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靈力的灌輸, 由江海傾倒之勢化作細流涓涓,最後竟湮滅無息。輸出者的狀态,亦如這靈力, 逐步衰頹,最後竟倒在榻上沒了動靜……

林西心下駭然,師尊該不會出事了吧?

她只想假死刺激他, 未曾想過傷害他,若真害得他出事,自己罪過可就大了。

想起身查探一下他的情況,但敏銳的感官察覺到身邊人又有了變化,立即屏聲靜氣,再度扮作死人。

“西兒……”

師尊慣常喚她的稱呼, 但這回隐約有些不同。裏面包含的情緒太多, 多得讓她難以承受。

他伸出手,将她摟進懷裏,擦掉唇角的血跡。動作極其輕緩, 如同族中長輩對于血肉親眷的慈愛,亦如收藏者面對易碎珍寶的惶恐。

臉頰上似乎落了一滴什麽東西,溫熱的, 沿着肌膚滑落。

——那是淚?

林西後知後覺般察覺到,那居然是一滴眼淚,師尊居然在落淚……

她先是詫異, 後又心生歡喜。

這應當是師尊本體吧?應當是真正的本體吧?

只有本體才會這麽在乎自己。心魔恣意猖獗,只由自己心情來,從未在意她半點。只有本體會在乎她, 只有本體會心疼她, 這應當是本體, 應當就是本體吧。

喜悅之情翻騰,但她強迫自己冷靜。畢竟心魔很會扮作本體的樣子,說不定這次也是故意為之,就想詐一詐她。

掐訣念咒,擡手向他胸口襲去。

蓬萊咒法定在心髒,他卻毫無反應。咒法只對心魔有用,他既無反應,就說明此時已非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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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歡喜終于顯露面上,她笑着說:“師尊,您終于回來了。”

而眼前人,似乎被巨大的變動駭住,沒能回過神來,怔怔地望着她,茫然又無措。

林西用袖子擦掉血跡,調整內息。雖說用了假死之術,但挨的那一掌卻是實打實的,受的傷害也是實打實的。就算是現在,五髒六腑還是顫巍巍的疼。

“西兒?”他猶豫般輕喚了一聲,似乎有些存疑,不敢确信。

“是我,師尊,我沒事。您被心魔取代了,我想救您,卻找不到好辦法,只能這般刺激您……弟子有過,但假死之術非有意為之,欺瞞師尊亦受形勢所迫,還望師尊恕罪。”

“無妨,你沒事就好。”

現在的師尊,又恢複了從前那般模樣。溫和平順又高冷清遠,連說話的語氣都克制得恰到好處。

林西裝作不知本體與心魔并存的樣子,把他視作不知曉發生哪些變故的人,向他大略講述了一番。

師尊也确實露出驚訝的神情,喟嘆道:“沒想到竟會如此……”

“師尊,您的心魔因何而起?何時而起?”

他擡頭,目光在她臉上輕輕掠過一下,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恰好此次大比,蓬萊的仙長也會莅臨,屆時請求他們驅除心魔,您覺得意下如何?”

“自然可行,但為師的心魔……有些特殊。”

林西從師尊的描述中得知:

他出生于俗世某書香門第,自幼體弱多病。家中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算殷足,為治他病根不知花了多少錢銀,卻都沒有起色。

後有一崂山老道化緣路過他宅邸,見得他面容狀态,啧啧稱奇,大嘆玄妙。說他有些仙緣,若是進入仙門修行,可保一生順遂,不然憑他日漸衰弱的身子,想捱過二十歲都艱難。

家中父母正因他病症束手無策,聽到老道所言,如奉綸音,當即決定讓他去崂山修行。然而就在途中遭遇變故,他被強盜擄走,行船時忽遇風浪,他又掉入水中,飄游到島上。

彼時道祖方開山造府,廣收門徒,與他初次見面便說緣分使然,意欲将他收作首徒。然則那時的他記挂家中父母,只求道祖将他送回俗世。

可道祖笑言,自己并不會開此先例,若想離開,全憑機緣。溟光島隐匿于世,遍布結界,非特殊時節不會顯現,家裏人尋不到他,他也離不開島。

他當時尚為一介凡身,幾經努力皆受挫折,無奈之下只好聽從建議拜入長生門。等到修為有成,可順利離開溟光島時,已逾百載。故地重游,發現物是人非,舊時宅邸幾經變換,早已尋不到熟悉跡象,而家中親眷,也化作黃土白骨一抔泥。他輕嘆一聲,重新進入長生門修行。

既然前塵已了,此回修行更加心無旁骛。

道祖初時與他說過,他的病症全由異世執念引起。所謂異世執念,是指他前世那些難以化解得不到滿足的貪欲,積郁成疾,生出自我意識。随着他輪回轉世時,蟄伏在他體內。若是此生問道修仙,斷情絕愛也就罷了,執念雖在,卻一直被壓制着,就如猛獸酣睡,于身體并無損害。可若動妄念,它便會驚醒……

林西聽完師尊所言,才知曉這心魔是前世執念追随至此,與他今生并無關聯。

她不太喜歡什麽前世今生之論,覺得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不該混為一談。

據那心魔所說,她前世應當與他有些瓜葛。但是,那有如何?前塵事前塵了,他有任何不甘不願,就該去找前世的她,找今生的她有什麽用?

師尊這番言論,其實不知真假。畢竟是明知心魔在體內還隐瞞多時的人,自己的話中添點謊,也未可知。

但不論真假,林西都表現出一副信賴他的樣子。

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師尊放自己出去。

林西向師尊闡述自己請求。确實如她所想,他輕易答應放行,只是需要個由頭。

至于那個由頭,她早已備好。

暗自用并蒂蓮與少年交換消息,讓冀銘及時過來攬錯。

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門內衆人雖覺得反轉太快難以置信,但對于殿首下達的赦令不敢有任何置喙。

回到住處的林西,調整心态,準備面對接下來的大比。

這幾日事情變化繁多,她的心境也幾經起伏,難以平緩。所幸的是,最終的一切并非無可轉圜。

只要修正錯誤就好了,只要修正錯誤,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姐姐……”少年嬌滴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轉頭,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自密室出來,身上血跡未清理幹淨,少年瞧見先愣了愣,随後嘴一撇,直接哭出聲來……爾後,不停地哭。從正殿哭到路上,從路上哭到住處,一直哭一直哭,流不完的淚。

世人都道女子似水,柔情百轉。可在他們這兒,兩個人是反過來的,他才是水做的那個。

少年伸手箍住她的腰,将臉埋在頸窩處,這般哭一會兒擡頭蹭她,是他一貫的撒嬌方式,稍有不同的是,這回一邊蹭一邊又想親她。

林西嫌他淚水口水全糊到自己臉上,髒得很,輕輕推了推。

這一推可不得了,他哭得更起勁了,親得更是亂七八糟。直接将她撲倒榻上,用含糊不清的話語問道:“姐姐,疼嗎?姐姐,還疼不疼?那些血是你的對不對?姐姐,現在還會不會疼?”

“本來不疼的,但你現在壓得我有些疼。”

少年慌忙起身,“姐姐對不起……我,我……對不起。”

“好了,我沒事。”他也是關心則亂,林西不會過多責備。

之前師尊給自己輸送過靈力,方才少年又強行給她灌了些,她盡數化用,傷勢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了。

當務之急,應當是好好修行,恢複功法,以便大比之中奪魁。

可少年哭得這般難受,她心中也煩亂,只得先把他安慰好了。

若按她往常性格,會直接把他丢着不管,自顧自去練劍。但今時不同往日,她答應過少年要好好愛護他,又怎能随意傷害他?

用袖子擦掉淚痕,那張漂亮小臉完全露了出來,真是無處不好看,無處不可人。

親了親他的臉頰,本想給個簡單撫慰,但少年順勢而為,紅潤的唇顫抖着覆上她的唇,輾轉舔噬,予取予奪。

他壓着她親了一會兒,略略離開唇,輕聲勸誡道:“姐姐以後,斷不可把自己置身于這般危險境地。那麽多血……你若是真出事了怎麽辦?你好不容易才說喜歡我,我們好不容易才算真正在一起,你不能,不能……”不能如何,他不敢再說,總覺得說出來都是忌諱。

“放心,不會的。”

“真的不會嗎?”少年看着她,似是想到什麽事,眼中淚意翻湧,眼眶通紅泛濫,有些惡狠狠地咬了她的唇一下,“……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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