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算計

白日的皇宮與夜晚不盡相同,一則光明正大,富麗堂皇,朱色宮牆,飛檐翹角,讓人心生敬畏;而夜晚的皇宮,那些白日裏的顏色卸去,只剩下黑魆魆的高牆圍困,飛檐變成了奇怪的形狀,只叫人汗涔涔,反倒是覺得這裏像囚牢。

庭院深深,囚了所有人的一生。

雪又在下,宮人們在忙碌着點燈,橘色映照長巷,積雪讓夜晚看上去也沒有那麽黑。

容玖叫停馬車,又扯了一根線,車轅處出現一座小樓梯,他率先下去,童簡鸾不好繼續在上面腆着臉坐,雖則他是個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的人,但客随主便,宮廷重地,還是跟着這位位高權重的貴人好。

長巷很安靜,靜的只剩下他和容玖的腳步聲,踩在雪上,咯吱咯吱作響。

“我八歲入宮,走的就是這條路。那也是個冬天,比今天冷的多,衣物避不了多少寒冷,當一個小黃門,偏偏那年因為腿上受了傷,沒有及時得到醫治,最後落下了病根。”容玖說話聲音很平靜,好像話中說的并不是他自己一般。

他們這樣的人,總要将自己的榮辱羞惱藏的極深,哪怕被折辱,也要沉默以對,碰見心胸狹隘喜歡遷怒的,還要平白經受打罵,随時都有頭點地的危險。

說到腿傷,童簡鸾想到他教自己武功的時候,那個不小心的踉跄。

“從內侍黃門高班之流,一路到如今執掌司禮監,原來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容玖的語氣有些感慨。

“天下間像你這樣年輕這樣有作為的,再沒有第二人了。”童簡鸾從心底深處佩服他,這放到現在,就是一個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人,已經做到國家主席的秘書了,還不止這樣。

容玖還手握實權。

“有什麽秘訣能傳授嗎?”童簡鸾發覺氣氛有點沉重了,便想說一些輕快的讓容玖不那麽郁郁寡歡,雖然他看起來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前面就是我的居所,你先在裏面休息一下,我還要去一趟禦書房。”容玖微笑回答,不再提這個話題。

容玖住的地方并不華麗,相反,看起來簡單極了。這是一個普通的小院,院內有兩棵樹,一棵是桂花樹,另一棵也是桂花樹,區別是一棵樹下有石桌石凳,另一棵樹下空空如也。

屋子則是裏外兩間,一大一小,外間用來處理公事,內間用來睡覺。只是童簡鸾躺在容玖的床上,才發覺這裏的玄機,這張床實在是太其貌不揚了,但躺上去,就很想睡覺。

容玖看他在自己的屋子裏游刃有餘,也就不再管他,而是前往禦書房。

他需要處理藍大将軍的事情。

這件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容玖手上現在握着一項情報,這是他今早收到的,而明早,皇帝的探子大概就會報上來。

當然利用時差對他來說易如反掌,至少比早上起床對付看不見的晨-勃要簡單。

西蜀帝國率兵來犯,大概不多時,就要到西南伽藍嶺了。

容玖心裏很清楚,這次皇帝大概要給藍長钰一個機會,讓他“将功補過”,畢竟北疆一戰,藍長钰搞得帝王臉面無光,而直接放蘇謝去,也不可能,皇帝對于年輕将領,向來是不信任的。

尤其是蘇謝是異軍突起,三年前跑去從無名小卒做起,到千戶時有了這成名一戰,封了蘇謝小侯爺,已經是皇帝最大的恩賜了。

所以他還要讓藍長钰去,因為藍長钰用的順手,他也要施予藍長钰一份“君恩”——當然前提是他不知道藍長钰故意輸了這一仗。

容玖會用事實“告訴”皇帝這件事,明德帝篡位稱帝,所以對身邊的人都帶着一種質疑,他子息單薄,一方面是因為喜歡煉丹,不近情-欲所致,另一方面,未嘗沒有心憂兒子到時候反了他這個老子的緣故。

蘇家有出了名的四千金,本來蘇謝沒有出名的時候,陛下已經定下了蘇家老三當太子妃,現在蘇謝領了兵,那就不一樣了。

外戚專權連影子都沒個,皇帝就已經默默上心了。

容玖到禦書房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內侍看到他的時候紛紛行禮,瞧都不敢瞧這人一眼,容玖也如入無人之境,從推門進去,整理皇帝案頭的奏折,将奏折的順序給排了一下。

放奏折的順序,那是有講究的,這和人的心境也不無關系。他放在上頭的奏折,是青苗案牽連出來的一樁事。

如今在搞青苗案的,正是年歲尚未至不惑的穆青石。

穆青石如今領左相之位,最喜歡搞的就是這些改-革,是一位實幹家,想法很新穎,幹事很利索,把該得罪的不該得罪的,全部得罪了個遍。這次因為他治下不嚴,有一人較為激-進,幹事的時候,把人給打傷了,被言官給摻了一本。

穆青石沒找其他人說情,而是找了容玖;容玖之所以應下這件事,不為其他,只因為穆青石是今年科舉的主考官,而且他身後有泰陸書院的影子,容玖需要這股力量。

言官出泰陸,讀書人的嘴巴,有時候比毒箭還要厲害,容玖自己不需要什麽清譽,但需要給童簡鸾鋪好路。

于是這封奏折,就放到了第一位。

第二本,是禮部奏呈太子選妃問題,給皇帝的名錄,其中有藍元笙的名諱,這是韓夫人走關系走出來的。

這位韓夫人真是不遺餘力的拖後腿,容玖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給她洗腦過,不然為什麽這麽腦殘?

當然這些詞彙,全都是童簡鸾給他科普的,童簡鸾同學的語文水平,那還是很高的。

之後就是一本不疼不癢的彈劾,彈劾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藍大将軍。當然比起正經的彈劾,比如貪污受賄啊,比如逾了禮制啊,就顯得清粥小菜,不疼不癢。

因為這位禦史彈劾的,是藍大将軍的結親家問題。

也就是韓家和藍家的親事。

話說別人的家事也要彈劾,那言官也有點閑的蛋疼的意思,但韓壽年的姑姑有一位是貴妃,藍大将軍又是個帶兵的,這就顯得有點意思了。

不過這正是容玖挑出來的奏折。

關鍵問題是,這一晚皇帝将會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貴妃有喜了。

容玖并非算無遺策,很多事情他算不出來,也不能提前預知。但關鍵在于,他可以制造假象。

相比于被動解決,他更傾向于主動出擊,讓別人接招。

貴妃有喜了,貴妃為什麽會有喜?那還不是他給搞得。

當然他沒有給皇帝戴綠帽子的意思,他只是給貴妃平時的吃食裏,加了點東西,最後有假懷孕的跡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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