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姜嬈醒來時,?正是清晨。
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未被謝雲辭單獨關起來,當她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如薄翼般的白紗帳,?和床簾一角上懸挂着的銅鈴铛。
“嬈姑娘,你終于醒了。”
将來這才看見守在床邊的人,不由得大吃一驚:“婆婆,?你怎麽在這兒?”
頭腦發暈得要緊,?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撐着胳膊從床上支起身子來:“婆婆,?這是哪兒?”
“姑娘,?你先躺下。”
芸娘将她的身子又重新按回到床上,?瞧着少女疑惑的神色,輕柔出聲:“這裏是謝府,姑娘,?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三天?”她将眉輕輕攏起了,?旋即握緊了手邊的薄被,“那……阿楚呢,?他……”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芸娘只覺心一疼,旋即按着姑娘進抓在被子上的素手,寬慰出聲:“姑娘放心,那孩子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
姜嬈握在被子上的手松了松,片刻後,又将芸娘攥着自己的手一下子捉了去,?眼中盡是懷疑:“謝雲辭他、他不是要殺了阿楚嗎?”
他又怎麽會再次放過了那孩子。
瞧着自家姑娘緊張兮兮的神情,芸娘不自覺地伸了手,将她一下子攬入懷中,撫着她柔順的長發,輕聲哄道:“姑娘,沒事了,以後刈楚那孩子都不會再出事了。謝公子說,他以後不會再動那孩子,他保了阿楚一生富貴無憂。”
一生富貴無憂?
“為何?”她愈發弄不明白了,謝雲辭不是一直想置阿楚于死地嗎?剛沒說幾句話,她就覺得口渴得發緊,于是望着芸娘,指了指被擱在一旁的水杯。
芸娘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将水杯端來,轉而遞給姜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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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感覺到喉間的澀意在一點點慢慢退去,抿了抿嘴後,又将水杯放到床前的小桌上,将滿腹的疑問盡數說了出來:“謝雲辭他怎麽會放過阿楚?”
誰知,話剛說了一半,門簾就兀地被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挑起,那人的腳步聲随着珠簾的碰撞聲,就如此猝不及防地被姜嬈納入了耳中。
來者聲音清淡:“自個兒的身子還沒好,倒先開始惦念上旁的人了,你這個做阿姐的,真是費心。”
她一怔,旋即轉眼,恰見謝雲辭在她的床前停了腳。
當他的視線轉來時,清楚地看見少女心虛似的往後縮了縮身子,整個人即将退到牆角那邊去。
叫他不由得嗤笑一聲:“你視本公子,當真如洪水猛獸?”
姜嬈将被子往鼻息上遮了遮,聲音仍是輕緩:“奴家不敢。”
她故意退避的模樣又引起了對方一陣冷笑,片刻後,他驅散了衆侍人,坐在她的床邊兒。
姜嬈感覺到有一道目光灼灼地朝自己望來,但她卻不敢去回應那道目光,片刻後,見着謝雲辭并不出聲,她心中一急,思索了片刻,咬着牙轉過臉來。
“二爺——”
“你可是要問那個孩子?”他如同窺見了她的心思一般,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她握在被子上的力道一重,旋即點了頭:“是。”
瞧着她緊張至極的面色,謝雲辭似是輕嘆了一聲,旋即探出手将她的被角輕輕掖好了,才緩緩道:“你不用擔心他,我以後,再也不會動他一下了。”
姜嬈還未回過神來,卻又聽他補充道:“不光是我,這世上,也沒有多少敢動他一根手指的人了。”
“什麽意思?”她不明白。
“他……”謝雲辭偏過面,剛想解釋,眸光卻兀地一閃,又落到她耳下的那對耳串上,不禁又探了手。
就在那一瞬間,姜嬈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激起了他眼中明烈的顫意。
倒吸了一口氣,一閃而過的恍惚從他的面上閃過,片刻後,他似是不以為意地收回了手。
聲音淡淡:“你還記得,我曾誇過,你這對耳環好看?”
“記得。”姜嬈應聲。
“那你知不知道,這對耳環,像極了一個人身上的胎記?”
胎記?她将眼輕輕眯起了,安靜地聽着對方再次出聲。
“我應是沒有同你說過,十四年前,前朝後宮曾因失了一個小皇子而方寸大亂,這位小皇子,是已故淳妃的兒子,是當今皇後的義子,睿荷殿下。”
“這位小殿下就這樣離奇失了蹤,姑母多次派人尋找也無果,此次姑母病重,卧于危榻之上,唯一惦念的不是當今太子,而是這位小殿下。”
“姑母同我說,這位小殿下的背上,他的右肩胛處,有一塊胎記,胎記的模樣,正如你的耳串。”
“是月牙的形狀。”
他說得不急不緩,似是故意在保持着平穩的語調,那一聲聲訊息納入姜嬈的耳中,讓她一瞬金呆愣在了那裏。
良久,她攥着被子,顫抖着聲音出聲:“你是說,阿楚他是……是那位小皇子?”
“正是,”謝雲辭看着她止不住發顫的雙手,道,“那孩子就是已故淳妃之子,當今聖上的十五皇子,失蹤多年的睿荷小殿下。”
“怎……怎麽會這樣?”
她一時呆住了,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謝雲辭看着她的反應,也沒有吱聲。當知道刈楚就是他找了許久的睿荷殿下時,他也同此時的她這般呆愣在了那裏。
一瞬間,萬般情緒湧上心頭,過往的一切如洪水般撲面而來,又如同一張大網把他狠狠地禁锢住,讓他一時間忘了呼吸。
他差點……
他差點把睿荷殿下堪堪打死!
昨夜,他站在那孩子的床榻前,安靜地看着大夫為那孩子探着心脈,待大夫說出那句話時,他便如五雷轟頂了一般,一瞬間杵在了原地。
看着同樣面色呆滞的姜嬈,他難壓心中的萬般滋味,一瞬間,止不住地出聲來:
“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謝雲辭看着她,言語一時間竟支吾起來。
她的心“咯噔”一跳,似是預料到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将要發生,竟直接上前,拽住了謝雲辭的袖子。
言語之間,是抑制不住的顫抖:“只不過什麽,那孩子他怎麽了是,是不是……”
她眸光一暗,還是将下半句話說了出來:“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
謝雲辭垂下眼,看着幾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這是第一次,她那麽主動地與自己保持着這麽近的距離。
但她的一雙明澈的眼中,仍流動着與他淡淡的疏離。
他輕嘆一口氣,已不自覺地握住了她緊攥着被子的雙手,在開口的那一瞬,她雙手的溫度徹底涼了下來。
謝雲辭語氣輕輕:“他瞎了。”
碧軒閣內,輕煙缭繞。
她一身水綠色衫子站在碧軒閣門口,右手輕輕叩上門扉,卻在即将推開門的那一刻晃了晃神。
方才謝雲辭對她說,刈楚的頭部受了傷,壓迫住了神經,致使雙眼暫時性失明。
所謂暫時性,那便是有雙眼複明的那一天,只是這一天是什麽時候,她要等多久,卻無從得知了。
謝雲辭說,刈楚在一日前醒來,得知自己兩眼失明後便脾性大改,
“那你們,是不是要把他接入皇宮?”她低垂着眼,眼中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情緒。
畢竟皇室的滄海遺珠如今已找到,斷不能再讓他流落于民間。
更不能讓他流落于秦樓楚館之處,與一個……與一個妓子在一起。
果不其然,謝雲辭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又緩緩搖了搖頭。
“我打算,待他眼好之後,再将他接入皇宮,”他道,“睿荷殿下流落在外十四年,也不差這回宮的一日兩日,
“等他雙眼恢複過來,只是一日兩日嗎?”她輕聲問道,聲音中已有了一絲責備。
“你在怨我?”謝雲辭眯了眼,面上有片刻的微愣,旋即将眸色垂下了,“也罷,你怨我是應當的,畢竟是我将他折騰成那樣。所以,不等他眼疾康複,我是不會将他送入宮的。”
他清楚,一個皇子,在外流落多年,重返宮中時會引起怎樣的騷動。
只是這騷動下,衆人是慶賀,是不屑,抑或是防備,那就無從得知了。
宮中不乏有別有用心之人,若是刈楚就這樣雙眼落疾地回了宮,那就更沒有多少人把這個多年長在宮外的小皇子當十五殿下看待了。
宮中多的是長舌婦,多的是牆頭草。
他同姜嬈解釋道,見她不再反駁,終于安下心來,接着說:“這些日子,睿荷殿下就先在碧軒閣養病,我已調了一些侍女去照顧他,你……你要不要去看他幾眼?”
他後半句話問得小心翼翼,只見姜嬈擡了頭,朝他望來,目光緩緩:“看。”
雖不忍看見那孩子眼盲的模樣,可見不到他時,她卻時時為他擔心。
倒不如去看一看刈楚如今的現狀,也好讓她放下心來。
見她回答得幹脆利落,謝雲辭又道:“也好。他自從醒來後,便不願見人,若是有人靠近他半步,他便會大發雷霆,屋裏的東西也被他摔了七七八八。你去寬慰寬慰他,穩住他的情緒,也好。”
姜嬈輕輕點了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麽來,輕聲問道:“那他……阿楚他有沒有在這其間提過我,問過我在何處?”
謝雲辭一愣:“未曾。”
未曾?
她被他捉住的手輕輕顫了顫,旋即從他的手下抽出兩手來,又将素手收回被子裏了,“他一句也沒有提過我嗎?”
眼中、語氣中,盡是質疑。
他看着眼前面色憔悴的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句也未曾提及過你。”
一句話,一個字都未提起?
為何?
謝雲辭雖是不忍,卻終究再次嘆息出聲:“他知道了自己的眼疾,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或許是一時打擊太大,還未緩過神來吧。”
“再說——”他沉吟片刻,“你們終究不是一路人,等他眼疾好了,他是要進宮,去做他的十五皇子的,你與他之間……”
他正說着,卻适時地打住了聲。其實不用謝雲辭說,姜嬈也明白,縱使刈楚願意同她相處,皇家的人也不準他與一個妓子之間有過多的糾纏。
死活由命,來去随心。
手指蜷了蜷,她的來去,也終是聽了天命。
不過謝雲辭卻給了她獨自探望刈楚的機會,不過避免再次刺激到刈楚,他給了姜嬈一個小香包,讓她系在身上,化裝作謝府的侍女,去看望刈楚。
碧軒閣外,少女悄悄收回了神,踯躅了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手端着盤中的糕點,輕柔地推開了房門。
方走到走廊處,就聽聞屋內傳來一聲壓抑至極的怒吼,那人低啞的聲音中還夾雜着一絲倦怠,冷冷出聲:
“滾。”
下一刻,有杯盞摔落在她腳邊,登時碎了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一更,今天還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