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間安睡後,林西重新入夢。夢中所見之景,與之前完全可以銜接上,這讓林西更加相信這些夢都是将之前發生的一切重演,并非普通夢境。

在夢裏,她将小貓帶回住處,悉心照顧。同行的後輩們看到小貓都十分新奇,又見它軟糯可愛,總忍不住想要逗弄。

偏這小貓怪得很,只理林西一人,任憑別人百般讨好,它瞥都不瞥一眼。

林西留心觀察月娥與小貓是如何相處的,發現月娥在小貓處同樣遭受冷遇,并無任何特殊。而月娥在幾次三番遭受熱臉貼上冷屁股的對待後,對小貓不禁興致缺缺,有時還會跟林西抱怨:“別看這貓崽子長得可愛,性子可一點兒也不可愛!普天之下的可愛小動物那麽多,你怎麽就偏偏救了這只雙标貓呢?”

林西笑了笑,不應她的話。

後續鏟除妖獸的事也進行的非常順利。因先前在白虎額前釘符,壓制住它大部分妖力,後輩們只需同心協力,便可輕易将它收服。

所以全程林西只是旁觀,并未參與,待他們收完後,誇了幾句師弟師妹們劍術又有長進的場面話。

後輩們的歷練結束後,一行人便準備返回長生門。月娥見林西仍帶着那貓,忍不住問道:“怎麽?你要把這貓帶回仙門?怎麽不幹脆找個人家領養它?”

“它跟着我比跟着旁人好。”

“啊?真的嗎?”語氣中飽含驚疑不定,“我記得你不太喜歡什麽貓貓狗狗的呀,之前有只白毛靈犬也特別黏你,結果卻遭到你冷待與排斥,要是這只剛痊愈的小貓也遭受同樣的對待,未免也太可憐了吧。”

“不會的,它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莫非你喜歡貓讨厭狗,覺得貓比狗可愛?”

林西自然不會回答這麽無聊的問題,只道了句:“走快點吧,在山下也逗留許多時日了,早些回去向師尊複命。”

于是意識體林西眼睜睜地看着這具身體将小貓帶回了長生門。

這夢依舊是沒有結尾便醒了。

第二日,少年照舊歡喜地來找她。林西看着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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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當是沒有撒謊的,她或許真是他的雙修道侶……可是她的心境實在不複從前,再尋不得任何柔情蜜意。

“姐姐,你怎麽了?怎麽在發愣,是想什麽事入迷了嗎?”

“沒事……今日我們不去草地了,我想看看島上其他的地方。”

“好啊,姐姐想去哪兒?”

林西主要是想看看之前救小貓的地方,看是否和夢中的場景吻合,于是略致給他形容了一番。

少年笑着說:“我都要以為姐姐恢複記憶了,那地方不就是你我初遇之地嗎?”

“……是嗎?”

少年拈花作騎,帶她來至那處。只是經歷數年之久,那地方又變了一副模樣,橫生茅草皆被伐作屋頂,荒蕪曠地也都化作良田。

“哎……這裏都變了樣子,姐姐肯定沒有印象了。記得很久以前這裏相當荒涼,無人來此,有只白虎妖獸在這作祟,姐姐帶領後輩們下山除妖,剛好救了被白虎重創的我……姐姐,我說的這些你還有印象嗎?”

面對他的問題,林西不知該如何作答。少年所言皆與她夢中相符,只是……

“看姐姐的樣子應該也是沒印象……沒關系,我帶姐姐去鎮上看看吧,才過了幾年,鎮上的變化應該不大,或許看着那兒你能想起點什麽。”說話間已帶着林西轉換了地點。

婆羅山下的小鎮由漁民聚居而成,而那些漁民或是躲避戰亂的百姓,或是隐世不出的高人,或是身負國恨的皇胄。雖在外界階級高低不同,然而上了這島皆是漁民,無貴賤之分。

島周圍遍布結界,若非特殊時節,整座溟光島都是霧氣萦繞在俗世難以尋跡。這裏的時光流速似乎也與外界不同,小鎮上人與事都似凝滞了般。

少年帶着林西在小鎮上落足,誠如他所言,這裏的變化着實不大,賣湯圓的老爺爺守着舊攤位十年如一日地賣着湯圓,編籮筐的姐姐就算已嫁做人婦還是坐在門口編織着竹籮筐。

“姐姐,看着這些你能想起什麽嗎?當初你救了我後,就把我帶到這個鎮上,在此歇足了好幾日。那個時候,你細心照顧我,溫柔撫慰我,怕我獨自悶在房間裏無聊,還會帶我出來遛彎,若是我看中什麽好吃的,你就立即買給我,我當時就在想世上怎麽會有對我這麽好的人呀,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的……姐姐,你還記得嗎?”

“我……”

“姐姐,你還記得嗎?”

少年又追問了一遍,語氣也較先前急切了幾分,只是現在林西腦中混亂得很,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不記得,但夢到過,夢中之事與他所言,句句吻合。那些夢就是記憶嗎?她不清楚,她有些混亂,她覺得夢和記憶應當區分,可是,可是……

“沒關系的,姐姐不記得也沒關系,不要為此感到困擾。我們從頭開始就好,只要姐姐不嫌棄我,我會一直陪着姐姐的。”少年看着她,溫柔又堅定地說道。

林西心中微動,此時此刻,她終于與夢中的自己有點感同身受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碰了碰他的發。

林西突然的主動讓少年驚喜萬分,握住她的手想親一親,但是林西及時收回去了。

她還是……不能接受太過親近,雖然有些能夠共情到夢中的自己,可又覺得夢中的自己本非完全的自己,整個人是糾結而混亂的。

從頭開始吧……

少年的話在耳邊回蕩。

她佩服少年不執着于過去的灑脫,放棄從前與他情深義重的林西,重新接受與他形同陌路的林西,大概需要很大的勇氣吧。

沿着小鎮的街道緩緩散步,感受這裏的人間煙火氣,連躁郁的心境也寧靜不少。

“阿娘,我想吃糖,阿娘,阿娘……”道旁有小孩扯着自己母親的衣袖撒嬌。

“怎麽又要吃甜的?這一天天的,都要把牙給吃沒了。”

“不嘛,不嘛,我就想吃就想吃。”

“好好好,買給你就是了,但得省着點吃。”

林西對于這種和樂融融的場景不感興趣,瞥了一眼便略過,但是少年卻注視良久。

“怎麽了?”

“沒……沒什麽,就是想起一些從前的事。”

林西想,少年或許是看到這對母子的相處引起他的孺慕之情。

說起來……林西自醒來後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莫說見過,她甚至都記不起他們的音容笑貌,實在算是一個不孝之人。可她畢竟失憶了,連同從前的感情都忘得一幹二淨,所以對于親人的思念很難做到深有其感。

可是少年不同,他沒有失憶,所以看到這種母子親密互動的場景能輕而易舉地引起思親之情。

少年看了良久,卻什麽都沒有對林西說明,只是道:“姐姐,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林西回去後,當晚依舊做了個夢,只是這個夢有些奇怪。再也不是之前的延續,而是夢到自己與少年走在小鎮上遇到那對母子的景象。

大抵是自己對這件事有點在意,才會在夢裏重新見到。

夢裏的少年與現實中的有些許不同,他穿着她從未見過的華貴衣裳,手中握着一把糖果,語笑盈盈地對她說: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也總想着吃糖。可是家規極嚴,而我又是衆望所歸的孩子,自然教養起來更加嚴苛,所以自小便不允許貪食與嗜甜,唯有重大祭祀活動的時候會被允許吃半塊甜糕。

“我那時候真的很想吃糖,很想很想,卻怎麽也吃不到。時之日久,它便像是成了一種執念。後來我長大了,族中再無人敢管束我,天下珍寶皆奉于臺前,任我挑選,而我只想嘗嘗幼時一直求而不得的糖塊。可是就當糖塊入口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它一點兒也不好吃。

“那種廉價卑賤的口感根本比不上我從前吃的任何一樣食物,就算是我最不喜歡吃的菜肴也比它美味一百倍!可是幼時的我就如犯賤一般渴求着它,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在想象中把它塑造成了無與倫比的美味,可當真正得到後卻發現它是那麽的惡心且乏味。

“也就從那個是我才明白,這個世上只有我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美好的。凡是我能得到,都是已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泥沼,變成一無是處的低劣品……”

少年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乖巧的人畜無害的模樣,從未展露出惡毒的一面。

可就是這一番話,就是他平靜闡述自己對糖塊觀感的改變,讓林西體會到了一種如同針紮般的惡毒。

他也未曾說自己殺人害人虐待人的事,僅僅是表述自己對于糖塊感情的轉變,卻有種莫名其妙的怪異。

所謂的糖塊,可以代指到所有事物,甚至可以代指到人。

将高嶺之花拉下神壇,玩弄過後再嘲笑祂是一無是處的低劣品,這種行徑怎能不稱得上惡毒?

真是個……奇怪的夢。

莫非少年在街上看那對母子并非對于孺慕之情的向往,而是對他人品味的鄙夷?

林西醒來後對這個夢印象深刻,但是此回在夢裏既無熟悉感也無共情力,故而并未當成過去事情的重現。

大抵是最近胡思亂想多了,才會做這樣奇怪的夢,所以也沒有過于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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