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段嚣聽得明白,卻無話可說。他這無用之身,何必愛惜。支撐他的是冉冉的仇恨,和心頭那點淡得不能再淡,卻再也沒機會言謝的情分。
“我還有多長時間?”
夠不夠我報仇?
“照這麽下去,至多,活到二十歲”,劍臨長老話中是藏不住的惋惜,他皺眉,連忙道:“若是你願廢去修為,随我問禪十年,修養身心,一樣可以長命百歲。”
為師者,亦師亦父。他想要一個傳人,卻更想這個小徒弟好好活下去。若要以命相抵,宗門的香火不該這麽延續。
段嚣擡頭對上劍臨長老,目光澄明看不出悲喜,言辭甚是堅定:
“段嚣,不願棄劍。”
他偏執而焦躁:二十歲,那麽,所剩時日不過寥寥數年,要抓緊了,再勤勉一點,再快一點。殺上永州,殺入帝都,殺盡該殺之人。
“——早啊,七長老。”
沈喑自認為起了個大早,睜開眼卻發現身邊早就沒了人影。反正長老說了不必早來,當他吹着口哨往校場姍姍來遲的時候,近前便聽到段嚣那小子陰狠地說什麽棄劍不棄劍的。還以為是段嚣那死驢一樣倔的性格惹了什麽麻煩,正被師父責罵呢,便來打圓場。
“段師弟,一日之計在于晨,別把臉板成這樣,你多笑笑,笑起來才好看嘛。”
沈喑晃晃悠悠走到段嚣身邊,攬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開始發揮五講四美的模範帶頭作用,立志要身體力行地送溫暖、送關懷,不遺餘力地挽救這個将來的失足少年:
“你要知道,修行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遇到挫折我們可以慢慢克服,生活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師兄也能幫忙,別說棄劍這種喪氣話。”
劍臨長老看到沈喑,收好心中的惋惜,慈祥道:“沈喑啊,你段師弟修行一途何其順利。他這個年紀的金丹,算得上天縱奇才,以後你們多切磋,有好處。哦對了,讓他留神不要傷到你。”
說罷,便轉身離去,剩他們二人面面相觑。
沈喑尴尬:“天縱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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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個天才,還起那麽早來練功,自己哪有臉在這裏噓寒問暖。反面雞湯:果然,世上總有一個比我聰明還比我努力的人。
草(一種植物。
“沒有,我也不是什麽天才,往後遇到困難,我定會好好尋求沈師兄的幫助。”
段嚣起了戲谑之心,那關乎生死的陰霾就這樣被沈喑的尴尬亂入稀裏糊塗打碎了。段嚣刻意加重困難二字,他發現每當自己遇見沈喑,就格外話多。
沈喑知道自己踢到鐵板上了,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一路走來,他早就聽說,金丹境界已然難得,是許多尋常修士窮其一生都在追求的。
想不到,段嚣這麽小的年紀,便達到金丹,不愧是主角。
“段嚣,你快看看我,我是什麽階品?”
沈喑琢磨着,畢竟我也是主角。
段嚣扣住沈喑手腕處的脈門,更戲谑了:
“沒有真氣波動,”
“你無法練氣。”
......
不能練氣的修士,山莊倒也收容了不少,他們在凡宗,每天打打“軍體拳”什麽的,也好舒筋健腰強身健體。可掌門師父收他入門以後,明明叫他去術宗修行,沈喑現今對術宗充滿好奇。
再擡頭看段嚣,總覺得他那一貫冷飕飕的眼神中似乎藏着笑意。怎麽可能?就算有,也是嘲笑。可段嚣,一直保持着捉住他手腕的那個動作,沒有動過。他的手指微冷,涼意絲絲入骨。
“......松開。”
段嚣松手:“跟我來。”
沈喑抽回手,細白的手腕被段嚣攥出兩道泛紅的指印,不知段嚣方才想什麽去了,竟有片刻失神。讓我跟他去哪兒?雖然雲裏霧裏,沈喑還是跟着他走了。
他們二人去了北邊,那裏是凡宗的地界。
穿過一衆在打“軍體拳”的弟子,又繞過當值掃灑的人群,段嚣将沈喑帶到院落的牆角,此處偏僻無人,只見幾根修竹探出白牆,雕花的漏窗之外景色荒涼。
沈喑摸不透段嚣想幹嘛,更覺得此景蕭肅逼人。心裏盤算着,若他此時對我動手動腳,我該如何招架。
段嚣從懷中摸出一段烏黑蓬亂的動物羽毛,“卯時我在莊內四處轉過”,他指了指那幾根枝葉橫斜的竹竿,“發現了陰夜枭的羽毛。”
沈喑接過那根羽毛:“陰夜枭?”
“永州懸劍宗所豢,用來傳遞消息,比普通信鴿更牢靠。”
段嚣自小生活在永州,懸劍宗是永州的勢力,他略有聽聞。
沈喑思索,這樣看來,內鬼也許是懸劍宗的人。等等。卯時,沈喑在心中簡略算了一下,真早啊。他突然感動,回想起來,他與段嚣的初遇還是在永州押解的囚車上:
“天沒亮你就幫我抓內鬼來了?”
“對了,一直沒問,當日我被誤當成流寇,跟你關在一起了。你也是被冤枉的吧?”
沈喑将手放在段嚣的肩頭,開始新一輪感化:“今天你幫我抓人,以後若再有人冤枉你,我一定替你出氣。”
段嚣面上看不出變化,心中卻波浪翻湧。他心頭那團濃得化不開的陰鸷似乎千金之重,墜得心口發疼。我幫你抓內鬼,只不過好奇你有什麽秘密是怕人知道的,或許我能加以利用呢。畢竟,沒有哪一個隐世宗門的掌門會收一個不能練氣的人當關門弟子。
可沈喑說出的話,一路以來沈喑的關懷照拂,令段嚣陷入鋪天蓋地的自慚形穢,到底還是年少心軟,狠辣絕情做了一半,倒顯得不倫不類。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的瞬間,但那對段嚣而言是絕無僅有的情緒。為達目的,他連傷害自己都能無所顧忌,何況算計別人呢?
段嚣嘴角輕啓,垂下眼睑撥弄着自己蒼白修長的指尖,似乎幹淨的指縫中沾染着洗不掉的污穢,他話中帶着逼人的煞氣:
“沒人冤枉我,我因殺人被抓。”
“五個人,我當着官兵的面,割開他們的喉嚨,那層皮比想象中更有韌勁。”
“可惜跑了兩個。”
作者有話要說: 段?邪魅狷狂殺馬特?嚣:愛我你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