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發現不對的龍

自打勇者沃瑞爾一家搬到他們村莊裏以來, 作為勇者，他從未做過什麽錯事。

因為擔心自己會被山上那些不知藏了多少的魔物發現，村民在親眼看見了這一切後, 扭頭就往山下跑。他回憶着以往勇者為他們做過的那些事情, 開始忍不住下意識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壞,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或許勇者給魔物送吃送喝都是迫于他們的淫威, 或許山上住着的魔物又多又強讓勇者毫無辦法……他在心裏這麽為勇者開脫着, 然而新的疑點又再一次出現了——

那間木屋顯然容納不下過多魔物，憎恨憤怒的情緒也不可能讓勇者主動敬業做出那麽多。假若那只哥布林真的強悍到無法戰勝, 那他為什麽不去城鎮上找其他勇者甚至是軍隊求助呢？明明他有這麽多機會, 而村莊又離城鎮那麽近？

村民越想越覺得可怕, 他快速跑下山，回到村子裏小跑着一路問過來找到了閑着和其他人聊天的村長, 和他說了這件事。

他說這個時候正巧還有人也在邊上, 但想着勇者假若立場出了問題肯定也是整個村子的事情, 就也沒在意。

“……其實他們就住那裏也沒事吧，”有人聽完了他的敘述, 想着自己那天在山上偶遇到那兩個混血魔物時一個強撐硬氣一個轉身就跑的模樣，對他說話時帶着點驚恐的語調實在是很難感同身受, “木屋都建起來了，都這麽久過去了, 我在這期間也沒遇到什麽和魔物有關系的麻煩啊。”

村民聞言有些生氣地反駁道：“什麽叫沒事, 那可是哥布林，那可是魔物啊, 誰知道以後他們會做出些什麽，到時候真遇到麻煩那就晚了！而且他還故意養着一個混血，天知道他打着什麽鬼主意！”

“還有還有, 勇者天天給他們送吃送喝，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這怎麽想都顯得很可怕吧！”

“不是，那混血就算是叫你去養你也不見得會去搭理啊……”他看着顯然還是想再說些什麽，但看周圍其他人好像都已經因為那人的話而各自聯想陷入了恐慌，最終有些悻悻地閉上了嘴。

沉默片刻後，村長一錘定音道：“不管怎麽樣，還是去問問沃瑞爾他是怎麽想的吧……畢竟他搬來這的時間也沒多久，住得還遠，村子裏也沒多少人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盡管勇者保護村莊的安寧這事也大多得全看勇者自己的想法，其他人無權質疑，但眼看着如今都出了這麽一件大事，這再不管無論如何好像都有些說不過去了。

“正好今天大家看着都沒什麽事，閑着的人也多，就一起去看看吧。如果真出什麽事了，也能盡早想辦法解決。”有些害怕那位從城鎮出來的強悍勇者，村長如此建議道。

“我看行，正好我們也人多，肯定不會出事的。”旁邊有人附和着。

他們跟在村長身後，幾個青壯年浩浩蕩蕩地去往了獨獨住在村莊最外圍的勇者家。巧的是，此時的勇者正好待在家裏。

村長敲開勇者的家門，面上還帶着和善的笑：“那個沃瑞爾，我聽村裏有人說在上山遇到了魔物，你看你什麽時候有空能上山一趟呢？”

只是看着門外那幾個表情算不上多和善的青壯年，沃瑞爾就知道這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所幸在自己給魔王提出造木屋的時候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在此之前他就早早做好了準備。

“你說他們啊，我在這之前就大概清楚這一回事了。”沃瑞爾忽略掉那些村民聽到他這幅熟稔語調時陡然銳利起來了的眼神，“有一位紅發的混血算是某位貴族的後裔，而那只哥布林則是那位貴族老爺專門為他找的保姆。”

“在他們搬過來之前，就專門有騎士找我和我說了這件事，并委托我注意那只哥布林的動作。”

村長身後，有一個村民聞言驚訝出聲：“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在酒館裏喝酒的那個？！我說他怎麽一身精制盔甲，原來是大貴族手下的騎士。”說真的，在這之前，他還一直以為那就是沃瑞爾某個在外邊混得不錯的朋友呢。

“我上次還聽他說讓你也一起回去什麽地方來着……難道你以前也是那位大貴族的手下？”

沃瑞爾笑笑：“算是吧。”

“難怪。”對方聞言一臉恍然，一時間也算是明白了眼前這位勇者比其他同行要來得更有錢的原因了。

……不過也是，哪有大城鎮的厲害勇者會願意在他們這樣的小地方定居的，原來是肩負着任務專程來的。

周圍其他人見狀，不由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

但知道算是知道，還是有人想着那只被賦予了保姆職責的哥布林，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不是，找保姆為什麽要特地找一只哥布林？”

只要肯花錢，那些不差錢的貴族找什麽樣的保姆找不到，就算混血是不怎麽招人待見，但只要錢給夠，個人的好惡還是能暫且放到一邊去的。

沃瑞爾看了他一眼，咳了一聲意有所指道：“像哥布林這樣的魔物往往都會更好控制一些。”

“可……”他想說對于那些有權有勢的貴族來說，保姆就算是人類也不會有多大差別，然而轉念一想，猛然又發現了其中的差別。

相較于人類保姆，不受帝國法律所保護的魔物确實更讓人放心。畢竟人類不會因為欺負魔物而入獄，而魔物卻随時找個由頭讓手下的騎士動手。

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因為看不順眼就借着工作的便利，找哪位混血的麻煩呢？貴族或許會瞧不起自己這位血統不純的後代，但他卻也絕不會容許自己的子嗣因此受人欺負。

無關什麽莫須有的父子之情，只因為這也能算是對他本人的蔑視。

貴族的尊嚴不容挑釁，沃瑞爾對這雖然算不上有多喜歡，可這個方法确實管用。在這之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對方問他那位貴族姓甚名誰的準備。

……倒也算不上是在騙人，畢竟在他離開王都卸任騎士長之前，他也是靠着自己的實力掙到過一個貴族的名號的。就算是現在專門去查，還是能查到這麽一個人。

那些跟着村長過來的村民聞言果然都平靜了下來。

也是，如果不是背靠貴族，确實不大可能會過的這麽安逸。回憶這麽一段時間過來好像還真沒遇到過什麽和魔物相關的麻煩，一時間連那位傳說中的貴族的名諱都懶得去問了。

——算了算了，要不還是當做沒看到吧，反正這一段時間下來也沒出什麽大事。

村民們這麽想着，算是息了找麻煩的心思。只剩下村長本着要對全村負責的心理，花心思多問了這麽一句：“那要是萬一哥布林因此內心膨脹了，下山來找我們麻煩怎麽辦？”

“放心，我會一直守在這個路口的。如果真有這麽一天，我會直接出手的……這也是那位大人的命令之一。”盡管沃瑞爾并不覺得會有那樣的可能性，但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他也不會選擇偏袒放任他們作惡。

“是麽，那就好。”得到了保證，村長也算是稍稍放下了心。

想想自己今天還白白集結了這麽一群人過來，他嘆了口氣，再說話時的語調都不免帶上了一些抱怨的意味：“不過你之前怎麽都不說一聲的，真是讓我們白擔心一場。”

“這不是怕你們因此擔驚受怕麽。”沃瑞爾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小袋金幣遞過去，以自己作為貴族時的名義為那位山上的“混血子嗣”買下一塊能安家的土地。

與此同時，另一邊，惡龍戴維沒等到勇者上山，最終沒忍住下山來看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還沒等他走進，戴維就遠遠地看到了有一群人圍在勇者家門口，像是在和勇者争論些什麽。他下意識地鑽進了路邊的樹叢裏，躲在樹後小心地探出腦袋往那邊看。

在這樣的距離下，就算是龍那靈敏的聽覺一時間也有些不大夠用。惡龍下意識想要繪出一個法陣作為輔助，但想到法陣成型後會散發出的有些顯眼的光後，他又迅速打消了自己這個有些不靠譜的主意。

……畢竟那位勇者是那麽地想要屠龍，要是看到這個法陣，指不定就把這和龍語魔法扯上關系了呢。

戴維撇撇嘴，他想起這個就有些不大開心。甩甩腦袋讓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惡龍扒着樹，打算靠着自己的經驗從那些動作裏看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一頭天天待在山上等着勇者組團屠龍的惡龍能指望他看懂一些什麽呢，戴維看着那邊村民的肢體動作，越看越覺得殺氣騰騰，好像下一秒他們就會和那些上山屠龍的勇者一樣，組團一起上山挑戰他這樣的一個魔王了。

惡龍有些為難地看着那些村民，一時也有些想象不出村民扛着鋤頭上山挑戰他的畫面。他皺着眉繼續往下看，看到了勇者從口袋裏掏出來了一個小布袋。

勇者與村長互相推拒的動作有些眼熟，這下惡龍總算是看懂了一些。

——這不就是他以前遇上那些同為龍族的長輩時，時常會做出來的一套動作麽。

龍族繁衍并不容易，那些成年龍對同族的幼龍也很是愛護，就算是互相之間都算不上熟，但只要遇到一般都會送點閃閃亮亮的小玩意。戴維一看就覺得眼熟，稍一回想就回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遇到那些不熟的同族長輩時的反應。

這麽一看，布袋裏裝的是什麽自然也就清楚了。

不過勇者為什麽要給他們錢呢？難道是幫他買糧食？可這也不至于這麽推拒來推拒去的吧。

惡龍發散思維，然後他很快就沒了現在的這份輕松的心情——

如果勇者是花錢找這些村民上山一起挑戰魔王呢？

畢竟作為龍的他本來就這麽厲害，說不定無意之間就顯露出來了幾分實力，惹得勇者忌憚。勇者無法戰勝魔王，又想着當年還是自己找來了這個禍害，于是花錢找村民求助企圖使用人海戰術，而村民又覺得魔王本身就是整個村莊的責任于是互相推拒，于是這一切就能說得通了啊。

他覺得自己甚至都能想象出來那邊勇者和村民之間的對話了。

不過說真的，他看起來有這麽吓人麽。這事明明只要直接開口和他說不就好了，像他這種善解人意的惡龍肯定也不會說賴着不走啊。

……而且在此之前，他分明記得自己從沒做出過什麽出格的舉動，明明就是他一直按照約定，一直催着勇者訓練啊。

——難道他是催得太急惹了勇者讨厭？還是說現在出現了太多魔物，引起了勇者警惕？

就算是惡龍絞盡腦汁，他還是沒能想出來一個合理的解釋。對比當年勇者把他請過來時的模樣，戴維不免嘆氣抱怨起勇者的不講道理。

不過好在他早早就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甚至于在來到這裏前就做好了随時會被嫌棄必須直接走人的準備，這時候除了有點失落外，倒也沒別的什麽想法。

他朝着勇者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後轉身沒入了樹林。

……

沿着來時的路，惡龍朝着山上走。

其實認真想想，在預想中“惡龍身份被發生前”提前走人也算是件好事。相比于未來這位相熟的勇者和其他人抱怨他的無恥，和其他人控訴自己被惡龍欺騙的經過，現在離開倒也顯得不是那麽讓龍難以接受了。

戴維想着那些未來要當着村民的面說的為勇者開脫的臺詞，思緒卻不自覺轉到了別的地方。

比如說那間他親眼看着勇者給他蓋起來的小木屋。

他想起來了木屋裏的那個壁爐，又想起來了當時勇者和他說的話。

他說冬天就是要有壁爐的，可惜還沒到冬天，還沒等到那個用上壁爐的季節，他就得想着離開了。

或許最開始他并不覺得那間木屋有多重要，但這時候一想到自己沒住多久就要走，不甘還是一點一點地漫了上來。

來自于龍族的霸道後知後覺地冒出了一個尖角，惡龍癟着嘴想，等他演完那場戲，他一點要偷偷摸摸回來把那一整棟木屋都搬走，絕對能把勇者吓一大跳。

他回到那間勇者專門給他蓋起來的木屋前，此時不知道去哪裏躲着偷偷練習的混血魔物卡爾也已經回來，而那只哥布林皮特也因為擔心上山的勇者與下山的魔王擦肩而過，這時候正巧也還留在原處。

惡龍走到他們面前：“今天，我要宣布一件大事。”

卡爾撇撇嘴，沒當回事：“你能有什麽大事。”

哥布林皮特瞪了他一眼，轉而恭敬地回複道：“戴維陛下，請問你有什麽要吩咐的麽？”

這也算是戴維頭一次用這樣鄭重的語調和他說話，于是他臉上也下意識地帶上了幾分鄭重。這氣氛不免感染到了旁邊的卡爾，使得他臉上的不以為意也消減了不少。

戴維一想到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不由自己先惆悵地嘆了口氣：“你們快收拾收拾東西離開吧，這個地方你們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

哥布林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戴維說的是什麽，他不甘心地問道：“戴維陛下，您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于是惡龍也只能再一次地重複道：“之後可能會出事，你們快收拾收拾提前離開吧。而在你們走遠後，我也會離開這裏。”

哥布林追問：“那我就不能和您一起離開麽？”

惡龍搖搖頭，因為他以後會回到那座空曠的城堡裏繼續成為惡龍，估計也不會再去別的地方當什麽魔王了。

他之前果然還是想得太過簡單，只覺得和安靜的宮殿與站在大門口叫罵的屠龍勇者相比，被人讨厭肯定來得更輕松。但真等到了這時候，他才發現被曾經相熟的人讨厭遠比自己想象中要來得更可怕。

他就不該因為那些相熟的勇者不再上門拜訪而轉頭收拾東西下山，因為和那些只偶爾在城堡裏碰面的勇者相比，發現熟識的、曾對他那麽好的勇者是那麽地想要殺死他的這個事實會更讓他難以忍受。

戴維叮囑道：“你們到時候記得要分開跑，千萬別回頭。”

從沒有過哪個魔物會抛下他們的魔王的。哥布林那張算不上多好看的臉登時變得更難看了，只是還沒等他出聲詢問，旁邊的混血魔物發現他唯一能選擇的烏托邦坍塌，反倒比他先一步爆發了。

“你什麽意思？別是嫌我麻煩了想趕我走吧？”安寧的日子對他來說持續得太久，輕易就讓他徹底适應并融入了進去。他像是往常一樣下山偷師，又和往常一樣回來曬太陽，一切都平靜且安寧，和以往沒什麽區別，混血魔物回想着這風平浪靜的一天，也不免讓他開始忍不住懷疑起了這是不是對方因為厭棄他而找的一個借口。

就像當年突然開始對他好的男人說着帶他去鎮子上玩，說要離開給他買吃的，結果轉頭就帶回來一個人販子。

惡龍解釋：“不是嫌你麻煩，是……是沃瑞爾可能要真正做到他作為勇者的職責，要上山來為民除害，挑戰魔王了。”他也不是很想說那些類似于“殺死”的詞出來。

“你說他要為民除你？你就編吧你。”混血魔物紅着眼睛嗤笑了一聲，“你不喜歡我直說啊，你覺得我沒用你就直說啊。我知道那晚你根本就沒睡，什麽都看到了，我也知道你心裏什麽都清楚，作為惡龍之巅的惡龍的手下怎麽可能會看走眼。”

“你要是看不起我，想擺脫我，你就直接和我說啊，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所有曾下意識察覺卻被他自己主動忽略掉的東西，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了出來。

“我比誰都清楚，”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嘴裏吐出來的每個字似乎都帶着顫音，“我不過就是個蜥蜴人生的雜種。”

“就算我求你了，別當着我的面笑好麽，裝作不知情真的好難。”一瞬間耳邊似乎響起了無數重疊着的尖利笑聲，而當他凝神去聽後，他才發現着整個山頂在這時候都沒有任何別的聲音。

“我倒也沒有嫌棄你的意思……”被對方突然說出來的這一大段話吓到，惡龍有些無措的解釋，連辯駁都顯得格外無力，“我也沒想看不起你取笑你。”

臉皮都撕破了，卡爾索性破罐子破摔道：“那你把我帶回來做什麽，不就是想把我當成個樂子看麽。”

最開始或許還覺得是對方信了他的話，打算和自己聯手一起去惡龍之巅屠龍，但事情逐漸發展到後來，就看對方對他幾乎沒有一點要求的模樣他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所有的一切既然發生了，那必然就都會有其原因。仔細考量還是沒發現自己有什麽能夠吸引人的閃光點，那麽肯定就是他說的那些大話吸引了對方的注意，以至于這位實力強悍的魔王都能在他身上花心思，專門養他來取樂了。

……這樣靠着話語徹底讓人陷落絕望來獲取那點高高在上的自我滿足的人，他也算是遇到的多了。譬如說最開始就告訴他那個女蜥蜴人不會再回來，又譬如說之後讓他明白自己已經被徹底抛棄，以及現在……清楚讓他知道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似乎對于他們來說，用冰冷殘酷的現實來熄滅他人所有希望，從中憑空就能獲取無上快感。

如果非要讓戴維來說，這頭萬事随心的惡龍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喜歡倒也真算不上多喜歡對方，畢竟在那之後他們之間一直也沒有多少交流；說專門把人帶回來看笑話吧，他也一直都不是這麽惡劣的龍。

就像是他和其他龍都不同，天生喜歡熱鬧一樣，當他看到那個混血魔物站在街頭無處可去，和像是那只回不了家的哥布林一樣，于是他想幫就幫了。

為什麽他一定要為此找一個理由呢，世上哪有這麽多為什麽。

惡龍有些迷茫地問：“就不能是你正好需要幫助，而我碰巧就有那個條件，于是雙方一拍即合，就有了現在的這個情況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22 15:56:42~2020-10-31 06:1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绮羅月 30瓶；朱家曲子、ede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