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燼去凡夢街找他媽的時候,正碰上蔣見淞從二樓茶室下來。
“蔣哥。”他習慣性喊他。
今天天氣不錯,蔣見淞似乎心情也不錯,穿了一件騷氣沖天的花襯衫,領口還裝逼的別了一支墨鏡,黑絲襪女秘書挽着他胳膊,兩人正貼面熱聊,後面浩浩蕩蕩跟着一群中年大叔,全是花褲衩人字拖,操着明顯的海南口音。
蔣見淞朝林燼瞥了一眼,和女秘書說了幾句話,又瞥一眼,擡擡手叫女秘書領着老板們先出去等他。
林燼剛被群毆過,不太想跟人搭話,打算跟在一個服務員後面混過去。
蔣見淞是他媽媽的老板,不對,應該說這一條街都是蔣見淞的,他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喽喽。蔣見淞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上來一把捏起林燼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像挑一顆爛了半截的大白菜似的,又嫌棄又好笑:“又讓人打了?”
林燼牙縫裏都是血,他手指力道很大,不知道是故意這麽用力還是本來就手勁兒大,疼得林燼龇牙咧嘴,壓着一肚子火努力保持微笑:“關你什麽事啊?”
蔣見淞愣了一下,較勁似的加大了力道,這下林燼能确定他是故意的了,他擺出慣常的笑面虎樣,說:“脾氣見長啊。”
林燼“啊——!”的大叫,把周圍人目光都吸引過來,好叫他們看看他們高高在上的老板是如何欺負一個高中生的。蔣見淞果然松開手,卻拽住他後衣領:“別跑,你媽今天沒空,別去搗亂。”
林燼掙紮了一下,被甩到沙發上。
蔣見淞喊前臺小妹過來說了句話,然後拿了幾張毛爺爺遞給他。
林燼:?
蔣見淞:?
林燼:“我不要你的錢。”
蔣見淞:“問你媽要錢就不是我的錢了?”
林燼想想也是,手都伸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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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吧,別矯情了。”他說:“來找你媽不就是為了要錢嗎?”
把林燼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感覺人格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就連趙闊那夥人打他他都沒那麽生氣,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林燼是個瘋兔子。他腦子一熱,抓過錢一把扔了出去,跟天女散花似的,很好看,很爽,這世上沒有比撒錢更爽的事了,他撒完就沖了出去,不是為了甩臉子耍酷,他怕蔣見淞打他,有一張毛爺爺飄他頭上去了。
他見過他打人,在巷子裏,特別狠。
跟蔣見淞比起來,趙闊他們只能算小癟三裏的小小癟三。
他年少輕狂得罪了蔣見淞,一口氣跑出二裏地,渾身上下散了架似的酸痛,喘了半天,忽然朝天大吼了一句“去你媽的。”無所謂了,反正想打他的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死豬不怕開水燙,寧可挨打也不要當孫子給他們賠笑臉。
他爸以前就總是給人賠笑臉,現在躺在醫院半死不活。
“爸,”林燼俯身喊他:“吃飯了嗎?”
陳福反應得比較慢,身體跟不上腦子,好半晌擡手擺了擺,林燼扶他起來喝水吃包子,他吃一半說要上廁所,林燼搬不動他,平時隔壁床家屬會幫一下,今天那張床空了。
林燼随口一問:“隔壁床叔叔呢?這麽晚還去做檢查啊?”
陳福說:“沒了。”
林燼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輕飄飄的“沒了”兩個字就是死亡的意思,人生不過“生老病死”四個字,“死”最容易,剎那間,灰飛煙滅。
晚上林燼在醫院寫完作業,外面下起傾盆大雨,陳福讓他別回去了,就睡在隔壁那張病床上。驚雷轟轟烈烈,不停地撕裂夜幕,林燼做了個夢,夢見自己一如既往的放學後來醫院,一進病房,空空如也,陳福沒了。
“爸——”他吓醒了。
林玉螺正在給陳福擦臉,她剛下班,臉上俗豔的妝還沒卸,出多了汗,浮粉了。
“媽。”林燼揉揉濕潤的眼睛:“幾點了?”
林玉螺沒好氣:“讓你來陪床,你倒睡得跟個死豬似的,你爸差點讓一泡尿憋死。”
陳福憨厚的笑笑:“不至于不至于。”
林玉螺趁着熱早點的空檔把林燼拉出病房,拿了一疊錢出來,數了數,壓低聲音:“去把住院費交一下,多出來的錢留着自己吃飯,你快高考了,吃點好的。”
林燼答應着,本以為林玉螺還要問他昨天得罪蔣見淞的事,她竟沒提,那麽蔣見淞大概沒計較這件事吧,林燼松了口氣,回病房拿了書包準備去上學,走到樓下看大堂的鐘顯示六點五十,來不及交費了,他把錢放進書包裏,打算晚上放學再來交。
一共七千九,七千六是住院費,三百是接下來一個月的夥食費,做完早操回來,書包開着,錢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