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1)
五年後。
杜禦畢業後進入“神農集團”工作,一家三口搬到公司附近的天地大廈,假日才回杜家莊園。
白天的莊園徜徉在藍天綠地裏,遠眺山水美景,古堡花園的建築,曾經壯闊莊嚴得讓陳穎敬畏。
入夜後,高牆圍起的杜家莊園,把人聲、車聲遠遠阻絕開來,安靜得……她偶爾會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雖然是假日,不過杜禦今天有工作,一早送她和小孩回杜家就出門了。
夜很深,一家人都睡了,杜禦還沒回來。
陳穎在前庭散步,順便等他。
在這個家裏,沒有人不知道杜禦以前喜歡的人是快樂村村長的女兒……
永德校門那一幕,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還被編出一套故事來。
杜禦和歡樂樂從國中就開始交往,狐貍精陳招男不顧姊?情誼,想盡力法接近杜禦,高中、大學都和他擠進同一所學校,企圖搶好姊?的男友。
杜禦沒認出狐貍精的真面目,真心交朋友,沒想到大二那年寒假,狐貍精陳招男買酒把杜禦灌醉,爬上杜禦的床了。
狐貍精陳招男宣稱有了杜禦的孩子,強逼歡樂樂和杜禦分手,強迫杜禦結婚,硬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
杜禦因此暴瘦,整個人性情大變,從一個暖心的校園王子變成冷情冷漠的憂郁王子,為了孩子他還是負起責任結婚,讓狐貍精陳招男得逞。
狐貍精陳招男臭名遠播,只好跑去改名,現在叫陳穎了。
可憐的杜禦娶了陳穎,也不知道兒子是不是他的?
流言傳來傳去,傳進杜家長輩的耳裏時,杜禦和她剛辦完登記,整個杜家炸開來,沒有人願意接受一個處心積慮的媳婦,小孩生下來之前,她連杜家大門都沒見過。
因為她的關系,杜禦有家歸不得,直到孩子滿周歲,在嬸嬸的搭橋之下,她才被杜家人承認。
現在她兒子四歲多,幾乎是杜禦小時候的翻版,所以被家裏的長輩當成寶貝寵,她兒子取名杜俊英,小名就叫小寶。
陳穎看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等得實在很想睡,但一個人待在房裏她又睡不着。
夏天的夜?,她在占地遼闊的杜家莊園吹着涼風,在草皮坐了一會兒,又躺下來望着點點星光,想起杏山的滿天繁星來。
這個時候如果是在快樂村,風是更涼爽的,空氣裏飄着清新的味道,銀河披挂,滿載星光,繁星透亮,那是再多的寶石也無可比拟的光芒,是無可取代的——
不……還是有可取代的。
陳穎望着他,杜禦一雙深邃如夜光之王的眼眸闖視線裏,撞掉了杏山的滿天繁星。
“我回來了。”杜禦一身西裝筆挺,深色皮鞋踩在草皮上,幾乎觸到她的頭頂,彎腰伸手給她。
“……你回來了。”陳穎勾着唇角,笑容溫婉,把手交給他。
杜禦把她拉起來,抓着她冰涼的手,發現她又在外頭待了很久。
“你又撞車了?”他握緊她的手往屋裏走,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問着,依然還是那一副溫溫冷冷,意料中的口氣。
陳穎柔順的視線垂在一雙“牽手”上,耳朵主動跳過她不想聽的話,跳過一次,還想跳第二次……卻聞到一股比平常還重的酒味,讓她的腳步都顫了一下。
“神農集團”從制酒起家,後來也從國外代理品牌進口,專門做酒的生意,旗下有制酒廠、品牌門市、觀光工廠等等,陸續朝多元發展進行,而杜禦目前主要負責酒的市場開發這一塊,平常他沒喝,身上多少都沾有酒氣,不過今天他有喝,而且看起來是多喝了兩杯。
“……嗯。”應了一聲,乖順賢良好妻子的形象裂了那麽一點點,默默甩了甩手。
她想掙脫被杜禦緊握的手,卻直接被無視,被他拖着走。
“第幾次了?”寬敞的大廳靜悄悄,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十九次。”反正每次回來,整個家裏的長輩都圍着她兒子玩,她也沒什麽事情做,就去報名學開車了。
哪知見鬼的,她連汽車駕照都沒掌到手,就在駕訓班撞車撞了十次,撞到駕訓班的教練臉色鐵青,撞到每次她從駕訓班出來都黑着一張臉,讓接送她的司機老張都不敢跟她說話。
“我看看,沒有受傷吧?”杜禦拖着她步上階梯,就着樓梯的燈光轉頭看她,從她的臉到腳看了一遍,看她整個人好好的,看來只有車有事。
“嗯。老張答應我不會跟你說的,是誰跟你通風報信?”陳穎有些惱,她怎會不知道她撞車已經撞到變成笑話,她還懷疑有人開地下賭盤,賭她哪一天不會撞車。
“不是老張。”杜禦一向都很保護他的眼線。
“……我考那麽多證照,都是一次就過,你知道的。”陳穎力求完美的人生,一再毀在駕訓班裏,撞到她的自信都沒了,還得搬出她的證照來贖回她的自尊心,知道她多讨厭被人提起撞車這件事,他還一直問。
“我知道。”杜禦牽着她的手走上二樓。
夫妻兩人的房間靠近後陽臺,還得穿過一條長廊。
“你只是平衡感不好。我聽岳母說,這是家族遺傳,你們家很多人不會騎腳踏車和機車,你小時候看樂樂有腳踏車很神氣,吵着要外公買,買是買了……腳一離地你就發抖,把手一偏就摔跤,跌了幾十次還是不死,不相信大家都會只有你不會,自己牽着車子出去偷練,那次摔進喜鵲溪,差點掉了命。”
聽杜禦體貼的口氣,好像是在幫她挽回面子,想為她老是撞車找個理由。
但是……
杜禦,汽車有四個輪子,跟平衡感是能扯上什麽關系?風馬牛不相及你也提,你能扯這麽遠,連我小時候的丢臉事情都搬出來講,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媽連這種事都跟你提……”陳穎的底氣被他世洩了,完美妻子又裂了一角,她咬咬唇,抽了一下手……還是抽不出來。
“落水時很恐怖吧?”杜禦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她的內心戲似的,手依然牽着她。落水時……整個人被泥沙、石頭、暴漲的水流沖刷——
“那麽久的事我不記得了。”陳穎指尖一陣冰冷,跳開話題,停住腳步問他,“你餓不餓?我去準備消夜。”
“我不餓。”杜禦瞥一眼窗口一片漆黑,這裏是他的家,這條長廊他從小走到大,摸黑也能走。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拖着她走,和她閑聊,“你還要考嗎?”
“……附近駕訓班都退我的報名費,這是最後一間了。”除了念她以外,平常杜禦是不會繞在這些瑣碎上頭轉的,他今天真的喝多了。
陳穎一路仔細觀察他,他白俊的臉有些紅,看起來是還不到喝醉的地步,只是他每次喝多的時候就話多,而且專挑她不喜歡的話題,挑戰她完美妻子的極限。
陳穎心頭又跳了一下,盯着他緊握的手看……
“這麽說來,已經沒有人肯收你了?要放棄嗎?”杜禦推開房門,松開她的手。
“還沒,如果沒有駕訓班可以學,我就自己練車。”陳穎在他松手後偷偷吐了口氣,走進更衣室去幫他拿衣服。
“俊英呢?”杜禦往椅子坐,望着整齊鋪平的床鋪看。
平常一家三口,都睡在一張床上。
“媽帶過去了,今晚在媽那睡。”陳穎把他的衣服遞給他,讓他去洗澡,已經超過她的睡覺時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如果在家裏,她早就已經在床上躺平了。
她今天真的很累,明天還要起大早弄早餐,她得趕緊睡——陳穎才轉身,一只手就被扣住了。
“……幫我脫。”西裝外套披在椅背,杜禦從椅子起身,頭低低地抵着她的頭,兩手圈住她的腰身。
好像聽到兒子不在,看着她的眼神突然醉了。
陳穎後悔自己松懈得太快。
他靠得太近了,而且額頭好重……呼吸裏都是他的酒味,熏得她難受。
為了當一個完美好妻子,平常她都很主動靠過來幫忙,但是他喝酒,她就不喜歡做這件事。
她完美妻子的形象已經葬送在一般人都辦得到的“拿駕照”上,在家裏被當成笑話看,丢他的臉,她的自尊實在不允許她在這個時候又丢棄賢慧妻子的美名暴走。
杜禦眯着微醺的眼眸,看着她幫他松開領帶。
“你自己練車……你想跟誰借車?”他撫摸她的臉,手指輕輕刮過她白玉無瑕的臉頰,輕攏她波浪卷的長發,垂眼看着一雙濃密的眼睫毛顫動得愈來愈厲害……
“我有跟老張提了一下,本來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他臉都發白了……我再想想。”陳穎解下領帶勾在手上,再伸向他的襯衫鈕扣,手腳很慢,拖拖拉拉的,就指望杜禦不耐煩來接手。
可惜,杜禦的耐性一向遠遠超越她,他就靠着她的額頭,玩着她的臉,若無其事的……和她耗着。
陳穎解開他第一顆扣子,臉頰在他的手指底下又燙又熱,趕緊把他整排扣子都解開,等到她額頭上的重量解除,她趕緊閃——
但杜禦一條手臂橫在她面前。
陳穎這時候覺得當完美妻子好累,都怪她平常把他伺候成大爺了。
她默默把他的袖扣解開,等着另一只手過來,她繼續解。
完美妻子認命的把大爺的襯衫脫下來,若無其事的拿着衣服、領帶——趕緊逃!
“皮帶。”
不會自己脫嗎?
陳穎看他剛才沒出聲,任由她把衣服扯了老半天,以為可以逃過一劫……差點就成功逃進更衣室了,她不情不願地又折回來。
酒味依然濃重……她拉起皮帶,手有些抖,不會連褲子都要她脫吧?她要翻臉了。“老公,我明天借你的車用好嗎?”
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陳招男,她不會像過去那樣和他硬碰硬,要是這招再不管用,她開始考慮暫時不當完美妻子了。
杜禦馬上就撇開臉,拉開她的手自己來。
早就該自己來了。陳穎唇角上揚,整理他脫下來的衣物,拿起他的西裝外套拍了拍,轉過身——
她完美妻子的面具還來不及脫,嘴裏,已經充滿他的酒氣……
剛結婚時,杜禦被家裏斷絕金援,嬸嬸要幫忙,杜禦也不肯,那時候比較辛苦,杜禦白天上課,夜裏打工,而她那時已經休學,找了一份白天的工作,夫妻兩人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拚命賺錢。
接着小寶出生,把他們這對新手父母搞得手忙腳亂,兩人輪流帶孩子、工作,杜禦比較辛苦,他還要念書。
苦熬過一段日子,杜家看在寶貝孫子的分上願意接納她,杜禦也大學畢業了,他們搬到公司附近租房子。
杜禦開始上班以後,出差、應酬都會向她交代去向,假日有工作時也會先把她和孩子送回莊園。
她開始當全職主婦兼財務大臣,負責管理杜禦每個月的薪水,杜禦只看公司的報表,從來不看家裏的帳簿。
杜禦對她娘家的人很好,過年過節的拜訪送禮,不定期的關心問候都做得比她好,讓丈母娘提起他這個女婿就笑呵呵,連女兒的糗事都搬出來講。
杜禦有時間也會帶她和小寶出去散心,她喜歡給他和兒子拍照,他們的家庭相簿已經有好幾本。
結婚時杜禦承諾不會背叛他們的婚姻,他會照顧她和孩子,給他們安穩的生活,他是說到做到的人。
而她嫁給他時,她是懷着雄心壯志,要做他的完美妻子。她從婚前只會煮泡面,到婚後學會各國料理,做各種點心,平常包辦父子兩人的三餐,還能幫杜禦開個小聚會,招待他的朋友和同事。
她一直都很努力做一個賢內助,幫他打造溫馨溫暖的家,讓杜禦無後之憂,安心在外頭工作。
結婚前兩年,杜禦對她還有很多不滿,常常叨念她,說她個性都沒改,老是先斬後奏,橫沖直撞,态度強硬,口氣很差……等等,她當了專職主婦後,開始去上禮儀、語言表達等課程,學空姐的笑容、溝通技巧,又買很多書籍來看,每天朝完美妻子的方向邁進。
現在,她已經不再橫沖直撞,先斬後奏,她還能夠閃着一口白牙,對他笑成一朵花,在家把他服侍得像皇帝一樣,讓他龍心大悅……雖然常常都在底線邊緣徘徊,想着要不要跟他翻臉,不過她都忍下來了。
自從改掉名字以後,她改掉一大堆杜禦嘴裏的“壞毛病”,現在說她以夫為天,也不為過了。
所以,她已經是脫變成功的蝴蝶,完全讓杜禦無可挑剔了……雖然內心還是常常在暴走,但反正杜禦又看不到。
總結來說,兩人的婚姻生活到目前為止,嗯,還算平和吧。
所以……她是否應該要滿足,不應該強求更多?
她經常會想起——
他曾經的笑容。
他曾經的深情。
他曾經的溫柔。
他曾經是一道暖陽。
不過這些曾經,都是給樂樂的。
自從他的生命中不再有樂樂,只有一個叫陳穎的妻子以後,外人看他愈來愈成熟穩重,羨慕她嫁了一個好丈夫,但她這個內人看他卻怎麽愈看愈沉重?
這些年來天天睡在一張床上,偶爾杜禦還是會在深夜裏把她吻醒,她總還是會探到他臉上的冷汗,又想起他那一句話——
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啪。
聽到電燈開關的聲音,微弱的光線在瞬間轉亮,刺到眼皮,她才慢慢回神……
陳穎迷糊地想着,杜禦什麽時候關的燈?她都不知道。
每次都這樣,他死拖活拖也要把她拖回房時,就知道他又想做愛,夫妻都當那麽多年了,她怎會不知道?
每次一喝酒就要把她全身的骨頭都拆解過一遍,把她整得死去活來……她緩緩打開眼睛,猛然全身僵硬!
“你真的不記得掉進溪裏的事了?”杜禦拉起枕頭,手掌貼在她光滑的裸背上抱着她半坐起身。
在一副精實赤裸的胸肌上,耳朵貼着心髒的位置,只聽到杜禦平穩的心跳聲。
“……嗯。”心髒,瞬間暴動。
杜禦今天的心情異常的好,在外面遇到什麽好事?
但是陳穎情卻很差,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像只青蛙很不雅的挂在杜禦身上,她又羞又惱又怒,很想嗆他——你可以少喝兩抔嗎?
“你想過你為什麽每次都撞車嗎?”
“不是每一次……有時候只是輕碰一下。”陳穎臉頰滾燙,四肢僵硬,不知道該怎麽動……可能杜禦很習慣這個姿勢,是因為他哄兒子睡的時候,常讓兒子趴在他的胸膛上。
“輕碰,照後鏡就掉了?”他輕揉她發紅的耳垂,來回撫摸着她背部光滑的肌膚。
“……那是不小手滑。”
可能杜禦早已看光她的身子,不覺得這樣抱着她聊天有什麽。
可能結婚五年多的夫妻,對這種赤條條的接觸早應該習為常。
所以,她這種時候如果動作太大,反而顯得她大驚小怪?
“不小心手滑,還是因為手心冒冷汗,抓不住方向盤?”
“嗯……”
然而平常一張床上總是躺着三個人,她也不會沒事光着身子,而且光線那麽亮,她怎可能這麽直起身子,把胸部挺在他面前,那還不如——把她埋了吧!
“所以我才說,你老是把方向盤偏掉,是跟小時候摔那一次有關。”
“嗯……”
雖然是八月炎熱的天氣,不過室內開着冷氣,她如果喊一聲冷,拉過被子卷在身上,再從他身上爬下來,會不會自然一點?
但是冷氣不強,杜禦的身體是熱的,燙着她的臉也很熱,可能他摸在她背上的那只手還貼着一層薄汗,這種說詞很牽強,連她這關都過不了。
“你腳離地,手會抖,一抖就抓不穩把手,掉進溪裏,因為你曾經握不住方向差點淹死,在心裏留下陰影,于是讓你不自覺抓方向盤就産生沒來由的恐懼感,手心冒冷汗,控制不住方向,才會撞車。”
“嗯……”
陳穎腦袋裏千回百轉,趴在杜禦身上的四肢愈來愈僵硬,臉頰愈來愈紅,天啊,來個人直接把她殺了吧!
陳穎已經開始想把自己埋了時,杜禦好像順手摸到她那件連身長裙,從她的頭頂套下……
“穎兒,你摔那一次是因為你平沖感不好,跟方向盤沒有關系,所以你下次開車時就記得腳踏車是重心不穩才會倒,汽車不需要用到平衡感,所以你很安全……要記得。”
“好。”陳穎兩只手穿過無袖背心,長裙一拉到底,心裏暗暗松口氣,繼續往她從容優雅完美妻子的路線走下去,杜禦說什麽她都要說好。
杜禦輕攏她的長發,問她:“家裏呢?今天有什麽事?”
“都很好……還是那兩件事。”陳穎想了想,還是說了。
杜禦本來嘴角勾着一抹笑,突然笑容就隐去了。
“嗯。”眉頭一扯,他離開床去洗澡。
陳穎不喜歡酒味,重新鋪床單,把床鋪整理好,等他出來,換她進去把身上濕濕黏黏的酒味沖掉。
她打開蓮蓬頭,用冷水沖掉他留在她身上的酒味,卻沖不掉他那冷漠的一聲——
嗯。
還是那兩件事。
還是那兩件事他不允,每次提起來,他整張臉就拉下來,家裏的長輩都不敢跟他提了,壓力就全落在她一人身上。
只要杜禦不在場,婆婆總會嘆口氣,惋惜地又來一遍——
我兒子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他本來要娶那個村長的女兒時,他當時多陽光啊,當着全家人的面說他要為杜家開枝散葉,趁年輕有體力多生幾個孩子,以後四代同堂,讓這個家裏充滿小孩的笑聲。
唉,早知道那時候啊……
陳穎關掉水,擦幹身子,換了一套睡衣,從浴室出來。
房裏的燈關掉了,只留一盞夜燈,杜禦已經睡了。
他睡眠淺,不像她那好睡,所以兒子還小時,半夜被吵醒爬起來哄小孩的都是他。
陳穎輕輕把浴室的門帶上,輕手輕腳的從另一側爬上床,背對他躺下。
雖然她是不得人心的媳婦,不過她的小寶是萬人迷,他那一笑傾城的魅力在整個杜家長輩眼裏可是萬丈光芒,閃得一衆老人睜眼都想看到他,頻頻催促他們搬回莊園……
但是杜禦說從家裏到公司最快也要半個鐘頭,尖峰時段塞車還要開一個多小時,現在住的地方離公司近,回家只要五分鐘,連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飯,他認為這樣很方便,他不想搬。
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
每次回來,大家總是時不時的往她纖細的腰身瞄上兩眼。
家裏的長輩都指望她的肚皮有動靜,甚至暗示她,只要她能多生幾個孩子,讓小寶變大寶,接着二寶、三寶、四寶陸續出生,她這個遭人嫌棄的媳婦地位自然也會跟着水漲船高,成為杜家的寶貝媳婦。
如果她成為杜家的寶貝媳婦可以幫杜禦多拿一些分數,不再怪他娶一個不讨人喜歡的媳婦,她當然樂意去做,不過也要杜禦肯配合。
最近她也覺得,小寶能多個弟弟妹妹陪伴,比較不孤單,而且如果能生個女兒,她會把她打扮得像小公主,也是很令人期待。
但是杜禦已經直接說他們有俊英一個就夠了,剩下的留給杜龍去生,她的女兒夢也就此成為泡影。
曾經杜禦是想要四代同堂,全家住在一起的。
曾經杜禦是盼着多生幾個孩子,讓杜家莊園充滿孩子的笑聲。
他的曾經,是因為他當時要娶的是他愛的女孩。
如今娶的人是陳穎,夢想不再有……
我不想再談感情,以後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他真是,說到做到。
而她呢……
她曾經懷着雄壯志要打破他的誓言,她曾經暗自立誓要還給他那句——
愛我不是嗎?
她的曾經,努力了五年,最近開始感覺到……
她真是……年輕不懂事。
天地大廈。
如果說杜家莊園是雲端上的夢幻城堡,那麽現在他們一家三口住的地方對陳穎來說,應該是稱為……
樂園吧。
雖然沒有杜家莊園的壯闊和藍天綠水,連個私人的小庭院都沒有,只有公共庭院、公共設施。
這裏也沒有永夜小屋的獨棟透天、浪漫海景,打開窗子只有城市的烏煙瘴氣。
雖然被杜家莊園狠狠甩在角落,連永夜小屋的邊也沾不上,但天地大夏七樓有她親手挑的家具,從裝潢到布置都花了她一番心血,是她的樂園,她的小天地。
每次從杜家莊園回到家來,她緊繃的神經就放松了。
“小寶——我的小寶——媽媽好愛、好愛你。”一回到家來,她就抱着兒子滾在沙發上,抱着兒子親個不停。
在杜家莊園裏,一群長輩輪流玩她的兒子,都輪不到她,她望着兒子流兩天口水了。
“呵呵……媽媽,我好癢。”四歲多的小手抱着母親的脖子,兩只小腿也纏在媽媽的腰上,笑得好樂。
任何人問杜俊英,他最喜歡的人是誰,他一定毫不遲疑回答是媽媽!
那爸爸呢?
剛學會走路的杜俊英最喜歡爸爸,因為夜裏的媽媽是叫不醒的,只有爸爸會幫他泡牛奶、換尿布。
到了兩歲的杜俊英還是很喜歡爸爸,因為出門的時候,都是爸爸抱他。
到了三歲的杜俊英同時喜歡爸爸和媽媽,因為媽媽會幫他做衣服,睡前幫他念故事書,還經常做他喜歡吃的東西,而爸爸回來都會帶玩具給他,讓他在身上滾來滾去,還會抱着他睡。
到了現在,四多的杜俊英,最愛的人是媽媽,爸爸……有點讨厭了。
“俊英,你今?要回房間去睡,不準再撒嬌。”
因為爸爸說,他已經快五崗,他是男孩子,他要學習獨立,不能跟爸爸媽媽睡在一張床上了。
“媽……我不要……我要跟你睡……”杜俊英把臉埋在媽媽柔軟的胸部裏嗚咽着。雖然和媽媽一起布置他的房間,牆上有他喜歡的長頸鹿、企鵝和小熊,天花板上還有大太陽,床上有大布偶熊陪他,但沒有媽媽的香味,媽媽柔軟的胸部,和媽媽的親親,燈一關掉,好黑、好黑,他好怕鬼來抓他。
“小寶……”
陳穎望着杜禦那張黑臉,他要扮嚴父,她也不能拆他的臺,但小寶很怕黑,而且過兩個月才滿五歲,不如等他滿五歲再讓他一個人睡……如何?
陳穎一向以夫為尊的,她眼神望着他,得讓他同意,她才能出聲哄孩子。
“俊英,你是要回房自己睡,還是回莊園跟爺爺、奶奶睡,你自己選。”
讓小孩自己睡,已經講半年了,小孩子要學會長大,杜禦不希望她老是寵着孩子,一再讓着孩子。
“我不要……我要跟媽媽睡……為什麽爸爸就可以跟媽媽睡……你想一個人霸占媽媽……我不要……”他不要離開媽媽,所以杜俊英開始過厭爸爸了。
杜禦皺起眉頭,臉色更冷了。
“小寶,你今天玩得這麽髒,我們先去洗澡。”陳穎趁兒子把嚴父惹火前,趕抱起兒子溜進浴室。
“我回來時,如果還看到你賴着媽媽睡,你明天就自己收拾行李回莊園。”杜禦?上有飯局,先把母子倆送□家,順便換了一套衣服,在浴室門口警告兒子。
“嗚,媽……”小孩本來泡在水裏玩得很開心,一聽到爸爸的話開始哇哇大哭。
“小寶乖哦,聽爸爸的話,媽媽先送爸爸出門,你先洗澡,乖……”陳穎勾着杜禦的手,一路送他到門口,幫他拿鞋、外套,還送上賢妻的完美笑容和叮咛,“酒別喝太多,早點回來。”
“你別太寵他。”杜禦繃着臉不高興,是因為她的動作太明顯——為了保護兒子巴不得趕緊把他扔出門。
“我知道了。”五年來培養的默契,現在只要杜禦皺一個眉頭,她就知道自己又犯到他的戒律了。
陳穎揚起嘴角,讓自己笑得好像一朵花,再把他的領帶整理好,順便把他眉心的深紋撫平,讓這上家最大的家長心平氣和的出門。
杜禦握住她的手,“穎兒……”
媽——媽媽——》
“來了!”陳穎朝裏頭喊了一聲,回頭望着杜禦,“還有事?”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笑望着他,這一次笑容是真的,但眼底裏只剩下母愛的光輝,沒有了天大地大的丈夫。
杜禦眉頭又皺了,放開她的手,嚴肅的警告她,“我們只有一個孩子,整個家裏都寵他,起碼父母不能再寵,小孩的教育從小就得開始,俊英是男孩子,你要讓他學着獨立,別讓他一天到晚黏着你。”
……小寶還不滿五歲啊。
陳穎無言地揮揮手,把嚴父送出門,一轉身,堆滿慈母笑容,立刻就把杜禦的話甩在腦後,回浴室去和兒子玩。
“小寶,媽媽來了——”
還是天地大廈,七樓。
夜深,窗外偶有車聲,整個家靜悄悄,客廳留了一盞小燈,房間漆黑一片,打開燈一看,床上冷冷清清,只剩一個枕頭,一條折疊整齊的棉被。
這個家的男主人臉色黑了黑,轉往隔辟的兒童房,打開門一看……
夜燈下,母子倆抱在一趕睡在單人床上,睡得好香。
杜禦走進房裏,站在兒子的床前,整張臉色複雜又難看。
出門之前他已經說——不準再賴着媽媽睡,否則就得收拾行李回莊園去。
所以呢?只好換媽媽賴着兒子睡?
杜禦深眉聚攏着,俯身把一大一小纏在一起的手腳分開,輕晃妻子的肩膀,毫不意外,搖也搖不醒……
她是每天得睡滿八個小時的人,昨?被他弄得那麽?才睡,本以為她爬不來了,她卻還是起大早去張羅早餐,忙進忙出,根本沒睡到多少!
他把被子拉到兒子身上蓋好,兩手伸進妻子的後背和腿彎,把她抱起來。
“嗯……”陳穎頭一晃,臉埋進他懷裏,呼吸很沉。
杜禦把妻子抱回房裏,折回去拿枕頭,攤開被子,打開冷氣,把她安頓好,才去洗澡。
不知道跟生俊英有沒有關系,孩子出生以後,有段時間她很嗜睡,一天可以睡上十幾個小時。
杜禦在浴室裏把頭發吹幹才出來,從架子上拿起書本,坐在床上翻看。
身邊的她,靠着他的體溫,摸上他的身體……
“在這,媽媽在……乖……”她是完全睡死了,沒感覺懷抱裏的兒子瞬間成長茁壯,臉貼着杜禦的身側,手輕輕拍着他。
杜禦已經習慣了,把她的身子拉上來點,她馬上就主動環抱他,一手貼着他的胸膛,找到自己想要的姿勢,像只貓兒乖乖在他的懷裏呼睡。
杜禦摟着她柔軟的身子,神色平和,翻著書頁。
“嗯……你回來了……”過了會兒,她的手摸着他的胸瞠,摸到他睡衣上的鈕扣,無意識地解開來。
杜禦瞅着她,在她額頭親了一下,輕輕應一聲,“我回來了。”
“嗯……”陳穎開始幫他解扣子,傍?杜禦出門時穿的是她買的深藍色襯衫,她當時買這件襯衫就覺得顏色很适合他,果然把他白?的膚色襯托得更加俊朗,改天她也要幫兒子做一件,讓這對出色的父子穿一樣的衣服出門,畫面一定很吸睛。
杜禦看她睡得很迷糊,把他整排睡衣的扣子全解開了,嘴角有淺淺的笑意,想起兒子很不甘心的哭喊——
為什麽爸爸就可以跟媽媽睡……你想一個人霸占媽媽……我不要……
他深眸裏有嘆息,他生了一個聰明的兒子,比母親精明多了。
“皮帶……皮帶……”在哪?陳穎伸手在他的下半身摸來摸去。
“我來,你睡吧。”杜禦趕緊抓住她的手,低沉聲音沙啞了。
“嗯……那我先睡了,晚安。”陳穎迷迷糊糊的翻過身去,舒舒服服地躺平繼續睡,從頭到尾都沒清醒過。
杜禦一手拿著書,邊摸着她的臉、她卷曲的長發翻看著書……但翻不到幾頁,他放下書本,在她身邊躺下來。
他拉起她的手環在他的腰上,她又主動的鑽入他懷裏,抱緊了他。
“小寶……媽媽好愛你……”陳穎聞到一股沐浴香,他們父子用一樣的森林香味,她最愛抱着好聞的兒子,親着兒子玩,她的小寶有白白俊朗的臉皮,有深邃如星的眼瞳,有……
她初見他時的形影,連皺眉都和他一個模樣,她對着他說不出口的話,只好對着他的小翻版說,“永遠……愛你。”
杜禦把她的長發從臉頰撥開,親吻她呢喃愛語的唇。
在兒子面前,她完全融入在慈母的角色裏,玩得不亦樂乎,逼得他得開始扮嚴父。
唉……杜禦輕掐她的臉頰,如果她能對孩子拿出一點本性來就好了,偏偏她對孩子特別軟,一碰上兒子的事情,就軟成一灘水。
“小寶……啾啾……啵啵啵……”陳穎抱着兒子又親又吻,就只有對子能夠這麽坦率熱情。
杜禦當了兒子的替身,被她親得滿臉口水,摟着她的腰一緊,眸色轉深。
昨晚已經把她惹得又羞又怒,今天又弄醒她的話,明天肯定便宜了他兒子,換成他得一個人睡。
杜禦緩緩松開她,拉開一點距離,撫摸她熟睡的臉龐。
剛結婚時,他總是想用心裏的模型框她,所以一直看她不順眼,不停要她改改性子,挑她的毛病。
漸漸地,他發現她在改變,慢慢地……口氣好了,甜美的笑了,在他面前變得像溫馴的小綿羊,乖得讓他驚膽跳,他懷疑她是否生病,只好默默看着她。
有一天他在兒童書櫃裏抽出幾本詭異的書名,有《銀座媽媽桑的說話術》、《如何讓男人流淚》、《不會撒嬌的女人沒人愛》……等等,她愛翻看的大部分都是專業技能的書籍,現在連興趣都改變?
他開始擔心她可能關在家裏帶孩子悶出病來,翻看她的書,看見她在每一本書裏夾著書簽,她在書簽背後寫了字,他這時候才發現……她果然是強悍到天下無敵。
對她而言,這些書還是分類在“專業技能”。
因為和他結婚,成為他的妻子,她把這些書當成“教科書”,用來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名完美的妻子,在書簽背後寫下好幾則“完美妻子勵志格言”。
她沒有生病,也沒有改變,她只是誓言要讓自己完美到他無可挑剔,無話可說,她要脫變成美麗的蝴蝶閃瞎他的眼,讓他心服口服,甘拜下風才做的改變。
唉……
她這個認真的個性,到底該說她天真,還是傻呢?
其實,早在她為他強出頭,切斷和樂樂的交情時,他已經知道她把他看得很重了。
婚後,她這個完美妻子又讓他有了更深刻的領悟,原來在她的內心裏,她是把他看成一片天那麽重要。
可惜她這個完美妻子目前僅只于“扮演”的階段,離脫胎換骨還很遙遠,而且他懷疑是否會有那一天?
杜禦勾起嘴角,湊到她唇吻了一下……看她昨?的表情可真豐富,心裏不知道又如何氣他,少說有把他罵上千百遍了吧?
杜禦輕撫她的臉,眯起深眸,當年如果沒有她在身邊,他根本不可能一個人走過來。
這些年有她的支撐和陪伴,他才能夠的走到現在。
現在他只要有她和他們的兒子,這樣就夠了,希望他們一家三口持續目前的生活,長長久久不變就夠了。
“嗯……禦?”又喝多了?陳穎想醒又醒不過來,感覺自己好像被八爪章魚緊緊吸附住,他的舌頭還在她嘴裏攪來攪去,她快不能呼吸了。
杜禦扯起眉頭,“沒事,你睡吧。”
不知不覺抱住她,就把她吻醒過來了。
他把她的衣服拉好,用被子把她的身子包得妥妥當當,才繼續抱着她。
“嗯……”陳穎半睡半醒着,睜不開眼,掙紮了好半天,才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來。
杜禦看着她把手摸到他臉上,揉一揉他的眉心、額際,斷斷續續地揉着。
幾年的朝夕相處,養出許多習慣來,他已經習慣這雙深情的手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