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逃跑的龍

一個人呆着就是愛胡思亂想, 失眠的惡龍此時更睡不着覺了。

最開始還只是在猜卡爾到底要準備怎麽樣證明自己的實力，擔心對方會被山下憤怒的村民打死，後來困意漸漸湧上來, 他的猜測也跟着變得越發光怪陸離了起來。

甚至有那麽一瞬, 惡龍真覺得他的那個假親戚其實是有什麽不得了的大背景, 未來将與勇者一起輪着番上山, 天天準備屠龍證道。

……不過如果真有那天, 大不了他就直接飛走呗。等下一次見面，肯定不會再記住他們的面容的他也不會覺得難過, 沃瑞爾也永遠都會是那個給他帶好吃的、對他特別好的勇者。

不止是第一次慶幸自己記不住人臉的惡龍這麽想着, 最終熟睡了過去。

……

第二天清晨, 當霧蒙蒙的天邊只有那麽一點光亮的時候。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來的惡龍睡得還挺死，而隔壁幾乎同一個點睡下去的混血魔物就已然清醒了過來, 準備按着自己的步調下山去勇者家附近偷師。

至于和魔王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是打算看看能不能靠着自己那麽多年的經驗, 在山上抓到些野兔野雞什麽的，然後遮着鱗片下山, 和村民交換到一些人類的小玩意兒，再回來和戴維說那是他搶到的東西。

就看戴維平時除了和勇者本人外, 就沒再和其他人有過接觸的簡單人際關系，反正怎麽想對方都不可能說就因此就下山, 和那些關系算不上好的人類交談。

卡爾甚至已經想好了到時候的說辭。反正就他一個人知情, 到時候哪怕是編得再怎麽離譜也不能驗證出真假來。

他的整個計劃都堪稱是完美，只可惜在今早, 他記憶裏那個總會睡到最晚起的戴維早已在睡前就定下了計劃。

……那頭龍雖然睡眠質量優質，但經歷了無數勇者不請自來的他只要堅定足夠意志，那麽哪怕是困極了也能瞬間清醒過來。

于是, 在平時幾乎吵不醒任何人的關門聲響起時，另一個房間裏的惡龍掙紮着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平時并不熬夜也并不早起的惡龍眼底此時有一片淡淡的青黑，他邊穿衣服邊打了個哈切，然後就困倦地半眯着眼睛拉開了一小片窗簾，扒着窗臺看向屋外。

等到對方跑遠了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後，戴維推開窗，手撐着窗臺往外縱身一躍，朝着卡爾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

惡龍也算是正大光明了一輩子，頭一次跟蹤別人的他顯然很緊張。

他有些擔心自己的動作幅度太大會讓前面的混血魔物發現，可他的臉盲又不容許他離卡爾離得太遠，不然人一多他怕是都能直接認錯人。

戴維甩了甩自己昏昏沉沉的腦袋，不由有些發愁。

而此時，不巧變故突生，明明剛才混血魔物卡爾還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此時此刻對方卻突然沒了蹤影。

惡龍的困意當場就被吓得沒了大半，他快速小跑上前，跑到了卡爾消失前的那個位置。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風聲，戴維扭頭一看，他看見了卡爾錯愕的臉和對方抓着石塊朝他砸過來的手。所幸卡爾的反應還算快，那手停在了半空，沒砸到戴維額頭上。

……當然，就算是被砸了這麽一下，惡龍想必也是不大會把這當回事的。畢竟假如靠石頭就能屠龍的話，那怎麽可能還會有勇者花重金專門去拍賣場買劍呢。

卡爾皺眉，把手上的石頭往邊上随手一扔：“怎麽是你？！你怎麽在這？”

拜惡龍那算不上多隐蔽的動作，在此之前經歷了不少事情的混血魔物幾乎沒離開木屋多遠，就發現了有人在跟蹤自己。

鑒于平時這個時間木屋裏的另外兩只魔物都沒醒，他自然而然地就以為是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存在，并跟蹤他準備對他下手。

幾乎沒怎麽猶豫，他就已經做好了就近拿石塊偷襲砸死對方的打算。

然後眼看着都要偷襲成功了，他認出來了這個點本來都應該還睡死在床上的惡龍。

……不過突然就起這麽早，不會是打定主意了想看看他到底是什麽個水平，能不能在對方計劃裏的屠龍大業上幫上忙吧。

“這不是看你起這麽早，有點好奇麽。”惡龍支支吾吾，“無論我怎麽想，都想不到這個點是有什麽事情能做的。”

“現在回去說不定還能睡個回籠覺，要不我們就一起回去吧。”

混血魔物狐疑地看向面前的惡龍，思考片刻最終決定将這番話定性為對他的考驗。

……說不定就是打算用這套說辭來考驗他，看看他會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遵守自己的諾言。

卡爾：“不行，我昨晚都答應你了，我現在可不能走。”

“你還是自己回去睡回籠覺吧，我還有事情要做。”說實話，他也希望對方能就這麽直接離開，畢竟人要是在這，他的那些計劃說不定一個都行不通。

“啊，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不是早就睡了麽，這能有什麽事情啊？”惡龍硬着頭皮說謊，他的視線不斷飄忽，半晌都落不到對方臉上。

他是真的希望卡爾能就這麽直接順着他的話應下來啊，這樣昨晚就真的能說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然而對方顯然不打算順着他的意思來。

卡爾心裏像是已經肯定了這就是來自于戴維的考驗：“昨晚我不是說了要證明自己麽，你放心，我沒忘。”

“你快回去睡回籠覺吧，後面就都交給我了。”

惡龍站在原地沒動。

他沒想到眼前的混血魔物今天居然真這麽實誠，像是之前瞎謅是他親戚的不是眼前的這位而是對方什麽莫須有的親兄弟似得。

戴維困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睜眼說瞎話：“不不不，我不困，我不走。”

卡爾：看來他就算是忍着困，也要看着自己動手啊……

他沒能領會惡龍的意思，轉身在對方的注視下硬着頭皮打算往山下走。

雖然來時沒能看仔細，但就只是在山上粗略地看着房屋數量一估計，那個村莊裏少說也有幾百個人。

假使他真的要找事，最好的可能就是被當作是玩笑話沒人理會，不然怕不是要直接死在山底下。

……不行，他必須得想個辦法。

“你要去哪裏？”身後，戴維出聲問道。

“當然是去證明自己了。”卡爾言不由衷。

曾經在城堡裏天天和上門的勇者對戰的惡龍扭捏道：“不是，打人多不好啊。”

“你确定？”卡爾有些不大敢相信會有這種好事，他仔細觀察面前戴維的表情，再一次發問。

戴維點頭:“嗯嗯。”

“行吧，”混血魔物在仔細确認了他的表情絕對真誠後，在心裏捏了把汗，終于借坡下驢道，“那就聽你的吧，我今天就先放他們一馬。”

他也是沒想到，面前這個都能下定決心幫着勇者陪練，然後去對付曾經的上司的戴維，骨子裏居然還是這樣的一個和平主義者。

他是真的開始有些好奇，那頭龍到底是怎麽惹到了對方。

……難道說這不愧是一頭臭名昭著的惡龍麽？

惡龍打了個哈切，敷衍道：“行吧，那我們現在回去睡回籠覺吧。”

……

兩人結伴往回走，而在他們這麽一折騰後，天邊的太陽也逐漸越過了地平線。

相較于農忙的時節，這時候該播種的都早已種下，村民也有更多空閑的時間去做些別的事情。

譬如在樹林裏設下一些簡單的陷阱來捉些小動物。

這樣吃剩下的皮毛甚至還能拿到鎮上換錢，也算是個賺外快的方法。

早晨，幾天前便碰運氣在山上設下了陷阱的村民拿着防身用的砍刀上了山，準備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額外的收獲。

他循着記憶裏的方向往前走，不巧就撞上了這并肩往回走的惡龍與混血魔物。這時候，僥幸避開“下山找事”這一任務的混血魔物為了鞏固自己在惡龍心裏的強悍形象，甚至還在違心地鼓吹自己的實力呢。

此時此刻，混血魔物那上揚的語調正說着諸如“他們沒碰上我，也算是逃過了一劫”的話語。

所幸他的話裏也沒加上什麽特定的主語，在村民聽着也沒有什麽攻擊性。相反，尚還沒看到他們身上與魔物近似模樣的村民反而更關心在這個時間點，為什麽會有沒成年的少年空着手什麽都不帶就上山。

村民朝着他們喊話：“你們空手來這做什麽，你們家裏人呢，他們能同意？！”

這個突然出現的聲音把惡龍吓了一跳，邊上的混血魔物卻是在這個關頭迅速反應了過來。

“哈，你管我。”看着被激怒，以至于沒什麽理智的卡爾朝着那個方向揮了揮拳頭，心裏卻是在及其冷靜地考量。

通常情況下，就他現在表現出來的這個樣子，再加上自己和對方并沒有什麽血緣關系的情況，普通人大多都會覺得這孩子腦子有點問題，不會再去理睬。

——也就是說，這幾乎能算是一個白賺面子的機會。

果然，村民那僅剩的好心也因為他的說辭消耗幹淨了，在皺着眉嘟囔了一聲“什麽人啊這”後，就沒了繼續搭理的心思。反倒是旁邊的惡龍有些緊張，盯着對方身上帶着的砍刀猛瞧。

“走吧走吧，我們還是快走吧。”惡龍邊勸邊伸手去拉對方的手。

混血魔物見狀心裏不由有些得意：果然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已然想好了自己的退場方式，正想着要放哪句狠話後，再順着戴維拉他的力道怡然離開，卻沒想對方直接用力一拽，就把他拉了個踉跄。

……也怪他平時看戴維的頭頂看久了，那比他還矮上一些的身高顯然讓他下意識忘記了對方那能硬生生掰下鐵門的力氣。

許是看他不配合，惡龍索性把腳抵在對方腳跟一用力，雙手向上一撐直接就把人抱了起來。

這個突然的舉動也讓混血魔物有些發慌，下意識掙紮一下：“快把我放下來。”

惡龍向來不是一頭會勉強其他人的龍，可他又擔心對方不配合。在思考了短短一瞬後，他把自己與混血魔物的訴求稍稍折中了一下，選擇把對方單手夾在腋下，然後轉身逃跑。

混血魔物的那兩條腿就這麽垂在地上，伴随着“我說的放下不是這樣的放下”的話語，在惡龍小跑的動作，摩擦地面發出有些遲鈍的摩擦聲。

村民不免被這動作吸引，然後不可避免地看見了那雙不像是人類能有的豎瞳。

“不是，我有這麽可怕麽……”回憶惡龍轉身就跑的動作，村民沒忍住摸了摸鼻子，有些無奈地嘟囔了一句。

大抵是混血魔物向來沒什麽危險性，此時的他也沒覺得驚慌，反而看着那個有些矮小的身影直接就把一個比自己還要高的少年雙手“公主抱”，不由想到了另一件事。

盡管有刻意選擇性地忽略，但他還是回憶起了自己幾十天前遇到的另一個紅發金瞳的混血魔物。

當時看到這麽一個渾身沾着血、還長着一對看着就吓人的魔物，說不怕那肯定也不可能。

他聽着對方抱着一只受傷的哥布林，用着嘶啞的語調喊着他們村勇者的名字，第一反應就是覺得對方是來尋仇的。在當時，被卷入這件事裏的他吓得都有些提不穩手上的鐵皮桶，虛張聲勢地企圖吓跑對方。

而最後，他看着好像也确實成功逃跑了。

那時的他獨獨欣慰勇者成功将他趕跑，只是驚慌過去後，那些他本以為自己沒有記住的事情卻再一次出現在了自己的腦海中，那雙無措又難過的非人眼瞳在午夜夢回之間時常出現在他眼前，那眼裏濃重的無奈絕望讓他在意識模糊之時，總是下意識忽略掉種族的偏見，開始覺得歉疚。

……或許當時他并不是來尋仇，而是來尋求幫助呢？或許他當年獲得過人類勇者的幫助，于是在此時此刻便下意識尋求勇者的幫助呢？

想得多了，從沒做過什麽錯事的老實村民便考慮的更多了。他記得那在人類标準看來甚至還沒有成年的面容，他開始猜測那個魔物是否會被砍掉翅膀刺瞎眼睛，在絕望之中、在那哥布林的屍體邊上孤獨死去。

在這并不算多大的偏遠村莊裏，假使真的發生了什麽類似于魔物偷襲的大事情，肯定會在瞬間被村莊裏的所有人知曉。換句話來說，那魔物或許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去做過。

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勇者能這麽狠得下心，反正他是覺得心裏有些難受的。

而這，也使得他在今天再一次戴維後，下意識得稍稍上了心——

村民沒認出眼前這個和他記憶裏的是同一個人，他只是在想，和記憶裏的那只魔物相比，眼前的少年顯然幸運了不少，最起碼明面上不會有勇者對他們下手。

他轉身，繼續往他幾天前布下的陷阱走過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其實這兩個混血魔物對人類有戒心、會逃跑也是件好事，起碼他們以後肯定不會因為過于輕信而走向勇者。

……

或許是農忙的時節已經過去，村民也不用再把時間都耗在地裏有了更多時間了，又或者說是勇者頻繁上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那不知道消失在何處的糧食也使得他們下意識覺得好奇。

盡管勇者有留意周邊的環境，盡量隐蔽自己的行蹤，但村莊裏的村民偶爾瞥見勇者動向很快就發現些不對勁的地方。

以前或者還能說勇者沒時間坐着用餐，那是在給自己帶午飯，但這麽多糧食莫名其妙的消失，這看着就有問題了。

雖然絕大部分人覺得這是對方的自由，懶得花心思去管，但還是有少部分人對這件事很好奇。

當然，礙于養家的重任，他們也沒有說專門花時間在這上面，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做事的時候花點心思在這事上。

有人在上山找能換錢的藥草、能吃的果實時，花了幾分心思在這上面。而當他穿過茂盛的樹林走到山頂上的時候，那一座規整的木屋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也是真的沒想到還有人會在這種地方定居。

沒有要去打擾的意思，他正想着轉身離開，木屋的門卻是直接打開了，

木屋裏，一個混血魔物從屋裏走了出來，對方打了個哈切，然後就從屋子裏搬出來了一張椅子，很是惬意地坐在門口曬太陽。

對于混血魔物，人類的社會還是能容忍他們存在的……當然，那也僅僅就只是存在。

就像是長在野外的野草似的，算不上喜歡，但也不至于說直接把他們都弄死。他們在野外獨自生長，分不到更多的關注，也沒人會幫他們抵禦傷害，最後是死是活，大概都只看他們自己。

和有些偏激的“只要和魔物沾上關系就必須死”的人不同，他對混血魔物還是有那麽幾分寬容的。

不過因為這也算是這個村民頭一次遇到生活得這麽好的混血魔物，他沒忍住，往那個方向多看了幾眼。他的腦子裏開始忍不住構思出一些狗血的故事，看着對方的穿着去猜測眼前的這位是否和什麽有名望的貴族有關系。

畢竟他以前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就以他的見識來說，必然也只有那些錢多到快要沒地方花的貴族老爺才有這種閑情逸致教養這樣的孩子。

……盡管在這樣偏遠的的地方，貴族通常都不會願意駐足，可這也影響不了他在腦內八卦，放飛自己的思想。

也就是他在這放飛思想多八卦了這麽一會兒，他的餘光看見了不遠處從樹林裏走出來的一只綠皮哥布林。

對方身上挂着一串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的果實，朝着那棟木屋走過去。

在所有故事裏，魔物都是貪婪且兇殘的。就是小時候不肯睡覺時，家裏人也是拿着“小心被山裏的魔物抓走”來恐吓他躺在床上閉眼。

他從小聽着這樣的故事長大，這也是他第一次離這麽近。看見這只哥布林，他條件反射地就開始覺得害怕。而木屋前，那個混血魔物卻還和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依舊惬意地坐着，對發生的一切都無知無覺。

對方那看着格外讨人喜歡的臉到底還是發揮了一些作用，對這類事一直沒什麽感覺的村民難得起了些恻隐之心，但這點憐憫卻也不足以讓他站出來，幫對方出頭。

村民親眼看着哥布林離那混血魔物越來越近，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些恐怖場景，不由有些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直到片刻後，那只哥布林開口說道：“我偉大的魔王陛下啊，你是在這等那個勇者上山麽？”

“要是無聊的話，要不要我陪你玩會兒？”哥布林顯然很想親近他的魔王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那被魔物稱做是魔王陛下的混血魔物頓了頓，“不用了，謝謝，我要在這裏等沃瑞爾。”

旁邊，親耳聽到這一切的村民被驚得瞪大了眼睛。

他的腦海裏先是閃過了一些零碎的、類似于“這樣的一個混血魔物居然就算得上是魔王”以及“為什麽魔王居然這麽柔弱”的不合時宜的話語，随即，一個有些細思恐極的想法陡然出現，霸占了他的全部心思——

勇者和魔王怎麽可以這麽親近？！

……就算是眼前的這個魔王看着不是很厲害，就算那是一個和人類也有點關系的混血，但是對方手底下都有一只純種的哥布林了，作為勇者，無論怎麽樣，他也不能就這麽當做沒看見吧！萬一以後出了什麽事，鬼知道對方會在人類與魔物之間怎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