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謝雲辭眸光一沉:“為何?”

見她抿着唇不肯出聲,?他眼中的寒意愈發冷冽,?片刻後,冷笑一聲:“難不成我還真猜對了,?你對他——”

“二爺!”她心一急,?忙出聲止住了他的話,掀起了他眼中的一陣波瀾。

謝雲辭有些生氣了:“我還未說完,你怎的就如此着急地打斷了我的話,?難不成,?你對他,?還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感情?”

她一怔,?旋即穩下了心神,?擡起頭來,用鎮定的目光望向他那雙滿是寒意的眼,緩緩道:“二爺,?我想将他帶進府,?全是因為他方才因我受了傷。我姜嬈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若是我安然無恙地回了謝府,?卻将救我之人留在這林中吹冷風,姜嬈心中難安。”

“再者,阿楚是我的阿弟,他喚我一聲阿姐,我便終身是他阿姐,如此算來,二爺您還與那孩子,?還有算是有一層姻親的關系。”

夜風輕飄飄的,少女的話就順着這溫熱的風飄入了少年的耳中,窸窸窣窣的,激起了少年面上的一片癡色。

他擡了眸,看着清風穿過樹影,吹動了樹枝上的綠葉,它們似是在重複着方才少女所說的話,婆娑的樹影如一張大網落在他身上将他單薄的身形包裹住,只是一瞬,漫天的孤獨便将他整個人悉數籠罩。

那些風葉,似是在嘲笑他。它們說,他喚她一聲阿姐,她便終身,只能是他阿姐。

她低眉順眼地坐于謝雲辭身側,極為自然地說出了那一大堆話,身側的男人在一旁瞧了她許久,望着她泰然的面色,兀地勾起唇來。

“那如若本公子就是不想救他呢?”他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女子的神情,“如若我說,不管他是否饑寒交迫,亦不管這林中是否有豺狼虎豹,本公子就是要把他丢到這叢林中待一晚上。小夫人,你又該怎麽辦呢?”

他的眼中帶着深深的探尋,直朝姜嬈望來,企圖窺看到她面上一絲表情的波動。

誰知,聞言那女子僅是頓了頓首,眼中卻未曾再浮動半分情緒,淡淡一聲:

“死活由命,來去随心。”

“好一個死活由命,來去随心。”謝雲辭笑了,“那你說,他的死活,是随了誰的心,嗯?”

“自然是随了二爺的心。”姜嬈面上,仍是那一副乖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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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般,謝雲辭倒是愣了,不由得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也變得冷厲起來:“你當真是不再管他的死活?”

姜嬈目光淡淡,落于對方那張風起雲湧的面上,月色下,她的眸色如水一般平靜。

平靜得沒有半分波瀾。

見着她不再言語,謝雲辭又笑了出聲:“姜嬈,我原先只以為你的性子溫吞,卻未曾想到,你竟然能隐忍到這一步。你說,若是我現在把他斬于馬下,你這雙眼還會不會眨一下?”

瞧着她眼中終于泛起的波瀾,碧袍男人又将手上的力道加緊了些許,他重重地握着她的腕間,似是想把她的手腕捏碎。一下刻,他突然嗤笑一聲,猛地掀開簾子,把她往車下重重摔去!

“阿姐——”

一聲痛呼,樹下的少年已快步上了前,扶起她快要散架了的身子。

“謝雲辭,你究竟想要做什麽!”刈楚緊咬着牙關,眼中升起了熊熊怒火,冷眸望着那個一手挑開車簾、神情漠然的男子。

他回過頭去,聲音悲痛欲絕:“她願跟你走,你帶她回謝府便是,為什麽還要這般折磨她!”

言罷,刈楚匆忙低下頭去,抱緊了懷中的少女。

她方才被謝雲辭從馬車上推了下來,背部直接着了地,磕得她五髒六腑都是一震,眉心也堪堪打了個結兒。

“阿姐。”睫毛翕然一顫,映入眼簾的是少年滿是關懷的雙眼,他将她的手臂握緊了,眼中悲憤猶在,卻因少女的動靜而屏住了呼吸。

“阿姐,你……”話方脫口,就已有了顫音。

謝雲辭已掀起衣擺,緩緩下了轎。落地的那一瞬,恰見刈楚握緊了少女的手,目光眷眷。

他一下子冷笑出聲:“你還好意思說,你與他,只是姐弟之誼?”

姜嬈一怔,連忙擡眼望向緩緩朝自己走來的男人,那人目光逼仄,格外滲人。

“你與他之間,當真沒有半分私情?!”

他的聲音淩厲,在黑夜中急速擴散,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刈楚的耳中。

少年放在她手上的力道一緊。

“那你告訴我,”謝雲辭走上前去,一把推開正在發愣的刈楚,右手狠狠地鉗住少女的下巴,目光已落在她唇角邊那處微不可查的紅痕上。

謝雲辭突然笑了,眼中竟浮現出一層凄涼的色彩來。他将食指與中指并攏,撫上少女的唇角,二指在她唇上的浮腫之處輕輕摩挲起來。

“那你告訴我,你嘴上的這些東西,是從何處來的?”

她一愣,看着對方的袖子狠狠抽過她的面頰,他蹲下身子,冰涼的手指摩擦過她的唇角,眼中的笑意愈發明烈。

“好,好得很。”

謝雲辭站起了身子,寬大的衣擺随着夜風輕輕飄揚。

一瞬間,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他……

他會殺了刈楚的!

果不其然,謝雲辭翻湧的眸光中登即浮上一層恨意,他轉過頭去,望向一旁的少年,還未來得及出聲,袖子就被人猛地一拽。

“二爺。”姜嬈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爬起,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語氣之中,盡是哀求,“二爺,不要。”

謝雲辭回過頭,冷冷地看了一眼幾乎要跪在地上的少女,眼中有了促狹:“方才,小夫人不是還同本公子說,死活由命,來去随心麽?”

他又轉過頭去,盯着已回過神來的刈楚,瞧着少年面上也浮現出一層清晰的恨意,冷笑出聲:“就算是他救了你,又如何?就算他只是你的阿弟,又能如何?他這條命,本就是我當初一時心軟饒過的,說到底,他的生死、他的來去,只能随了本公子的心。”

“包括你,”謝雲辭兀地俯下身子來,用手繞了繞少女鬓前的幾縷青絲,言語輕薄,“你的來去、你的生死,也不過是在本公子的一念之間。”

正說着,他往前輕輕吹了吹氣,吹起了她鬓前的發,瞧着姜嬈慘白的面色,謝雲辭的心中沒來由地湧上一絲快感來。

眸光兀地一閃,他已陰冷出聲:“虧得我為了你,日夜兼程地從遼城趕來,呵!”

他越想,越覺得生氣,言語也不由得加重了些。望着地上的女人,他一咬牙,道:“不過是一名妓子,一個乞兒,本公子何必為你們如此大費周章!”

狠狠甩開女子的手,他揚了揚衣袖,欲再次回到馬車之上。

有人在他身後詢問出聲:“二爺,他們兩個該如何處置?”

姜嬈擡了頭,看着謝雲辭略一頓首,卻是連頭也不回一下,語氣中也充滿了失望。

輕悠悠的一聲“殺了。”就如此循入了她的耳,緊接着,有人嘆息一聲,朝她走來。

她倉皇擡了眼,卻下意識地往刈楚所在的方向望去,對方也正好朝她望來,神色難辨。

通過月色,少年看清楚了她眼中的懼意,一顆心也完全随着她的神色而發緊。迎着她的目光,他忽地一皺眉,一句“莫怕”就已發出聲來。

好,我不怕。

不知怎的,當她聽到他的那句話後,竟然變得十分寧靜下來。旋即她輕輕阖了眼,于婆娑的樹影下,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

說她不怕死是假的,她已死過一次,體會過臨死時的絕望,于是更加珍惜生的可貴。

可如今,面對即将到來的死亡時,她竟感覺異常平靜。

唯一遺憾的是,她連累了那個叫刈楚的少年。

睫毛輕輕一顫,素手也攏入了雲袖中,她方仰首,就聽見一聲帶有怒意的低吼在耳側響起。

睜眼時,她才發覺刈楚不知從何時已走至她身前,用自己單薄的身軀,把她完完整整地護了起來。

他的雙拳已攥緊,紅着眼,咬牙道:“我看你們誰敢動她一下!”

言罷,一道劍光閃過,他重新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氣勢淩人。

正準備擡腳上車轎的男人也是一怔,旋即轉過身子,眸光中帶着些許輕蔑,朝刈楚望來。

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時,也是在一個月夜。少年站在一顆樹下,目光淡淡,朝他望來,半張臉在月光的陰影之中,襯得他有半分的陰沉乖戾。

狠角色。

自他見刈楚的第一眼起,便認定,這孩子定是一個狠角色。

不過他卻壓根沒有怕過刈楚,即便是對方敢于同他拼命,他也是不怕對方的。

畢竟他們的出身擺在那裏,他不用親自出手,只要稍稍一挑手指,便能立馬要了那孩子的命。

正想着,謝雲辭不屑一顧地勾了勾唇角,欲轉過身往轎上走去。

眸光卻兀地一轉,瞧見衆人已把那渾身是血漬的孩子推倒在地上,對方悶哼一聲,一雙眼中全是倔強。

“停。”鬼迷心竅般,他突然擡手,止住了衆人。

姜嬈連忙沖入了人群之中,一把扶住刈楚搖搖欲墜的身子,下一刻幾乎就要哭出聲來。

方一拉扯住那孩子,就見謝雲辭再次朝他們走來,讓她不由得又将一顆心提起了,擡頭警惕地朝對方望了過去。

“我原本是不舍得殺你的,你怎的就不知曉棄暗投明呢?”謝雲辭是聲音裏,盡是惋惜。

一陣夜風拂過,更是吹得她的頭腦發暈,姜嬈只覺得自己死死攙扶着刈楚的胳膊,恍然之際,已有人伸出手來撫上她的面頰。

看着面色憔悴的少女,謝雲辭終是狠不下心來,一手把她從刈楚身上狠狠拽下來,“帶小夫人回轎上!”

一聲怒吼,姜嬈還未回過神,就已被人拉扯住了身子,強行按上馬車的那一瞬,她終于吼出聲來:“謝雲辭,我不許你傷了他——”

“閉嘴!”周圍之人對她也是十分嫌惡,聽見她這麽叫,更是狠狠地摔了摔車簾。

那一道黑色的車簾,就如此将她與外界阻隔開來,她聽着車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方想擡起腳,卻覺得兩腿一軟,下一刻就已暈暈乎乎地倒了下去。

她全然不知,馬車外,謝雲辭與刈楚之間的對峙,全然在那個孩子被打趴在地上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月下,謝雲辭望着少年因衣衫破碎而露出來的半截後背,冰冷的眸光終于微微一動。登即,便有兩道灼熱的目光環繞在刈楚的右肩胛處,帶着濃濃的驚愕與探尋。

“月牙兒。”

一瞬間,衆人看着自家主子如同失了魂一般,顫顫巍巍地走到已不省人事的少年身邊,右手僵硬地滑過少年的後背。

月色下,他的胎記,格外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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