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信我,我便把舊事講給你聽。”

朝暮瀾沒有隐瞞,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告訴沈喑,讓他提防兇徒另有其人。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沈喑忽然發現,最令他意難平,最引人唏噓的,是活下來的人,是江鳶,是無望的希望。

或者就是希望本身,可她一個天真爛漫不谙世事的笑,就能把希望打成絕望,活着是很好的,但她真想這樣活着嗎?她無從選擇。

當年,江鳶為了維系護山迷障,偷偷瞞着江宗主使用毒方之上的禁術。但是因為迷障的關竅被人出賣,她所做的努力只是徒勞,白白地遭到反噬,記憶全無,心智受損,神志永遠只有五六歲的孩童那般。

朝暮瀾說江鳶什麽都忘了,味覺嗅覺痛覺都沒了,她只記得藥方跟毒方。她的修為也都在,卻根本忘了怎麽發揮,他試過各種方法,只有在危急關頭她才會本能地亂出招,卻根本占不了上風。最後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現在的江鳶活得無憂無慮。

沈喑看着朝暮瀾遠去的身影,估計這個配角已經離線。故事确實挺感傷,寫故事的人十成十心理扭曲。他不想做第二個許歸荑,連累山莊滿門,就算是在俠義的故事裏,他也實在擔不起這樣慘烈的仗義相助。

當年許前輩沒得選,但他有的選。

朝暮瀾甘心做這個冤大頭,心懷不軌的壞人并沒有被除掉,反而開了隐身挂暗中潛伏,場面相當棘手。一想起那個內鬼不僅武功高強心狠手辣,還跟偷窺狂一樣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沈喑就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盡快同折花山莊撇清幹系。到時候把事情鬧大,正好借內鬼的嘴,說給他們背後的人聽。

沈喑久久駐足在一片金桂當中,伸手從低矮的枝頭撚下幾瓣桂花,放到嘴裏嚼了嚼,花瓣的清苦沿着舌尖順到喉嚨,卻有甜香滿溢唇齒之間。他低頭對着林間荒草罵了句髒話,喃喃道:

“當個紙片人真難。”

“去他媽的吧,真以為憑這麽個破故事,就能主宰人物的命運了?我到底從哪兒來往哪兒去,再怎麽也不該被一支筆操縱。”

舍得一身剮,就能親手把着自己送上玷污同門的恥辱架。屆時,被人一腳踹着滾下山,還能在心裏自我陶醉三秒鐘,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至于出了山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沈喑還沒想那麽多,走一步看一步,也許自己領悟生死的正道就在山下。悟不明生,便只有死。堪不破大道,如何應劫也該由自己選擇。

想開以後,沈喑一路哼着小曲,走到校場,打算挑個俊俏的小白臉開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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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如何光天化日調戲男子,效果足夠震撼,傳揚出去足夠道德敗壞,還要不痛不癢不給那個倒黴的男子留下心理陰影。挺難的,也是一門學問。

校場上人挺多,沈喑挺慚愧,原來大家都還挺勤快。沈喑拜師這麽久,從沒正兒八經來過校場,這次來也不為練功,反而鬼鬼祟祟,好像在逛果園一樣,想找個軟柿子捏一捏。

沈喑張望來張望去,挑花了眼,總歸覺得不合适。想是想做是做,身為一個根正苗紅的五好青年,嘴上日天日地心中還總願意偷偷講義氣,這事兒太黑心,他下不去手,扶額嘆氣,很愁。

視線穿過幾個無辜的憨批,在校場的邊緣地帶,接近小樹林的角落裏——

沈喑剛好看見段嚣,寒刃出鞘鋒芒破空,特別普通的一個劍招起式,在他手裏卻能鋒芒畢露到極致。少年腕骨纖細蒼白,握劍的手穩如暮鼓晨鐘,玄鐵重劍殺氣騰騰。

似乎有所察覺,少年突然偏頭,目光相接,沈喑無可避讓,只能那麽直愣愣地看着他,段嚣勾起嘴角,笑如二月春風,雁過留聲。

沈喑有點恍惚,段嚣什麽時候這麽愛笑了,還總對我笑。

印象裏,書中段嚣出場時,大多數的側寫都是殺人如麻面無表情,寫到限制級內容的時候,跟自己的對手戲倒是有點表情,一個眼神過來就是起了淩虐的心思,那眼神的意義就是叫你兩股戰戰下不來床。反正不會是這種缱绻溫柔的笑,沈喑幾乎花了眼,難道是因為還沒進化到那一步?

沈喑私心覺得,如果段嚣能一直不黑化,不失去理智,也許可以相交莫逆。

段嚣對他勾勾手,他只好走上前。

段嚣将劍刃歸鞘,對沈喑道:“來了,跟我練練。”

沈喑:???

練個屁我還有正事,你打架上瘾我還沒挨打上瘾。

顯然,這邀請盛情難卻。沈喑還沒來得及開口拒絕,段嚣的手已經摸上他的肩頭,這要是被抓實了,後面就能上演一套完美的沾衣十八跌,直接給在場的諸位師兄弟現身說法,模拟教學。

打是肯定打不過,沈喑選擇撒潑耍賴。他天賦異禀地扭了下身子,剛好錯開段嚣的手,反而蹭到段嚣身上,一手攬住腰身一手從腋下穿過,雙臂緊緊箍成一個圈抱住不撒手,薅不下來的那種,看你怎麽打。

段嚣平時覺得沈喑挺正經的,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覺得,但他确實被這種無賴的出招困了一下,有點無從下手。

沈喑很滿意,知道他無從下手,怕挨踹,于是伸出兩條腿岔在他的腿間鎖住他一條腿,下盤用力,人就被絆倒了。別看這種打法流氓又無賴,這可是他集百家所長,從柔道散打自由搏擊的衆多私教課,三天打魚兩天姨媽的高強度訓練下,總結出的精髓。

兩個人轱辘轱辘滾進樹林,段嚣的腰撞到樹上,蹙眉悶哼一聲,聽得沈喑心裏發癢,暗罵:平時皮糙肉厚的,這會兒磕碰一下,幹嘛叫得這麽風騷。

段嚣是個紮手的點子,特能忍。可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腰窩就是他的弱點,磕一下疼碰一下癢,渾身上下屬這裏最敏感。

沈喑莫名其妙就按住了段嚣,目光變得有趣起來,從眉梢經過眼尾那顆殷紅的朱砂痣,一路向下盯着那兩瓣绛紅的薄唇,嘗起來大概是涼的。

腦袋裏突然多了奇怪的知識,沈喑迷惑地晃了晃腦子。段嚣的胸膛有規律地起伏着,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還不反抗。

沈喑咽了口唾沫,福至心靈,勾起唇角,笑得不懷好意,露出森白的牙齒。尋思着,這會兒的段嚣怎麽看都人畜無害,任人宰割,自己何必舍近求遠,反正又不真的做什麽,鬧點動靜給別人看而已。

在這方面,沈喑不好意思毀別人的清名,卻從沒打算跟段嚣客氣。

段嚣的呼吸終于平穩,可是隔着單薄的衣料,胸膛中一顆心跳得急促,他冷冷道:“放開。”

沈喑突然玩心大起,喉嚨發聲模仿惡犬的咕哝,對着段嚣咧嘴露出兩排森白而整齊的牙齒,好像一條狂躁狀态的沙皮狗,為護食而示威:“不放,咬死你。”

段嚣忍不住,又被逗笑,心裏緊繃的那根弦放松了許多,他揚起脖子,露出蒼白的喉結:“想咬哪兒?”

沈喑被這他笑得恍了眼,鬼使神差地,低頭啓齒,張嘴碰了碰段嚣蒼白的嘴角,輕輕咬住他那瓣顏色淺淡的下唇,含在嘴裏,上下兩排牙齒輕輕碾過,口中呷着的淡淡的桂花的清香也一并渡了過去,段嚣驚得雙目瞪圓,瑩潤如玉的耳根登然泛起紅暈,沿着下颌線,脖頸都沾上了淡粉色。

段嚣心如擂鼓,此刻竟然窘迫得不能自已。

從前不是沒對沈喑起過邪念,但都那時都是被暴戾的恨意驅使着,心中想的只是修為,與空靈體雙修能給自己帶來的絕世修為。從來不似現在這般,笑鬧之間,寧靜無波的內心被攪渾一池春水。

一把推開沈喑,嘴唇竟然發出“啵”得一聲,段嚣覺得自己的臉頰在發燙,喝道:

“沈喑!”

“你幹什麽?”

沈喑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有點慌,手足無措。

鬧出的動靜不小,縱橫的枝葉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已經有不少弟子聞聲前來查勘,許是擔心自家弟子在林子裏失足受傷。

演戲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實在太想被轟下山了,他已經等不及。沈喑豁出去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一不做二不休——

趁段嚣被驚得七葷八素完全忘了反抗,他抓住段嚣的雙手舉過頭頂,死死按住,眼睛亮晶晶的,頰上一抹桃色恍如潋滟春花,嗓音清亮有氣勢:

“幹什麽?當然是幹......你啊。”

當第一個弟子撥開茂密的枝葉出現在他們背後,就有第二第三第四五六個圍上來,眼前發生的一幕已經讓他們表情凝固,兩只眼睛裏一左一右寫着“震”“驚”。當他們看清地上是誰壓着誰,早就驚掉了下巴。

段嚣:......

他餘光瞥見,圍觀的衆弟子已經人擠人。

沈喑卻變本加厲,逼近他,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挑起他的下巴:“就在這兒,我要強迫你,玷污你,怎麽樣?”

段嚣:......

他又看了一眼圍觀的衆人,确認是自己沒眼花,也不知道衆人為什麽不吭個聲,表示一下存在感。

段嚣長這麽大,經歷的大事小事一籮筐,這種場面真的沒見過,眼看沈喑又要親他,他使勁兒偏過頭,一臉隐忍和不從。

戲要做足,當沈喑不屈不撓去撕扯段嚣胸前的衣服時,終于有人出來主持公道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匆匆趕到的執法弟子被氣得跳腳,一半是因為沈喑舉止荒唐無度,另外一半是因為,這些看熱鬧的人是怎麽回事?

沈喑被兩名執法弟子拉開,控制起來。

段嚣站起身,拍掉一身的浮土,也不顧衆人的目光,黑着臉問沈喑:“你到底為什麽?”

沈喑一副毫無悔過之心的神情:“小爺就愛戲弄你,這次被你走運躲掉,下次我還來。”

這話說出口之後沈喑心裏舒坦不少,不錯,我就是為了捉弄他,不然還能有什麽。我這叫以牙還牙,前兒個他咬我那一口,這樣才算扯平。心中詭異的糾結突然消散,沈喑頓時神清氣爽。

段嚣頓了一下,神色恢複如常,轉身離開之前,他好像察覺到什麽一樣,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喑一眼,好像在警告,“咱們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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