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打陳福住院後,林燼就很少回家,林玉螺住在員工宿舍,也不回去,老房子設施陳舊,林燼小時候被樓道裏的老鼠吓到過,總還心有餘悸。
入秋了,夜涼如水,趁着周末他回家拿換季衣服,順便把陳福的也一起收拾了,大門沒關,他在卧室裏折完衣服,聽見鐵門發出吱呀的硌牙聲,便走出來。
“林燼哥?你回來了嗎?”一個小姑娘探頭探腦的,她雙眼灰白,個頭只有一米五左右,長得一張圓圓臉,紮兩條又黑又長雙馬尾,握着盲杖在門口躊躇。
林燼高聲答應着:“洋洋,進來。”
汪洋登時眉開眼笑:“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我媽還不信。”
“我回來拿衣服。”
“啊?”汪洋失落地停下腳步:“陳福叔叔還沒有好麽?我還以為你們都要住回來了。”
林燼想說他好不了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吉利,遂改口:“還要再治療一陣子。”他拉過椅子讓汪洋坐下,大半年沒見,小姑娘長高了不少,只是這雙盲眼令人惋惜。
她倒先替別人着急:“撞了陳叔叔的人還沒有抓到嗎?”
“沒有。”
“什麽時候才能抓到?”汪洋皺起鼻子,義憤填膺:“我聽我媽說明明有監控的,警察非說監控壞了,一定是故意的。”
林燼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誰知道呢。”
“對了,你不回來,趙昇哥哥也不來玩兒了。”汪洋腼腆的笑笑:“我好久沒跟他說話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林燼說:“他記性很好。”還想說等高考結束帶趙昇到家裏玩兒,可看着眼前陳舊破敗的屋子,想到趙昇如今住的是精致昂貴的別墅,便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堪了,又怎麽好意思再請他來做客。
汪洋的父母在巷子口菜市場做水産生意,林燼收拾完東西離開的時候,去跟他們打了個招呼,汪洋跟着他一起過去,她進店把盲杖收了,窩在一個角落裏摸盲文書,一點也不鬧,林燼在書包裏翻了翻,找出一根棒棒糖給她,她便笑得很滿足。
林燼懷念和老鄰居們一起生活的日子,貧苦卻安然,時間走得很慢,他們在夕陽下支起小桌子吃飯,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小孩兒們到處躲貓貓,汪洋看不見,耳朵卻很靈,林燼總會故意踩出很響的腳步聲提醒她,而趙昇會站在顯眼的位置一動不動,汪洋永遠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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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那不是林燼嗎?”巷口三四個男孩兒聚在一起玩擦炮。
“是他,靠,他怎麽回來了?他爸死了?”
“沒有吧,死了要吹吹打打。”
“他去水産店了,肯定是找女瞎子。”
“小點兒聲,他看過來了,聽見了。”
“傻/逼,怕他幹嘛?”
“他過來了!草!他想幹嘛?”
林燼上前揪住一個男生的領子,狠狠地瞪着他:“王呈,你再叫她瞎子試試看?”
“她就是個瞎子,我又沒叫錯。”王呈昂着頭,眼睛卻心虛地眨個不停。林燼是這片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他們雖然人多勢衆,卻也犯怵,林燼一把将他搡到牆上,他立刻擡手護住腦袋。
“林燼!你敢打我?我告訴趙闊。”
林燼不屑地哼了哼:“好啊,那我先打你一頓再說。”
王呈:“別別別,有本事我們明天放學後操場見。”
“今天跟明天有什麽區別,你挨打還要提前預約嗎?”林燼翻了個白眼,覺得王呈就是個二百五,也就趙闊那種同樣智商低下的傻/逼才會收他做小弟。真是傻/逼他媽給傻/逼開門,傻/逼到家了。
王呈回答不上他的嘲諷,嘴笨得胡亂罵了幾句髒話,左不過是罵林燼窮鬼之類,林燼聽得耳朵都生繭子了,說來也奇怪,林燼自己被罵不覺得怎麽樣,聽他們罵身邊人就會一下炸開。
林燼懶得跟他打,手下敗将,拎着行李潇灑走了,王呈和幾個哥們等他走遠才大聲罵罵咧咧。
“林燼該不是看上汪洋那丫頭了吧?”
“不會吧?窮鬼配臭丫頭?”
“不然他幹嘛這麽激動?不過…嘿嘿,她是長得有點漂亮了。”
王呈直勾勾看向水産店:“再漂亮也沒用,瞎的。”
……
蔣見淞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林燼幾次去茶室他都不在,林玉螺說他出國談生意去了,前臺小妹說他旅游,總之剛認的哥撒手沒,認了個寂寞。林燼有點兒失落,還有點兒生氣,雖然蔣見淞并沒有義務向他彙報行蹤,林燼想:喝醉酒亂拜的把子,蔣哥肯定沒當回事。
只是林燼沒想到蔣見淞這一消失就消失了大半年,他都快高考了,人還不知所蹤,要不是五月收到他寄來的快遞,林燼都要以為他死在外面了。
快遞寄給了林玉螺,是給林燼的生日禮物,林玉螺還挺驚訝的,蔣見淞竟然記得林燼的生日。
是一塊手表,還有二十幾張照片,有山川河流,有星空下的神廟,也有衣着豔麗的人們圍着篝火舞蹈,是五光十色的外面的世界。照片背面記錄着拍攝時間和地址,只有一兩張拍到他的身影,卻都沒有正臉,模模糊糊的,林燼使勁看了又看,還是看不清,只能靠着記憶裏他的容貌加以想象,原來他真的去旅游了。林燼翻了半天也沒翻到他寫的信,問林玉螺,林玉螺也說沒有,林燼嘀咕:“蔣哥怎麽這麽懶,好歹寫個生日快樂吧…”
林玉螺說:“人能記得你個小屁孩兒就不錯了,手表收好,別弄丢了。”
林燼從盒子裏取出手表,他不認得這是什麽牌子的,只知道手表格外精致,蔣見淞是好意,知道他經常考試要看時間,林燼卻舍不得戴着這麽漂亮的手表到處剮蹭,于是原封不動放回盒子裏,塞進書包。
林燼失眠了,他本來沒有太想他,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麽久,高三生活乏味辛苦,一年下來連趙闊都沒精力找他打架了,蔣見淞銷聲匿跡,林燼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偶爾想起這個人,可今日看了照片忽然勾起了思念,原來蔣哥并沒有忘記他這個弟弟,一股難以描述的感情濃烈而溫熱地襲卷而來。
林燼又夢見那只鱷魚,鱷魚讓小鳥飛進嘴裏,把他單獨關在裏面,悄悄說他也很想他。
醒了以後,林燼記不清鱷魚說的究竟是“想他”還是“想吃他”,都行吧,林燼撓撓頭,蔣哥還不知道要在外面浪多久,花花世界确實比整天打架的弟弟有趣多了,想他幹什麽?
“呸——”林燼吐掉泡沫,惡狠狠地漱了漱口。
林玉螺在門外敲了敲:“怎麽啦?”
林燼快速洗臉:“沒怎麽。”
林玉螺說:“你爸這兩天情況不怎麽好,你放了學還要晚自習,我會先過來看着他,你不要急着趕過來,還是…先顧着學習。”
林燼愣了好一會兒,擦幹淨臉出去,陳福昏昏沉沉的,已經聽不見他們說話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