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好江山
娲皇宮內。
女娲面前開了一面水鏡,水鏡中是纣王懷裏流淚的妲己。妲己衣不蔽體,肌膚如同白玉一般,被高大的纣王抱着,嬌嬌柔柔的,更顯得媚意動人。
旁邊碧霞彩雲定力不夠,紛紛避開目光。
碧霞忍不住問:“娘娘,你既然不救她,為何又要看?”娘娘喜歡看那只狐貍,他們這些天已經發現了,早上看,晚上也看,好像狐貍是什麽稀奇似的。
彩雲卻想起一事,在一旁小聲道:“我記得狐貍上次來,是想求娘娘教她幻術。她厭惡纣王至此,幻術之事,為何不……”
碧霞亦壓低聲音,“師妹,那狐貍不懂,難道你也不懂?娘娘若是教了,她和娘娘便有了師徒之實,這份因果,哪是輕易能沾的?何況……”
彩雲問:“何況什麽?”
他們在這兒說着話,水鏡之中,纣王卻與妲己更加親昵了。
妲己一身媚術豈是等閑,雖然衣衫仍在,四周也有帳幔遮擋,水鏡中畫面依然極是香豔。
女娲卻照舊站在桌前,處理着妖族事務,甚至沒有往水鏡裏多看上一眼。
碧霞猶疑了一下,望了眼女娲娘娘,見她沒有阻止的意思,這才轉過頭來,低聲同彩雲說道:“何況娘娘把狐貍派到纣王身邊,是去做什麽的,你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那日大殿上,還是彩雲領着三妖拜見娘娘的,她對此一清二楚,“娘娘曾言,令她三妖惑亂君王,覆滅成湯。”
碧霞便道:“那依你看來,自古亡國之君,可有什麽好下場?”
彩雲啞然。
碧霞又道:“縱使成湯氣數已盡,這狐貍在商王宮中如此行事,也是兇險萬分。原本封神量劫,娘娘就……”他說到此處,又往女娲身上望了一眼,卻把後面的話隐去不說,只道:“那狐貍容貌又與娘娘相似,事出反常,所以此等因果,娘娘還是不沾為妙。”
“可是,”彩雲小聲反駁道:“妖族修行之法,盡數出自娲皇宮,經娘娘之手編纂整理,這師徒之實,倘若說有,早就已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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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瞪她一眼,“娘娘傳授萬妖修行之法,和單獨教授妲己一人,能一樣麽?”
恰在這時,水鏡裏的纣王發出了壓抑着的喘息,妲己低低地嬌呼一聲。
碧霞立時便有些尴尬,咳了兩聲,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彩雲想了想,卻又道:“師兄,你只說狐貍命數兇險,可究竟如何兇險了,你又不知。你若是會起卦,起一課算一算這狐貍的命數,又何須做這些口舌之争。”
碧霞跟随女娲身邊,學會的道法雖多,卻始終沒有天機感應,無法算卦蔔問,一直是他心裏的結,此刻卻被這個師妹當面點了出來,只好又瞪她一眼,回敬道:“你何須笑我,你自己亦是不會。”
彩雲笑道:“我不會便不會了,哪像師兄你,算不準還偏要算,上回你給……”
女娲突然道:“本座算過,是亂象。”
碧霞彩雲一下子靜了。
半晌,碧霞喃喃道:“為……為何如此?那狐貍不過千年道行,如何逃得出聖人推算?”
彩雲卻道:“師兄,你這是關心則亂。娘娘算不出,想來是娘娘和那狐貍的因果糾纏太深的緣故。娘娘,你可有問過自己的前程?”
女娲道:“大兇。”
室內一靜。
女娲仍是背對着二位童子站着,執着筆,靜靜地在玉簡上寫些什麽。
緊跟着碧霞彩雲雙雙跪下,碧霞只低着頭,彩雲卻擡頭看着女娲,紅了眼眶,一副擔憂模樣。
女娲嘆道:“何須如此?大劫在即,上到三教聖人、大羅金仙,下到平民百姓、飛禽走獸,算誰的命,不是一個大兇之兆?難道本座就金貴些麽?”
碧霞大聲道:“娘娘自然是不同的!”
彩雲卻問:“那……那,可有轉機?”
女娲也不想瞞他們,道:“卦象裏有一線生機。”
碧霞彩雲面上俱是一喜,目光四下轉動,好像那“一線生機”能藏在這書房裏似的。最後碧霞的目光在水鏡上停了下來,望着水鏡裏嬌媚無限任君采撷的妲己,望着妲己與女娲相似的面容,喃喃道:“難道……”
女娲道:“碧霞。”
她聲音平常,碧霞卻像犯了錯似的,立刻低頭跪好,“是,娘娘。”
女娲靜靜道:“本座生于洪荒鴻蒙之間,偶然起一念造人,便護持人族千萬年,執掌招妖幡後,對妖族亦盡心盡力,立身持正,問心無愧,何須天道憐憫那一線生機?”
碧霞彩雲皆埋首于地,不能言語。
書房內一時極靜,那面纣王妲己的水鏡便顯得格外突兀,水鏡裏宮闕繁華,男歡女愛。
滾滾紅塵之中,這樣一間宮殿,便是最極致的尊貴歡愉。
女娲又道:“這一卦,你二人聽過就算,不可宣揚,更不可為求那一線生機,躊躇不前,做有違本心之事。”
碧霞彩雲說不出話,只得強壓抑着哽咽,齊聲應道:“謹遵娘娘教誨。”
水鏡中,妲己身上再無遮蔽,纣王猖狂大笑着,合身而上。
妲己擡起手,拔下了自己頭上金釵。
那一頭的黑發如瀑垂落,緊接着,妲己将那釵橫咬在嘴裏,眼如秋波,紅唇嬌豔,襯着華貴的鳳凰金釵,略偏過頭去,釵美,人更美,真真是天子寵妃,無雙佳麗——
碧霞眼尖,在這麽一剎那裏,看清了妲己叼着那支釵上鋒利無匹的釵尖,冷冷的,泛着寒光。
他大驚,喊道:“娘娘!”
女娲和彩雲同時轉頭,彩雲也看到了妲己嘴裏的金釵,霎時面上血色盡失,“她……她要弑君!”
——纣王畢竟尚是天子,哪怕命中注定成湯要亡于他手,此刻也有氣運護身,妲己欲行刺他,死的只能是她自己。
“娘娘,”彩雲慌了神,膝行兩步,抓着女娲的裙擺,搖晃着,仰起臉懇求道:“娘娘,你救一救她罷!”
女娲略一沉吟。
水鏡裏,妲己媚眼如絲地望着纣王,唇間叼的金釵,釵尖晃過冷厲的鋒芒。
碧霞猶豫了一下,也學着彩雲的樣子,抓着裙擺求情,“娘娘,狐貍畢竟其情可憫,而且修行不易,也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女娲放下筆。
看她背影,仿佛是嘆了口氣。
她道:“彩雲,我現在送你到朝歌城,你先穩住那昏君,讓狐貍不必擔憂,然後讓她來娲皇宮見我,就與她說……”
彩雲正聽旨,等了片刻,沒等到下文,便問:“娘娘?”
“……就說,幻術之事,本座允了。”
……
……
妲己和纣王是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的。
纣王醒來後,發現美人在懷,摟着妲己就要繼續尋歡。
妲己把自己從纣王的手臂裏抽了出來,恭敬跪拜,勸谏纣王以天下大局為重,應當先去上朝。她苦苦哀求許久,到最後,整個壽仙宮的人都跪下了,纣王這才不情不願地換上朝服。
送走纣王後,妲己站到窗前,看着那一盆海棠花,沉默不語。
昨夜她與纣王糾纏不清,她眼見躲不過去,真心所愛之人又如隔雲端,便想着殺了這昏君,只當千年修行都喂了狗,白往這世間走了一趟,一了百了。
危急關頭,幸有彩雲童女來傳女娲法旨,解了她燃眉之急,又令她去娲皇宮觐見。
她知曉自己不必承纣王的幸,心裏也安定了,這時候便能冷靜下來,把這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遭。
她媚惑纣王,是因為纣王冒犯了女娲娘娘,娘娘要她來覆滅成湯。
倘若娘娘要她去闖刀山火海,要她肝腦塗地,要她死,她也甘之如饴,何況委身一個君王。
可是纣王算什麽東西。
她修行千年,不是為逢人就跪委屈求生,不是為了被君王當做物件肆意亵玩,不是為了與無數的女子共侍一夫,困于這商王宮中,一步不得出。
妲己把面前的海棠花掐出了汁。
她看着手上鮮紅的海棠花汁,仿佛看到了纣王的血;想到這雙手沾上君王鮮血的樣子,她便很快意,快意地笑了起來。
她是妖,妖族天性便該是狠毒殘暴的,不是麽?
聖人之命不可違,不過正好,纣王亵渎女娲在先,将她收為玩物在後,又阻在她和女娲中間,這些,她心裏都記着,待得些時日,一筆一筆讨回來。
成湯江山,她瞧着就不錯。
妲己微微笑了起來,想,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