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燼很久沒和人打架了,高三的最後兩個月每個人都在埋頭苦幹,哪怕是混混們也不敢造次,畢竟各班班主任神出鬼沒的頻率已經到達巅峰,連下課時間都要争分奪秒。
五月月底要進行最後一次市級統考,老師強調再三,是很重要的模拟考,前一天趙昇特意來找林燼一起放學,晚自習到九點,下過雷陣雨,地上濕漉漉的泛着熱氣,人潮湧動,潮濕不堪。學霸如趙昇也會為了考試緊張,考前總要找林燼說說話,他們走到一樓大廳外面又開始下起雨來,便從側面走廊繞路往校門口方向走。
大部分學生也都繞這條路,包括趙闊,走廊的吸頂燈裏常年不清理,底部積了一層黑糊糊的死飛蟲,導致燈光昏暗,趙闊走在後面跟王呈聊天,起先沒注意到前面是兩個死對頭。
眨眼間雨勢迅猛,大量學生堆積在走廊臺階上,趙昇沒帶傘,林燼說書包裏有,為了方便就背過去讓趙昇幫他從書包裏取出來。
“這是什麽?”趙昇摸到一個手掌大的方盒子。
林燼扭頭看,霧藍色的皮盒子,忙道:“蔣哥送我的手表。”他一直愛惜的放在書包夾層裏,就連趙昇也沒告訴。
“他送你手表?”趙昇愣了愣,光線不足,湊近了取出來看。
林燼使勁拗過頭,小聲嚷嚷:“別拿出來,有雨…”
趙昇好像聽不見似的,掀開盒子,還把手表從絨布框上取了出來。
那手表幹幹淨淨,表盤锃亮,林燼每次拿出來摸完都擦得指印不留,他也知道趙昇不過就是好奇看看而已,他不該小氣,可還是忍不住抱怨:“你看就看別整個拿出來啊。”
趙昇瞥了他一眼:“這麽寶貝?他挺大方的,送你幾萬塊的表。”
林燼雖然早也猜到這麽精致的手表價格不菲,可也沒想到要幾萬塊,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不會吧,你肯定看錯了。”
“沒看錯。”趙昇笑笑。
“這麽貴啊,我靠……你,你放回去吧。”林燼有點心虛,不敢看趙昇嘲諷的神情,他不應該收別人這麽貴重的禮物,趙昇一定覺得他厚顏無恥。
正此時,王呈和趙闊打開傘使勁從他們中間撞開,大叫:“讓開,讓路!”王呈撞到趙昇,還把周圍好幾個學生都擠下了臺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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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幹嘛啊?”
“就是…誰啊?別推我。”
“是趙闊。”
“是他和王呈…”
……
趙昇沒拿穩,一陣騷亂中手表和盒子一起掉在了花崗岩地面上,順着臺階滾了下去,學生們腳步雜亂,林燼只聽見短促的幾個鈍響,趙昇先他一步去撿,可人太多了,根本擠不下去。
趙闊若無其事的壞笑着一腳把盒子踢遠,霧藍的盒子滾得老遠,在黑鏡一般的水泥地上那只色彩純淨的盒子格格不入。
“趙闊,你幹什麽!”林燼氣急大吼,伸長胳膊想揪住他。
王呈擡起長傘回手打林燼,把水花灑得到處都是,學生們哄鬧作一團,猶如狗熊捅了馬蜂窩,好幾個女生不堪其擾,冒雨沖了出去,那只孤零零的盒子被越踢越遠……
“別…我的手表…”林燼伸長脖子看,也顧不上打架了,一把搶過王呈的傘往花壇裏扔去,随後伏低身體用力撥開學生們,沖進雨裏,盒子撿到了。
他在校服上蹭了蹭污水,掂在手心裏察覺出重量不對,林燼腦袋裏嗡的一下,一股恐懼湧上心頭,打開一看,果然手表不在了。
半年前陳福的醫療費丢了,他體會過一次急到發瘋卻又無助的感覺,這一次手表丢了就像舊傷口猝然被撕開,短短三級臺階,他來來回回找了好幾十遍,恨不得連地縫都掰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手表。
雨水淋濕了他的衣衫,貼在消瘦的身體上,令他看起來如紙片一般稀薄,他還在悶頭找,趙昇撐起傘走進雨裏拽住他,有些惱火的制止:“林燼!別找了,都沒人了,我們走吧。”
林燼惶惶地看着地面,雨水從他蒼白的臉上滾落,六神無主:“怎麽辦…這個怎麽能丢呢?你為什麽要拿出來呀?怎麽不拿穩?趙闊…你說是不是他?會不會是他拿走了,要是其他學生拿的怎麽辦?我怎麽找回來啊?”
趙昇擰着眉頭,忽然一把推開他:“你不走我走了,明天要考試,你別忘了。”
林燼兩只手半舉着,傘被趙昇扔翻在地上,他失魂落魄的對着他決絕遠去的背影下意識伸了一下手,不明白趙昇作為他唯一的朋友為什麽在他無助的時候總是丢下他,他甚至懷疑是自己方才“口無遮攔”責怪趙昇,把趙昇惹生氣了,他讷讷道:“我沒有要怪你。”
還好雨很大,躲在傘下哭泣的少年可以不必壓抑心頭的委屈。
“呀,怎麽淋成這樣?”林玉螺左等右等等不來兒子,就到醫院門口等,老遠看見林燼,跑過去才發現他渾身濕透了,雖然已經是初夏,裹着濕衣服再加上吹一路冷風卻還是涼的,林燼嘴唇凍得發白。
“媽…”林燼神色郁郁,努力裝作無事發生:“你去上班吧。”
林玉螺趕時間,也沒多問,抹掉他臉頰上的水滴:“乖乖,快去洗個澡,可別凍感冒了哦。”自從林燼上初中以後,她就很少用這麽慈愛的語氣和他說話了,也行是女人的直覺,她發覺林燼情緒不對。林燼是個不愛表露感情的小孩兒,有什麽事都藏在心裏,林玉螺也是,她白班夜班連軸轉也不會告訴陳福讨他心疼,這是他們母子之間性格上的一種默契的傳承,即使他們并無血緣。
林燼抓着手表盒子一夜渾渾噩噩,始終沒有睡深,他發燒了,身體明明在出汗卻還覺得冷,他把自己蜷縮起來,盒子抱在懷裏,朦胧中仿佛看見蔣見淞失望的神情。
第二天下午考完試林燼在教學樓廁所打了一架,他攔住趙闊問手表,趙闊亂拳把他打暈在地,還揚言手表就是他拿的,已經扔進廁所裏沖走了,叫他有本事掏下水道。
林燼暈了過去,醒來已經在醫院了,打點滴還剩小半瓶,周放在床邊坐着翻看檔案。
“周醫生?”
周放擡眼:“別動,還有一點挂完再起來。”
林燼想不通眼科大夫怎麽還要管急診發燒挂水的事,顯然周醫生是好心來看他的,周放跟他閑聊,問他為什麽跟人打架?他本來不想說的,也許因為周放跟蔣見淞熟,他不自覺的把戒備放下了。
“蔣哥送了我一個禮物,被我同學弄丢了,我去找他要,就打起來了。”
“哦,為這事。”周放點點頭,慢半拍的反應:“蔣見淞還會送禮物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燼尴尬的笑笑:“我…我認他做哥了。”
“哥?”
“就是…好兄弟…”林燼臉一下紅了,怎麽說出口挺中二的,跟江湖結拜了似的,義結金蘭,帶拔草磕頭那種。
冷面無情的周醫生笑得停不下來,引得急診室女護士們頻頻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