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封閉的小室,四面無窗,右上方換氣的小口黑洞洞的,森森冒着寒氣。

褚安然緊緊地盯着那道灰暗的門,門外有兩名護工正守着,半點聲息也沒有。頭頂的燈泛出淡藍色祥和寧靜的光暈,卻讓她覺得更加焦躁不安。這裏太過悚然,她有種錯覺,這不是要接受精神測試,而是要對她進行審訊。

這時,門開了。

手拿公文包的男人走了進來。男人一身西裝筆挺,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精英的氣質,禇安然的目光不自覺地跟随着他。

“你好,我叫林陽,是你的精神測試師。”他輕揚起嘴角,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在她身上上下逡巡一番,泛着異樣的眸光,“也就是說,我的專業性報告将成為判定你是否能夠出院的決定性依據。”

最後那審判性的一句讓禇安然頓時緊張了起來,正襟危坐。

他斂了斂神,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疊文件打開,公事性地開口:“姓名?”

禇安然看到他手中那份資料的姓名欄內上清清楚楚的“禇安然”三個大字,卻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低頭随手翻閱着資料,然後忽然擡起頭來與她對視,重複道:“姓名?”

扁了扁嘴,答:“禇安然。”

“那麽,我可以叫你安然麽?我非常希望我們今天的交談能夠和諧而又順利地進行,另外,你不用太緊張。”林陽笑得一臉和煦。

禇安然看着始終直視着她的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根據資料顯示,你已經在這裏接受治療兩年,于五天前早上八點二十五分被發現過度服食鎮定劑而導致深度休克且心跳一度停止,經搶救奇跡般地生還,清醒後精神狀态表現良好,但出現了記憶缺失的症狀。”林陽看着資料一連串地陳述,然後擡頭看向她,“安然,是這樣嗎?”

禇安然低聲地應道:“是。”

“關于你自己,你還記得多少?”

她微微皺起眉,有些猶豫地回答:“全部——都不記得了。”

“連這個——”林陽将幾份剪報攤在她面前,“也不記得了?”

剪報上是兩年前的頭條,褚氏嫡女患上嚴重的暴力向臆想綜合症,一夜之間瘋狂殺人背上整整十三條人命。戲劇性悲劇的女主角因症狀嚴重且帶社會安全的威脅性,而被關進了精神病重症療養院。

警方願意透露的信息寥寥無幾,褚氏也對此事避而不談,僅有的照片是受害者家屬在法院外哭得滿面哀恸。而這件事女主角的名字,赫然正是褚安然。

林陽目光緊緊地盯着她,從她緊縮的眉頭、低垂的眼角,到貝齒輕咬微微顫動的唇,再到被固定在椅子兩邊扶手上的緊攥着的雙手:“安然,你很緊張。”

禇安然猛地擡頭看向他,目光中恍然失措的辯解:“我沒有殺人!”

林陽仿佛沒有看到她如炬的目光,問:“你記得?”

她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我一定沒有殺人。”堅定的語氣。

林陽深深地看向她,卻見她突然目光盯在了壓在最下面那張的剪報上。剪報上的男人年輕英俊,意氣風發,仔細看,眉眼與褚安然有四五分的相像。報紙上誇他很有經商天賦,眼光卓著,剛接手褚氏一年便提高了市場占比十個點,近期甚至準備進軍風生水起的娛樂圈。

旁邊還有一張似乎是狗仔隊偷拍到的他與某名媛千金挽手約會的照片,照片雖有些模糊,但依然辨認得清那位趙氏三小姐笑晏如花。據悉,兩人好事将近。

禇安然盯得兩眼發直:這個男人,她似乎在哪裏見過。

林陽将剪報從最底層抽了出來,指尖點在男子的照片上:“這是褚肖,你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你出事之後才被褚董事長找到的。你們之前,應該沒有見過面。”他看着眼前這人怔然的神情,笑得意味深長。

禇安然腦海中一陣鈍痛,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林陽低頭将剪報攏起來收進了資料袋,接着又問了幾個問題。禇安然聽得昏昏沉沉的,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記得了”,再或者就是低垂着腦袋耷拉着嘴角淺淺地應一聲:“嗯。”

林陽見過這個女人的很多種姿态:高傲優雅的或是歇斯底裏的,卻從來沒有見過像現在這樣柔弱乖順、惹人憐愛的樣子,看着真想讓人往死裏欺負。

公事性地問完了所有的問題,林陽讓門口的兩個護工進來給褚安然松了綁。鑒于她以往的暴力記錄,一般在沒有專人看管的情況下,都會以牛皮索帶固定雙手雙腿來防止她突然發狂傷到無辜的人。只是這綁得也忒緊了些,待松開來時,手腕已經紅起了一圈印跡,襯在雪白的皮膚上很是顯眼。

林陽看着那處殷紅暗暗舔了舔唇:“她的精神狀态恢複得不錯,下回別再綁這麽緊了,要是傷了這雙彈鋼琴的手可怎麽跟褚董交代?”他吩咐,見那兩名護工點頭答應,便拎起公文包往外走。

剛走了兩步,忽又想起了什麽似地,回頭道:“安然,下回見面時你可得記得,我叫林陽,是你的精神測試師。”他勾起嘴角,笑得很開心的樣子,“兼你的臆想綜合征主治療師,千萬別再把我給忘記了。”

褚安然正揉着酸疼的手腕,聽到這句,倏地擡起頭來看向他,不可思議的樣子。

林陽見她這副反應,更加笑開了。像老熟人一樣地向她揮了揮手,便轉頭離開了。

走到地下停車場剛到車子,手機準時響起。電話那頭的聲音蒼老有力。

林陽恭敬地答:“褚小姐她恐怕是真的不記得事了。”

“好的……好……好……是……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一個人在車裏坐了許久,反複翻閱了幾遍包裏的資料,嘴角挂起濃濃的笑意:有趣,真是有趣……

安苒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渾渾噩噩又綿長可怕的夢,夢境裏自己永遠有跑不完的龍套、永不可能出頭的絕望、以及淩晨四五點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疲憊……

眼前恍然而過如王子般豐神俊朗的男人,前一刻還溫柔地親吻她的柔軟說“安苒,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最愛的女人。”,後一刻就摟着妖嬈的女人對她形同陌路……

她惶然記得情人節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夾着冷風吹得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迎面飛馳而來的貨車前燈亮得刺眼,然後——“砰”。

安苒從床上驚坐而起,一身冷汗。耳畔仿佛還殘留着身體與硬物劇烈碰撞發出的回響,眼前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可她卻分明地看得到一個女人顫抖着倒在血泊中被鮮紅浸染的身軀,胸口還能感受到清晰的劇痛……

腦海中回憶像水閘被突然打開一般,傾然而洩:我不是褚安然,我是安苒。

靜靜地坐了許久,呼吸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眼前微微看清了些,安苒有些不習慣地發現手腕和腳腕上竟然沒有被上牛皮索固定,是林陽的話起了作用。

她翻身下床,光着腳摸着牆走到了盥洗室,光潔的地磚沁着透心的涼意。

安苒就着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沖洗着自己的臉龐,一擡眼,鏡子裏與她對視的女子蒼白而消瘦,但依然掩不住她的面容姣好。不施粉黛的臉龐略帶倦意,濕濕的鬓角微微有些林亂地沾在臉頰上,晶瑩的水珠順着低落下來。

她與她安靜地對視:她嘟嘴,鏡子裏的她也嘟嘴;她眨眼,鏡子裏的她也眨眼;她皺鼻子,鏡子裏的她也跟着一起皺鼻子。安苒看着鏡子裏的女人,天真柔弱中透着一股子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這些在她看來一點兒也不熟悉。

死後十年,從公墓泥土下掩埋的一捧骨灰搖身變為臆想症重患者褚氏嫡女褚安然,當慣了萬年龍套的安苒覺得不是她自己真的幻覺了,就是這個世界不正常。

“嘶——”

她吃痛地輕呼了一聲,擡眼看到鏡子女人也擰着眉,臉頰上被掐過的地方迅速地紅了一塊,安苒愣愣地看着,突然抑制不住顫抖着笑了起來,像個小瘋子:這個世界果然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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