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蠶
白芨沒想到,自己出了樓上的拐角,才剛一踩上樓梯,就有個一個人影飛奔而來。
“姑娘,你沒事吧?”正是原本在門口迎客的小哥。
“啊?”白芨看着對方關切的臉,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然後,她才意識到,對方必然是覺得刺心鈎過于可怕,所以擔心她的安全。
“沒事沒事,謝謝。”白芨很是感激,又解釋道,“他也就是看起來兇,其實沒什麽可怕的。”甚至還是她目前的重要娛樂活動……
迎客的小哥将信将疑,看了她好幾眼,還是規勸道:“姑娘……當心引火上身啊。”
“我還覺得奇怪,”白芨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道,“為什麽任誰看他一眼都會那麽懼怕?就因為他看上去比較很兇?”在之前的客棧,掌櫃他們提到過刺心鈎“一身兇煞之氣”,顯然正是他們懼怕他的理由。
迎客的小哥聽了,很是奇怪地看了白芨好幾眼,不由道:“姑娘怎會……如此……”遲鈍。
雖然白芨所提出問題的答案根本就是擺在明面上的,傻子也該明白,但迎客小哥還是想了想,很好脾氣地解釋道:“不是‘看上去比較兇’,而是氣勢。”
“氣勢?”
“對。此人的氣勢,根本就是陽間陰煞,黑白無常。單單看他一眼,便知這世上沒他所不能殺的,沒他所不敢殺的。此人有這樣的氣勢,恐怕其實是個大名鼎鼎的江湖魔頭吧?——欸,你別告訴我啊,我可不想知道!——總之,這樣的人,狠厲暴戾自不必說,武功也定非常人所能企及。尋常江湖人士,哪有敢觸他的黴頭的?更遑論平頭百姓。”
這猜得,可真的是太準了……
但讓他猜測得如此準确的依據,白芨卻完全感覺不出來。
她觸刺心鈎的黴頭……那可數不清了。
“嗯……總之您放心,我确實沒覺得他可怕。”白芨反過來安慰對方。
她甚至還是真正知道刺心鈎的身份,見識過他的威懾的人……卻反而完全沒有把他所謂的氣勢放在心上。
迎客的小哥看着她,眼神已然像是在看什麽異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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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便笑了笑,換了個話題。
“您這兒有什麽招牌菜嗎?我見菜單可長。”
“那怎麽能沒有!”一提起這個,迎客的小哥頓時來了精神,邊說邊将白芨往樓下迎,道,“我們這兒有幾個菜,那可是一絕。就連大名鼎鼎的淩小姐都要專門光顧呢!”
“淩小姐是?”白芨問道。
“淩小姐,您不知道?”迎客的小哥瞪大了眼睛,還沒隔多久,臉上就又挂上那個見識到異類的表情了,“淩月婵淩小姐呀,您真不知道?”
“是……很有名的人?”
“那豈止是很有名啊。誰能想到,這永寧城竟還有沒聽過淩小姐的人!”迎客的小哥說着,伸手往外一指,道,“你看這街上,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十個裏頭能有八個都是外地來的。你說人大老遠從外地趕過來幹嘛?還不是為了能被招進大名鼎鼎的天蠶派。而這天蠶派的大小姐,門主淩鴻雲的獨生女,就正是淩月婵淩小姐呀。”
啊,原來真的是門派招新呀。還是刺心鈎有常識。
白芨一副受教了的樣子,坐在座位上,問道:“天蠶派是這麽有名的門派嗎?厲害在哪兒?”
“那當然是厲害在——”小哥晃了晃手指,賣了賣關子,然後說出了個完全在白芨意料之外的答案,“有錢呀。”
……
……現在的江湖門派,都是以這個見長的嗎?
“你可別小看這‘有錢’二字啊。”小哥看透了白芨的心思,道,“再厲害的門派,沒錢能行嗎?再差勁的門派,有錢還做不起來嗎?”
你別說,這麽一想,還真是。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只要有錢,什麽高手招不進?什麽門徒不願來?只要有高手,有門徒,門派自然會做大。門派大了,就又自然會吸引來更高的高手,更多的門徒。
錢之一字,實在好使。
“不瞞您說,其實,就在二十年前,天蠶派還叫‘永寧派’的時候,也就是個大點的武館,哪裏有現在這麽風光?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門派忽然就做起了生意,還特別開竅。酒樓當鋪,錢莊醫館,沒有他們做不了的。再後來,生意越做越好,門派也跟着越搞越大,連名字都從‘永寧派’改成‘天蠶派’了,聽着都聚財。”
“……天蠶派嗎?”白芨聽着,忽然若有所思。
“不過要我說,人家門派能做這麽大,也不是沒緣由的。這淩門主不光會做生意,人也不知有多麽惜才好客。外地來的客人,如果願意,一律都可以住到天蠶派去,上賓待遇。若是真有向武之心,還能被直接收入門中,不論天分。若是習武頂尖勤奮,甚至還會被送去絕情谷,與傳說中的出世高人——絕情子——拜師學藝。這可真是常人修都修不來的機緣啊!”說着,小哥自己都心生向往,不由得推薦道,“你們若是願意,也可以去住呀!”
“還是不了。”白芨聽得挺開心,回絕得卻無比幹脆。
“啊?怎麽這麽果斷?”小哥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對人毫無戒心——在魔頭身旁都嘻嘻哈哈,無戒心到過了頭——的姑娘居然會一口回絕。
“因為……”白芨摩挲着自己的臉頰,不知在想些什麽,道,“他們人太好了吧。”重音落在了“太”字上,“也許是在盤算着什麽呢?”
“呵。”忽然,有冷冷的氣聲響起,接着,是平緩而高傲的音調,“既是小人,便自然只懂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迎客的小哥一聽這聲音,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一晃已經離開了老遠。“淩小姐,您來了!”熱情無比。
白芨轉頭看了過去。
嗯……怎麽說呢……
能在如此精準地在一天之內得罪同一個陌生人兩次,從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是緣分了吧。
這位被迎客的小哥無比熱情歡迎的淩小姐,大概就是剛剛提到的天蠶派大小姐淩月婵了。
也是不久前,在城外相遇,讓刺心鈎差點就掏出了鈎子的那個美豔倨傲的紅衣女子。
“啊,抱歉。我也只是随口一說,實在是冒犯了。”白芨道歉。揣測他人的家庭不懷好意,還被人聽到了,确實是她失禮了。
那女子冷冷地看了一眼白芨,視線緩慢地掃過她,又移了開來,眼神裏有着說不出的輕視。
實際上,這份輕視甚至不是針對白芨的。她看着別人的眼神也沒有什麽不同,好像根本就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她的眼睛裏這樣寫着。
“貴店如今可真是什麽人都願招待。這樣下去,還要我如何踏足?”淩月婵盈盈落座,涼涼道。
白芨坐在原處,翻看起了菜單,好像根本就聽不到對方的譏諷。
淩月婵怕是人生中都鮮少被人無視,便不肯善罷甘休,繼續出言激道:“也不知道這樣的鄉野丫頭,是如何跻身于此處的。”說着,她還偏着視線,上下審視了一下白芨,又緩緩道:“待人竟如此無禮,真是聞所未聞。”在她的心中,怕是并沒有“自己也需要待人有禮”的概念。
白芨認認真真地讀着菜單,從其中挑了幾個花樣各異的,想履行自己的承諾,給刺心鈎試試他會喜歡吃哪一個。接着,又挑了自己愛吃的,湊了一桌。
如果說,淩月婵最初只是想刺白芨幾句,報複對方對自家的惡意揣測,如今,她就是真的被白芨給激出幾分惱怒了。
“诶。”淩月婵盯着白芨,一字一頓,道,“我在與你說話,你為何不答?”
她話音落下,此時,白芨總算擡起了頭來。
“小哥,我點完了,您就照這個上菜吧。”她說道。
淩月婵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站起身來,直視着白芨,命令道:“我在與你說話,你怎能如此無禮。還不回話。”
“啊……”白芨站起身來。
她忽然快步走到門口,蹲下身來看了看,又轉頭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門口,有一個小女孩正站在那裏,大約五六歲的樣子,衣服破了洞,頭發亂亂的。她一雙大眼睛很渴望地瞅着酒樓裏頭,巴巴地盯着客人桌上的飯菜。
“你餓了嗎?”白芨問道。
那孩子看着白芨,點了點頭。一雙大大的眼睛,裏頭映着的全是她。
這誰頂得住啊……
白芨确認了一下,得知這竟是個沒人照顧的孩子,時不時會有好心的人給她洗衣洗澡罷了。于是,她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轉身走回酒樓大堂。
大堂裏,幾個酒樓的人都在手忙腳亂地安撫淩月婵。
“你這人,好生無禮。”淩月婵看着白芨,斥道。說着,她看到了白芨的孩子,更是不悅,道:“誰要你放她進來的?吃飯的地方,是如此不體面的小丫頭能進來的嗎?”
此時,白芨才總算轉過了頭來,正眼地看了淩月婵一眼。
“也是。”白芨開口,道,“抱歉,是不該影響諸位用餐的。實在抱歉,我馬上抱上樓去。”
聽了這話,淩月婵胸口的氣悶才總算緩了些許。
“——只是,”白芨話鋒一轉,繼續道,“她沒什麽不體面的。她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又乖巧,又有禮貌。只是衣服有些破了,頭發我會給她梳好。你看看,她眼睛多大?”說着,她還将手中的孩子展示給淩月婵看,一副特別自豪的樣子,仿佛是在展示什麽人間瑰寶。
“這樣的小姑娘,”她說,“可不是像你這樣不如她有禮貌,還不如她漂亮的姑娘能比較的。”
說完,她頭也不回,抱着孩子,走上樓去。
哪管那身後暴雨疾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