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行

風聲蕭蕭, 步入初冬的天更冷了。

紅日逐漸西塵,荒野上一棵孤零零的樹伫立。

幾片枯萎的葉子終是抵不過寒風的吹拂,沒掙紮幾下就飄落在地。

遠處村莊還有餘下的炊煙, 有個手裏提籃子和短鋤的姑娘匆匆往村子的方向趕去。

籃子裝了幾個帶着泥土的褐色塊狀物,看起來是從地裏挖的食物。

深秋過後,在野外能找到的吃的無非就是這些,也算是農戶人家的一份口糧。

穿布衣的姑娘行色匆匆,她來到樹旁, 正欲走過此地時卻忽然擡起頭。

一個抱着劍的年輕男人踩着樹幹斜靠在樹上,俊朗高大,見她看過來便粲然一笑。

那雙笑眼如天上星辰一樣閃耀。

第一眼反倒是讓人忽略了他極為出色的容貌,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眉眼裏似乎還帶了幾分天真稚氣。

農家姑娘許是被無聲息站在樹上的男人吓了一跳,臉上沒什麽血色。

她微駐足後又低了頭,模樣像是少見外人的羞澀女子, 眼看就要快步經過這裏。

“姑娘請留步。”樹上的年輕男人笑道。

說着裴溟就跳了下來,他身量高腿長,言語行動裏頗具少年人的輕松恣意。

農家姑娘低着頭想直接走過去, 卻被伸出胳膊的裴溟攔住了, 只得再次停下來。

姑娘依然沒有擡頭, 似乎并不敢看他,小聲問道:“公子有事?我爹娘還在家裏等我, 我若再不回去,連我兄長也要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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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很害怕,所以搬出了家裏人給自己造勢。

裴溟輕笑一聲,說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不過問你幾句話罷了。”

農家姑娘不語, 只悄悄擡頭看他一眼,又很快移開了目光。

“我想問姑娘可是從東南方向而來?”裴溟問道,握着劍的右手拇指緩緩在劍鞘上摩挲。

“正是。”農家姑娘點頭道。

裴溟又笑道:“那姑娘可曾見過逃向那邊的妖怪?”

見她狀似驚訝惶恐地看過來,裴溟笑而不語,只等她的回答。

“有妖怪?”姑娘聲音越發小了。

裴溟點頭說:“是,不過姑娘不必害怕,我乃修道之人,此番正是來捉妖的。”

姑娘勉強鎮定了一下,搖頭說道:“我不曾見過什麽妖怪。”

她頓一下又說:“許是跑到其他地方了,道長再找找,我先回家去了。”

既然如此,裴溟颔首道:“打攪了。”

姑娘于是提着籃子往村子的方向去了,她走得快了些。

“敢問姑娘,裙擺上這點血污可是傷到了?”裴溟在她走出去沒幾步的時候突然出聲。

她停下來,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裙擺。

“許是用鋤頭挖地時傷的那次,不小心沾上了。”姑娘斂了眼眸說道。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姑娘是受傷了,正想問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裴溟笑着說道。

見沒有妖怪的蹤跡,他轉身就要離開。

身後幾步遠的農家姑娘忽然擡眸,眼中一道精光閃過。

一點白光悄然出現,無聲無息朝露出後背的裴溟而去。

姑娘眼神緊盯着,幾乎閉住了氣。

就在這時,快到成為白光的骨釘卻穿過了一道虛影。

姑娘當即轉身,妖氣也不再收斂。

然而還是遲了,出現在她身後的裴溟已然近了身,一掌打向她腹部。

一具白骨和皮肉分離,朝後飛了出去。

沒了骨頭支撐的皮肉跌落在地上,裴溟看也不看,極快的一劍過去,就砍下了白骨妖頭骨。

餘下的骨頭散了架,嘩啦掉在地上。

裴溟将森白頭骨托在掌心看了看,随後就捏碎了這顆頭骨,只剩下裏面陰氣很重的一枚骨珠。

拿回去給裴洺玩,也能幫他養養陰氣。

要不是為了這枚骨珠,也不用和白骨妖虛僞周旋一番。

被對方察覺到殺意後,骨珠要麽就是被用作最後一拼,要麽就會和有防備的白骨妖一同滅亡消散,需趁它松懈大意,不曾動過用骨珠相拼的念頭時直接砍下頭顱。

裴溟收起骨珠,回頭看了眼地上的人皮。

他眼神淡然,妖魔肆虐之下,生死就不由人了。

想擡腳離開的時候,他又忽然轉過身,眼捷微垂面似憐憫,擡手就用靈力掀起旁邊的地面泥土,很快一個土坑就出現了。

他脫了外衣用來盛殓農戶女兒被剝下的人皮,放在土坑之中埋了,堆起個小小的墳墓。

一個身影由遠至近,緩緩落在他身旁,正是江與眠。

“師尊。”裴溟恭敬道。

“嗯。”江與眠點點頭,說:“我見你三日未歸,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

其餘的他沒有詢問,墳裏的人皮和一旁彌漫着妖氣的白骨足以告訴他一切。

兩人在墳前還沒站多久,就看到遠處來了個穿着布衣的男人,二十來歲的模樣,曬得黝黑。

他神色匆匆,嘴裏還喊着一個名字,明顯是個姑娘的乳名。

裴溟想起了剛才白骨妖說的話,他倒是有些訝然,原以為是白骨妖嘴裏胡謅的話。

白骨妖修為并不弱,又懂隐匿氣息,他之前才會跟丢了。

正是如此,所以他沒有看到,在白骨妖化作一個男人出現在農戶女兒面前時,她驚慌之下說的正是兄長會來找她的說辭,卻被白骨妖現學現賣了。

布衣男人駐足在不遠處,他看到了那個新堆的墳墓,神色便是一怔,今日之前還不曾見過這個墳。

漢子尋妹心切,雖然見江與眠和裴溟衣着打扮和氣度顯然不同,手裏還拿着劍,但還是開口詢問:“兩位道長,可曾見過我妹妹,大概這麽高,圓臉,眼睛旁邊各有一顆小痣,帶着籃子鋤頭。”

他比劃着妹妹的身高,眼神忐忑。

江與眠看向裴溟,他沒見過墳裏人生前的模樣。

裴溟微不可查地點點頭,确實是那個姑娘。

江與眠神色黯淡了幾分,他垂眸看向墳墓,妖魔橫行,最慘的是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

裴溟低聲向漢子說明了前因後果,黝黑的漢子眼神茫然,愣愣看着新起的墳堆,就再也說不出話。

扶搖扇一輕扇,兩人腳下就卷起風。

等飛出去很遠了,江與眠回頭,發現小黑點一樣的漢子還站在荒原上的樹旁。

“師尊?”裴溟也停了下來,順着江與眠目光看過去。

“師尊,生死無常。”他試圖安慰江與眠。

“嗯。”江與眠悶聲道,随即又踏上歸途,裴溟緊跟在他旁邊。

風聲在耳旁響起,兩人都不說話了。

裴溟見他情緒不佳,有心想幫他排解排解。

但這事又不好說玩笑話,思量許久後才道:“師尊不必憂慮太甚,不說旁人,我定當以除妖為先,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誰知江與眠并沒有對他的話表示出欣慰或是贊賞,反而思索後說道:“我跟你一起。”

這下換裴溟驚訝了。

雖說江與眠是為除妖而來,但多數長老門主都是在後方坐陣的,一旦發現大妖的蹤跡,弟子們解決不了了他們才會出手,一般是不會在外面東奔西跑抓這些小妖的。

江與眠也是如此,除了昨日解決了一個厲害的魔物之外,只在回太初城的路上殺了一些為禍的妖怪。

他在太初城裏三天都沒有裴溟的消息,擔心徒弟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就一路尋着符靈印記找了過來。

“無論大妖小妖都是作亂的禍害,在太初城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出來,早點解決了妖魔禍患,東洲也能早些歸于太平。”

江與眠淡淡說道,顯然已經做好了決定。

裴溟素來知道他心軟,也知道他主意已定,就沒有異議,反而說道:“既然如此,師尊,我們也不用回太初城了,随便尋一處清淨的地方打坐,我歇一晚就好了。”

他出來已經有五天了,頭兩天的時候還往太初城傳了消息,但後面追殺妖物跑得越來越遠,直到最後就剩了他一個,消息不好傳遞,也就沒有再往回傳了。

聽完徒弟為什麽三天沒有消息的解釋後,江與眠點點頭表示理解。

除妖是大事,沒法分心也正常。

這五天都沒怎麽睡過,饒是修士也得歇一歇,兩人就近找了個山頭落下。

裴溟拿出個蒲團,找了個平坦的地方坐下,并不挑剔。

江與眠為他布置陣法結界,以免打坐時受到幹擾。

天很快就黑了,山上偶爾閃過幾點靈氣光芒。

江與眠也在陣法中坐下,他沒有拿出任何照亮的東西,擡頭看了眼夜幕。

星星很少,零散幾顆閃着微弱的光。

夜裏的風更冷了,但被結界阻擋在外。

見裴溟打坐吸取靈氣,但東洲靈氣并不穩定,他又拿出靈石來布了個聚靈陣,好方便徒弟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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