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直到出殡那日趙昇才來祭拜,林玉螺正扶棺痛哭,哭得嗓子也啞了,蓬頭垢面,撕心裂肺。林燼在一旁扶着她,卻是只挂淚不出聲,眼神定定地看着陳福的遺像。

林陳二人,夫妻不是夫妻,連結婚證都沒扯,卻委實情深義重,林玉螺年少時來江州打工,被賭博男友打罵威脅做了小姐,後來男的跑了,留下一大筆貸款,是陳福賣了房子給她還錢,兩個人磕磕絆絆地扶持着走了這麽多年,一個做捏腳師傅,一個做菜場生意,如果陳福沒有出車禍,日子會很平靜……林燼想着,他也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卻得到他們毫無嫌隙地關愛,人和人之間既然有緣,為什麽不能長久一些?

林玉螺守靈七日,忙前忙後料理事務,在人前一滴淚也不流,到了出殡,陳福要被拉走火化,她才忽然慌了,意識到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吃了太多苦的人,拼命想要留住這世上少有的溫暖,免不了姿态狼狽,張牙舞爪。

林燼是林玉螺帶大的,性情內斂比林玉螺更甚,林玉螺積壓着的情緒猛然釋放出來,林燼就覺得自己更不能哭了。他爸沒了,他媽崩潰了,這個家就剩他了,他得撐住,不能讓人覺得他們孤兒寡母好欺負。

林燼繃緊身體,冷不丁瞧見了人群裏的趙昇,只迅速且冷淡地将視線掃過去,當他是透明的。他大概能想到趙昇會說什麽,學校課業重,好不容易周末才有空趕來祭拜,林燼想想都覺得好笑,他唯一的所謂“真心”朋友,竟然吝啬于抽出一天放學時間來看一看,哪怕只是祭拜一下就走,林燼也會心滿意足,可是他不來,來的是蔣見淞。

林燼頭一次覺得趙昇不配做他的朋友。

蔣見淞先一步去了殡儀館,還有些雜七雜八的手續要辦,林燼抱着陳福的遺像坐着靈車過去,殡儀館大堂人很多,前臺圍着好幾戶人家在繳費,林玉螺和陳福都沒什麽親戚,林燼頭一次來,雲裏霧裏,也不知道該怎麽走程序,愣在大堂門口,忽然聽見有人喊他名字,一回頭就看見蔣見淞沖他招手,登時松了一口氣。

趙昇也跟着車過來,眼睜睜看着林燼從他身邊跑過去,跑到那個男人身邊,男人自然地搭着林燼的肩膀,林燼也毫無防備地跟着走,趙昇沉默地看着他們,覺得很刺眼。他找了個位置坐下,給他爸和後媽的群裏發消息:我已見到林燼,馬上問趙闊的事,不要急。

松柏長青,殡儀館外樹木蔥郁,林蔭小道幽僻靜谧,陳福送進火化室以後,林燼把遺像交給林玉螺,謊稱去廁所,狂奔到小路深處見四下無人,方才蹲下蜷成一團失聲痛哭,嘴裏無聲念叨着:“爸爸……”

蔣見淞尋過來,遠遠地看着沒上前打擾。

不知何時趙昇也跟過來了,蔣見淞瞥見他,擡臂做攔路虎,随即自顧自點了根煙,一口沒抽遞給趙昇。

趙昇沒想到他會把煙遞過來,初時詫異,不接。

蔣見淞輕描淡寫地嘲諷他:“再不抽就熄了,別告訴我你不會抽煙啊?三——好——學——生——”

趙昇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大夏天冷不丁一哆嗦。

蔣見淞把燒焦的煙頭捏滅,煙杆插他耳朵上,笑道:“記住以後偷偷買煙用現金,別刷卡,年紀輕輕就抽煙,壓力很大吧?”

趙昇眼神直直的,渾身僵硬,蔣見淞在查他,他想查什麽?還會查出什麽?他咽了口唾沫,被壓制的感覺讓他渾身不自在,他想像蔣見淞一樣神态自若,抽煙本不關蔣見淞屁事,他大可以編個高三壓力大的理由一笑而過,可蔣見淞不是林燼,沒那麽好的耐心聽他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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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別人買的。”

蔣見淞不置可否,瞄見林燼哭夠了起身,便走了過去,林燼背對着,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在看着他們,蔣見淞給他擦眼淚,手指從臉頰劃到耳廓。

林燼哭得晶亮的眼眸朦朦胧胧,像關在籠子裏售賣的兔子。

溫熱的觸感貼在臉頰上,林燼下意識躲了一下,隐約的煙味缭繞在蔣見淞手指上,蔣見淞一貫不做強人所難之事,退了開去,林燼心下一緊,趕忙拽住他的手掌。

“蔣哥……”

清晨微風拂面,輕輕帶上草尖起伏,林燼嘴角上滾過眼淚,接吻時便有微微的鹹澀,他以為蔣見淞嘴裏一定有煙味,卻是意料之外,蔣見淞身上有淡淡的松木氣味,可能是衣櫃裏的味道,也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林燼嗅到,不算太熟悉,卻已經認得了。

那麽,哪裏來的煙味?林燼昏昏沉沉地想着……

蔣見淞扶着他的後腦勺,入神地深吻着,仿佛聽見樹葉沙沙聲,眼縫裏望過去,趙昇看夠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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