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裁剪黃昏
回去的時候坐地鐵不像來時那麽擁擠,裴律把姜醒送到宿舍樓下。
空曠的校園昏暗幽靜,西橖苑的白丁香和紫藤開得很盛,蟬聲如浪,螢火蟲隐在樹間葉隙。
有保安持手電筒巡邏,看到兩個可疑人影還往這邊照。
裴律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了下姜醒,保安走過來,姜醒眯着眼适應了光線才從裴律身後探出個頭來。
保安眼熟他,沒說什麽便又走了。
姜醒舒了口氣,明明沒幹什麽卻覺得有點心虛,像以前高中的時候他們班裏也有男生送女生到樓下被主任抓到。
他對自己心裏突然蹦出的這個類比有點無語。
“那我走啦。”
“好。”
“你回去吧。” 他朝裴律用力地揮揮手,讓他快走,別再目送.
裴律半張臉隐在夏夜的月光裏,對他笑了笑。
過了半分鐘,三樓樓道的窗口傳來一聲試探的聲音:“裴律——”
“你走了嗎?”
“裴律——”
裴律走近一些,仰起頭對樓上的說:“沒有。”
姜醒松一口氣,又 “噠噠噠” 跑下樓,匆忙中不知道踢到了誰種在院子裏的花,裴律扶了他一把:“慢一點,我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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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醒急沖沖道:“忘了給你生日禮物!!”
他從書包掏出一本書,一本扉頁有點泛黃的《化學基礎論》。
姜醒的禮物像他本人一樣直白,沒有包裝,封面樸素,內容飽滿,裏面甚至有姜醒的注釋和筆記。
“這是我在二手書店找到的,” 他開始津津道起這寶典的好處來,“《化學基礎論》版本很多,但它是林水之教授注釋的,兩冊合版,中圖 08 年就不再出這個版本了,很難找,我也只有一本。”
“希望對你有用。”
或許別人會覺得送一本用了很多年的舊書當生日禮物有些敷衍失禮,但裴律不覺得,讀書的筆記和注釋在某種程度上和一個人的日記一樣私密,因為會透露出主人的觀點和心情。
而姜醒願意把他的課業日記送給裴律,這是對裴律的認可和信任。
裴律輕聲一笑:“謝謝,我很喜歡。”
神經大條的姜醒從來不是個浪漫的人,但是碰上裴律小心思就層出不窮:“還有個小小小小彩蛋,不過你可以回家再找。”
于是裴律回家之後在書頁裏找到了一枚書簽,是一片松葉标本。
形狀優美,色澤飽滿,葉脈清晰流暢。
青澀的熟悉的草木氣息忽然像流光般擊中他的腦海。
他突然想起來那個他們在三食堂吃過晚飯後的夜晚,姜醒在路邊等他打電話,園林工人在修剪樹木,離開的時候,他笑着說自己挑到了最完美的一片松葉。
是這一枚松葉。
姜醒把那個夏日黃昏剪裁成有聲片段。
那天被火燒過的晚霞、草木湧起的綠浪、層層疊疊的蟬聲、花瓣上驚飛的蜻蜓和綠色心情的甜蜜,都被存進這張綠色載體,通過堿水、松香和塑膠,永遠封存,在裴律的記憶中永久保持生命和鮮活。
但姜醒不知道的是,裴律記得最清晰的,是那天姜醒看起來非常耐心柔軟的眼神。
姜醒本人才是裴律生日許下的願望和最想擁有的禮物。
暑假的後半段終于不再頻繁下雨,姜醒忙于論文修改,他和編輯在某些觀點上産生了一些分歧,姜醒很樂意別人善意的意見,但又在某些點上非常固執,不喜外行對自己的一些創新觀點指手畫腳,X 刊甚至換了一個編輯和他交涉,至今,三稿仍未定下。
姜醒請教裴律是不是自己寫作思路有問題,裴律說他這樣寫邏輯很清晰,觀點也突出,但可讀性相對較弱,容易讓人讀不下去。
但是對他很有信心:“慢慢會找到平衡的。”
姜醒對此的态度是:“理科類的論文最好像說明書一樣,不必要的辭藻就應該全部删掉。”
“……”
周末,裴律來實驗室采集數據,剛走出電梯,就看到姜醒背着書包急急忙忙跑出感應門,他一把拉住對方:“去哪兒?”
姜醒定睛一看來人,眼神一亮:“師大。”
“我爸媽來了!!”
開學在即,陶詩來 S 師大開教學研讨會。
雖然當年他因為當初姜煜的事受到影響,一直沒有升上教授,但這些年在學校裏連續被評為 “學生最喜愛的老師”,如今領導班子也換過好幾屆,有賞識她的領導指派她任教研組組長,帶領一些年輕老師到 S 師大學習交流。
姜煜已不再在一線教學,退居閑職,成為學校裏的邊緣人物,所以時間很多,也陪同太太過來。
姜醒上一次回家還是過年的時候,得知他們住在 S 師大附近的酒店,且今天沒有行程安排便要趕過去見面。
裴律掏出車鑰匙說:“走吧,我送你。”
姜醒看他手上拿着材料,道:“不用,你忙你的吧,我自己過去就行。” 雖然師大偏遠,但起碼還沒出大學城,轉個公交也不是太難。
“你不認——” 眼看姜醒臉色就要晴轉多雲,裴律平靜地無縫切換改口道,“太陽太大了,我送你。”
姜醒今日心情好,“哼” 了一聲便沒再同他争。
S 大到師大,開車過去二十來分鐘,裴律大致問了姜醒一些他父母的情況與安排,低頭看了看今天身上的襯衫西褲,還好,不算太正式也沒有太随意。
“裴律,” 姜醒提醒他,“是不是換錯道了?” 後面的卡宴一直在鳴笛。
裴律不動聲色,如往常一般淡定:“嗯。”
姜醒好像看出來點什麽,笑說:“你別緊張,我爸媽對我兇,對別人都很好。”
“……”
姜醒确實沒有騙人。
陶詩很知性文氣,穿了簡潔的棉麻衫,頭發盤起來,清雅得體,大概是做了許多年的中文老師,普通話非常标準好聽。
姜煜幫太太拿着包,撐傘,話不多,有些拘謹。
裴律跟姜醒下車打招呼,為他們開了車門,再把他們給姜醒帶的家鄉小食放進後備箱。
陶詩和姜煜對裴律印象很好,二人坐在寬敞的車後排相視一眼,都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從小清冷少言獨來獨往的兒子怎麽會交這樣周到體貼的朋友。
裴律看起來是那種衆星捧月的人,和姜醒八杆子打不着。
“小裴,你和醒醒是怎麽認識的?” 陶詩笑着問。
裴律開着車,從後視鏡看着她回答:“阿姨,我們在同一個實驗室。”
陶詩點點頭,說麻煩他了,姜醒朋友不多,她和姜爸爸還是第一次見姜醒的朋友。
“是嗎?” 裴律看了一眼姜醒,彎起唇角。
姜醒回頭叫了一聲:“媽~” 尾調拖得很長。
陶詩笑:“好,不說了,你交到了好朋友媽媽高興嘛。”
吃飯的地點是裴律訂的,就在大學城裏的一家酒樓,裴律照顧兩位家長的口味點了菜。
氣氛很好,姜醒的話比平時多,姜父考問了他功課, 姜醒把現在的進展和接下來的計劃大概說了一下, 裴律聽着就知道姜醒沒有把實驗成果被竊的事情告訴家長, 在實驗室裏的種種冷遇也沒有說過。
他倒沒有很意外,是姜醒的風格。
後來姜父又和裴律讨論起專業上的一些問題,姜父也曾是科研民工,研究方向與他們有交叉的部分。
裴律一邊與姜父聊天一邊剝了芙蓉蝦,下意識就要往姜醒碗裏夾,忽然想起姜醒說過他母親不喜歡他搞特殊的事情,便把蝦放到自己碗裏。
中途出去接了個電話,準備回包廂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喊他。
“阿律。”
是梁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