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些問題, 注定是無解的。

公子也不奢望他們能夠解答,畢竟他們是那麽偏執,愚蠢, 盲目。

唯一的,能現在體現的優點,大概就是堅持……

堅持想殺死他, 就一定要殺死他。窮追不舍,步步緊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公子處境顯得孤立無援。

三千玉人審時度勢,轉投他人陣營;族中長輩盡數被擒,此刻自身難保;暗衛親信亦被伏擊,想來救護不及。

偌大的場地, 站在他那一方的, 只剩孤零零一人。

而四周千軍萬馬,磨刀霍霍,皆想令他枭首示衆。

即便如此, 衆人也不敢貿然上前。

畢竟他工于心計,陰險狡詐,攪得六國腥風血雨。難防此時不留後手, 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

公子看到衆人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愈加恣意猖獗。

“怎麽?怕我?都到這種地步了, 怎麽還會怕我?真是天生的窩囊廢!活該像狗一樣被騙得團團轉!你們不殺我,就等着将來被我殺光!不僅殺,還要扒皮抽筋, 挫骨揚灰, 死無葬身之地!這是唯一的機會, 讓你們能夠殺死我,真的不珍惜?再不珍惜,我可要走咯……”

說着,他踢了踢腳邊的線軸,作勢要走。

這一舉動,無異于火上澆油,憤怒的人群瞬間圍堵上去。

“哈哈哈哈哈……”

他開心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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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輕狂時權勢在手,創造了各種刑罰。其中一項便是饑餓三日的野狼撕咬活人,那場景何等慘烈!此時此刻,竟與當時有幾分相似。

他渾然不怕,甚至期望死亡來得更盛大狂烈!

寧熙冷眼旁觀鋒利的兵刃劃破他華美的錦綢;粗砺的繩索磨破他細嫩的肌膚,神情淡漠得仿若看待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她心裏清楚,若是他想,自有千百種方法可以逃出生天,逍遙法外。

然而享受萬人景仰後又怎甘心變回籍籍無名?所以寧可死,也不願隐姓埋名地活着。

百姓們不想讓他死得太過簡單。

想讓慘無人道的殘酷刑法盡數在他身上應用,想讓剝皮抽筋的痛苦在他清醒的狀态下延長放大,想讓求助無門的絕望被他真真切切感同身受。

可真聖子怕夜長夢多,下令即刻斬殺,血祭地下亡靈。

聖子發話,衆人不敢反駁,他們向來乖順。

行刑者本由聖子充當,可少女取過他手中神斧,起先向高臺走去。

衆人瞧她舉動,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她怎麽敢的呀?

一個女子,她怎麽敢的呀?

怎敢奪取聖子手中神器?怎敢代行聖子職責?

然則,他們看聖子并無阻攔之意,心中又翻轉出另一番意思——

這應當是聖子默許的,這女子是聖子授意去行刑的。

聽聞她是王室遺孤,是越國國君唯一的女兒,是金烏之國唯一的公主。

公輸玉喋血一生的開端,便是東取越國,殺破金烏!

他所有成就是由森森白骨堆砌,埋在最下面的基底就是他未過門妻子父母的屍骨!

所以,她理應最恨他,所以,她理應來行刑。

他們心中暗嘆:

真不愧是聖子!竟能做出這般合情合理的決斷!

行刑地點是玉城九十九層長階之上的高臺。

這座溫養他數十載的宮殿,終将被他鮮血浸染。

公子本是狂妄至極地嘲弄衆人,待看到寧熙時還是為之一怔。

“為何是你?”

寧熙不答。

她溫和又冷漠,無情的眼眸中蘊含着一絲慈悲。

是端坐神壇的大佛,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普渡衆生又漠視蒼生。

“或許……應當是你。”

仿佛安然接受超度的信徒,他輕聲嘆息。

之後的字字句句,似認真忏悔,似垂死掙紮,更似推卸責任。

“我因盛名而死,死得其所;可因盛名而生,非我所願……”

“降世那日,天生異象,衆人都以為吉兆,可窗邊圍聚的黑貓卻被忽視。”

“彼時,公輸家族式微,各地游巫虎視眈眈,若公輸家再不出光耀門楣之輩,整個家族都會徹底沒落下去。于是家族中最年長的長輩說了第一個謊,想借神明之名拯救家族。”

“我确實不負所望,給這個家族帶來空前絕後的榮光。然則,百年累之,一朝毀之。高樓危矣,不堪重負,坍塌之勢,亦是空前絕後!”

“聖子之名的确立,需要無數事件去輔助驗證。為了圓這第一個謊,造就後面無數謊言的誕生,相互應和,相互補充,鑄成不可挽回的彌天大謊。”

“任何謊言都要付出代價的,說第一個謊的長輩,因為言禍被拔去舌頭;補充這個謊言的族中長輩們,聽信這個謊言的愚蠢民衆們,也會付出慘痛代價!”

“這是天罰!是罪有應得!我代天行事,有何不對?”

“不對的是他們,是滿天神佛怨恨我僭越先行,忌憚我聲名鼎赫,才想要我銷聲匿跡,湮滅于世!我從未有任何不對,為何此時卻要罰我?我不甘心,我不同意,我不認!”

寧熙靜靜地等他說完這番話。

然後——

擡手奮力一揮!

頸骨斷裂,鮮血四濺!

那顆向來接受香火供奉的頭顱,骨碌碌從九十九層高臺上滾下去,沾了無數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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