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在進天香酒樓之前,林燼多少有點緊張,這家酒樓他記得,一年前蔣見淞帶來他吃過新疆烤串,是凡夢街有名的私房菜館。

正值周末,人聲鼎沸,進門後林燼微微低頭把毛線帽往下扯了扯,蓋過耳朵、蓋過眉毛,又往蔣見淞身後躲了躲,盡管如此,總有人不經意看他兩眼,林燼也知道別人不過是視線掃過去而已,但他就是覺得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渾身僵硬地悶頭走着,好似過街老鼠一般,林燼很讨厭這種感覺。

偏偏和蔣見淞打招呼的人一個接一個,他不禁又扯了扯帽子,恨不得把毛線帽當面罩整個把臉蓋住。

一樓大廳多是二人座、四人座,包廂在樓上,樓梯狹窄,上下只能容納兩個人并行,林燼讓開一個位置給下樓的人走,自己跟在蔣見淞後面,他想着即将要面對一群陌生人,還要面對他們眼神的打量,光想想就難以承受了,況且他身份尴尬,算是蔣見淞的什麽人呢?有什麽資格跟着來蹭飯?

“要不……”

他剛想打退堂鼓,蔣見淞頭也沒回,摸到他的胳膊拉住:“人多,很緊我。”

林燼便無話可講了,來之前他沒想那麽多,以前他雖然不喜歡熱鬧,但是也沒有這麽怕人,許是因為抑郁症的緣故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蔣見淞順着他的胳膊摸摸索索拉到他的手,一面和人打招呼,一面拎着給娃娃的幾盒見面禮,還要顧着身後的林燼。林燼咽了口唾沫,雙手抓住他那只手,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像個正常人。

在凡夢街做生意的人大多是熟面孔,從五十年前蔣見淞的爺爺買下這條街的鋪面後,各租戶安分守己,都是老相與了,蔣見淞待人和氣,他們對蔣見淞也客氣,其實很多店蔣見淞只是收租子,算不上老板,但很奇怪的是,各家店的員工都喜歡喊他老板,似乎這樣顯得親切。而這條街最難打點的酒色生意都由蔣家自己做,不為別的,一是明面上得有人,店子才能開門做生意,二是暗地裏有人鬧事,得鎮得住場子,蔣家在這塊地盤上經營多年,一絲一縷如蛛網布置。

牛師傅是外鄉人,本地沒有多少親戚,但來喝滿月酒的人還挺多,都是凡夢街的朋友們,有衣着體面的,也有五大三粗的,禮物在牆邊堆了兩大排,一進門,蔣見淞放下禮物,把林燼拉到窗邊一個座位上,這一桌都是小孩兒,正圍着牛師傅的娃娃叽叽呱呱說個不停。

牛師傅的老婆看了過來,有點腼腆的喊了一聲:“蔣老板。”而後看向林燼:“這個是?”

林燼瘋狂拽蔣見淞的手,低聲提示:“弟弟,弟弟……”

蔣見淞輕輕笑了一下:“我弟弟。非要跟來看寶寶,那些小衣服都是他挑的。”

牛師傅的老婆微笑着沖林燼點點頭:“小哥,謝謝你。”

林燼的臉一下就脹紅了:“不不,是他付的錢,不用謝我。”

蔣見淞摁住他的肩膀:“去看看?你不是喜歡小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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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燼無奈地扯了扯他的手指,蔣見淞真記仇。

牛師傅嗓門很大,一群人蜂擁而至,拉着蔣見淞說個沒完,因為有小孩在,他們不能抽煙,嘴巴閑了,比村頭大媽還啰嗦。一陣七嘴八舌的混亂中,有一對年紀稍大的夫妻打量着林燼說:“你有沒有覺得他像一個人?”

“誰?”

“蔣……”

“你這麽說,還真有點像,眼睛像?不是,鼻子像吧。”

……

“小蔣,小蔣?他真是你弟弟?”

蔣見淞沒有回答,說話的人太多了,林燼不知道蔣見淞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答。

開席後男人們喝上了酒,女人們唠起了家長,小孩們紛紛在飙高音,一屋子男女老少高談闊論,吵得林燼腦殼發脹,蔣見淞以開車為由躲了敬酒,草草吃了一巡就拉着林燼逃席了,臨走之前在大堂把賬結了,前臺小妹兒調侃他:“老板,又逃席啊?”

蔣見淞笑笑不說話。

冬天酒館不開大門,裏頭氣悶,林燼先一步出了店門,在街邊透氣,蔣見淞結完賬出來的時候他正低頭看一叢黑漆漆的螞蟻搬地上破碎的棒棒糖。

蔣見淞握住他的手揣進羽絨服兜裏:“走了。”

“等一下,”林燼踢開一顆擋路的小石子,可那些螞蟻卻還是在繞路,不禁苦笑了一下:“算了。”

蔣見淞餘光瞥見,在口袋裏握緊他的手,兩人慢條斯理地向停車場走着:“等一只不走尋常路的小螞蟻,要給它時間。”

林燼腳下一頓,不知怎麽的鼻子酸了,也許是天氣太冷了,凍得鼻腔發癢。蔣見淞說話常常沒個正經,點到為止,林燼知道他一直很有耐心,在等。

“你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嗯?”林燼腳步遲緩,不确定他是說哪個事兒,但大概能感覺到是要說那個事兒,但又不想先暴露自己在意那個事兒,于是反問回去:“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蔣見淞捏住他的臉頰笑道:“這會兒倒是牙尖嘴利了,剛才怎麽像個悶葫蘆。”

“我又不認識他們,有什麽可說的。”

“哦,跟他們沒什麽可說的,跟我走這麽久也不說?”

“你要說就說,我沒什麽可說的。”

“呵,這事我不提你就不問?”

“你不提就是不想說,我為什麽要問?除非你心虛。”

蔣見淞一下氣笑了,心說:我可真是找了個祖宗。兩人進了停車場,林燼緊跟着,似有似無地瞟蔣見淞,蔣見淞偏偏不急着說,吊他胃口。

到底是林燼急性子,忍不住用肩膀撞了撞他:“喂!”

“他們說的是蔣衍,我妹妹。”

林燼翻臉比翻書快,一把從他兜裏撒開手,轉頭就走。

蔣見淞大笑,抱住他塞進車裏。

“操/你媽的蔣見淞,你是人?”林燼狠命踹了兩腳車門,像只被禁锢的兇獸罵罵咧咧:“放我出去!”

“怎麽急了,不是不想問嗎?”

“死變态!你太過分了!”林燼氣得眼睛都紅了,從車裏掙出來,被蔣見淞熊抱住摁在車門上。

“她七歲就死了,死之前我都沒見過她。”

林燼一怔,蔣見淞從錢包裏抽出一張舊照片給他看,一邊說話一邊親他的額頭:“我小時候是跟着我叔叔在國外長大的,我爸媽跟着我爺爺在這裏做生意,妹妹比我小四歲,是在爸媽身邊長大的,有一天,妹妹放了學鬧着買玩具熊,我媽帶她去,回頭我爸去接,出了車禍,全都死了。”

林燼從沒有問過蔣見淞的家事,他一直以為蔣見淞過的逍遙自在,應該家庭富足圓滿,這會兒才猛然想起他一直都是一個人。

“然後我就回國了。”

蔣見淞說得輕描淡寫,林燼卻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像是喉嚨被掏了一個洞,說不出話來,他手指揪住了蔣見淞的衣服,慢慢回抱住他,照片裏只有蔣父、蔣母和小女孩兒,沒有蔣見淞。林燼心裏皺縮成一團,為自己不小心牽扯出蔣見淞的傷心事而愧疚。

“你确實和妹妹有一點像,準确來說是像我家的人,所以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親切,總之我不是變态。”蔣見淞把他的毛線帽摘了,捋了捋他的靜電飛起的頭發:“後來嘛,你一直勾/引我,我就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你拐來我家好了。”

林燼在他腰上擰了一把,又沒正經了。

蔣見淞摟緊了林燼,看着停車場的一個陰暗角落,他沒有告訴林燼:是因為爺爺的生意一開始并不順風順水,所以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國外,車禍也不是意外,只是他僥幸因骨肉分離躲過了一劫,真不知究竟是幸還是不幸,但這些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是一根埋在時光裏的有些鈍了的針,蔣見淞本能的不想讓林燼挨刺。

林燼擡頭看見蔣見淞眼裏一閃而過的悲傷,有些手足無措,更抱緊了他:“對不起啊,早知不問了。”

蔣見淞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做我家的人,當然得知道我家的事了。”

林燼難得的沒有跟他鬥嘴,只是安安靜靜地抱着,陳福死了,林玉螺昏迷不醒,林燼再度成為“孤兒”,這是他一直以來很害怕觸碰的一片陰影,抑郁症發作的時候,他會不斷地自我否定,為什麽別人生來就有的東西,他卻一次次被剝奪?

蔣見淞主動把他拉進一個“家”,對于林燼來說,這太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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