的事情了,在那之前,他沒有來過這裏,所以不知道這時候的涵虛洞天竟遭了屠殺。

這讓他不免想到了十年前。

但萬刀和巫琴這兩個名字他沒有聽過,也不知是不是同一批人。

裴溟想着事情,打算悄悄離開這裏,然而剛挪了幾步他就停下來,靴底輕輕踏在地磚之上,露出抹異樣的神色。

在地磚輕響之前,他又隐入了黑暗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上輩子在深淵裏的經歷讓他對此十分熟練,如果連這點隐匿的本事都沒有,剛死亡的魂魄早就被其他強大鬼魂當補品一樣撕裂吞食了。

地磚輕輕挪開了,一個染血的身影從中出現,卻是腰腹受了重傷的梅落雪,不再像之前那樣風流灑脫。

他腳下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想從後殿出逃。

一陣輕而穩健的腳步聲從前殿轉過來,梅落雪及時遁入陰影裏,可來人早就知曉他的存在。

飛花在空中盛開,白雪紛紛降下。

梅落雪看到這一幕後瞳孔驟縮,這分明是他落雪宮秘術。

而在看清來人相貌之後,他更是心神大震,走進來的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連衣着都相同,只是他衣裳染血,對方卻幹幹淨淨。

朵朵飛花,片片白雪,像是被一陣風吹起,朝他這邊湧來。旁人不知,但他知道,飛花和白雪片片都是殺機。

簫聲忽起,悠悠揚揚吹奏。

又有一人進入後殿,收了竹蕭後笑道:“久聞落雪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梅落雪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便沉着臉從陰影中現身。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他冷聲問道。

“無名之輩罷了。”那個黑衣青年笑道,只看容貌和溫和的神情,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殺人無數,很難會将他想成壞人。

黑衣青年又說道:“落雪公子既然赴約而來,就該好好在房裏待着,你性命無憂,又何苦為難我們。”

對他的話,梅落雪冷笑一聲,道:“連姓名都不敢報上來的鼠輩,還是快些叫你主人過來。”

“落雪公子果然心高氣傲。”黑衣青年依舊笑着,但眼神明顯冷了。

他轉了一下手中竹蕭,擡眸冷然道:“古蕭,請教了。”

話音還未落,已經執蕭攻了過來。

梅落雪自然早有警惕,提劍迎敵。

他自知打不過這些人,暗暗朝着後殿出口移動,試圖逃脫。

悄無聲息隐在黑暗裏的裴溟目睹了這一切,梅落雪很快就和第二個人交上了手,正是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連招式都相同。

裴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假人”。

這是他自己對贗品的稱呼,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并非雙生,而是被暗中制作出來,只為替代他冒充他的人,自然是假的。

梅落雪的贗品修為還不如他,裴溟知道,這是時間太短,還沒徹底成為梅落雪。

昨日在蒼嶺山別過之後,他和師尊看着梅落雪往東邊走了,沒想到是來了涵虛洞天。

古蕭說梅落雪是赴約而來,那上輩子可能也是這樣。

現在想想,他上輩子在被趕出雪山派之後見到的梅落雪,或許就已經是假的了。

他心思轉動,很快就有了決定,手中悄悄多了個面具。

多一個同陣營的人自然是好的,更何況梅落雪背後還有整個落雪宮。

贗品很快敗落,于是遠離了正在鬥法的兩人。

眼見後殿出口快到了,古蕭哪能不知道梅落雪打的什麽主意,他收了竹蕭換成長劍,之前的留手不過是讓贗品拿梅落雪來試試水。

裴溟看準機會,幾乎化作一陣風,朝贗品假人殺了過去。

他倒要看看,這贗品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害他“殺人”被趕出雪山派。

力量極強的一劍直接砍下贗品頭顱,不過一息之間,身首分離的屍體就化作一攤爛泥跌落在地。

像是憑空出現的裴溟讓古蕭都是一驚,和梅落雪同時看了過來。

戴着面具的裴溟不慌不忙,他劍指古蕭,和誰站在一邊十分清楚。

正在這時,他心頭忽然一空,卻是生死契解開了,那種空落落、無依無存的感覺再次浮現,仿佛魂魄都為之一輕,再也無法安心。

江與眠。

混沌神木。

這兩者結合在一起,讓他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冰冷到四肢發涼,渾身止不住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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