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後來一直都像無事發生過一樣,繼續讓他當着凡宗長老,倒是一些凡宗之外的小輩,修行之餘,聽說了這等背叛之事,難免對何勸桑心生嫌隙,裏子面子上都透着唾棄和不恭敬。

何長老全都一一認下,旁人的唾沫濺到臉上擦了就是,除了臉色難看一點,也沒有過嚴重的紛争。

衆人都是那場禍亂的受害者,身不由己,卻沒有哪一個人比朝暮瀾更能嘗到那樣一份撕心裂肺的無奈。那日,山莊中各宗都受到控制而不得脫身,藥宗孤立無援,卻是因為誓死不願交出那張禍亂世間的毒方,激怒那些貪婪衆人,讓他們殺紅了眼。

不停地有屍體碎塊被丢到崖下的玄坑當中,但是沒人知道,玄坑之下峭壁凹向山崖的那一側,朝暮瀾正在閉關,他還差最後一日他便能突破元嬰期的瓶頸。

元嬰期幾乎是個修士脫胎換骨的門檻,畢竟,元嬰之上就是修行者思之若渴的化神飛升。所以但凡修士想要跨國元嬰境的檻,就免不了将形體放歸天地。

也就是說,破境之時,定是四肢僵硬不能動的。

卡在破境的瓶頸,朝暮瀾周身皆為真氣所桎梏,動彈不得甚至連叫喊的聲音都無法發出,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屍塊兒從頭頂掉下來,淋漓的鮮血漫過萋萋芳草。

他寧可廢掉一身修為,卻也是癡心妄想。看着眼前屍山血海,他的眼球布滿血絲幾欲爆裂,師父,師娘,還有阿鳶......阿鳶她也在谷中!

破碎的屍塊早已分不清你我,朝暮瀾連同甘共苦都不能,只能被迫這樣無聲地将一幕幕刻在眼裏,睚眦欲裂。

是非恩怨轉頭空,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然随谷中之人一同身死,卻還會心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去很誰怨誰。手上沾血的人必然可憎,那禍端本身呢?可就算禍端本身,也能繼續不停地往上追本溯源,究竟是掌門程雲開,是許歸荑,還是空靈體才算禍首?

破曉時分,那些劊子手離開了山莊,朝暮瀾成功破境,晉升為元嬰修士。他能動了,一下跪倒在血泊之前,過分冷靜。原先他有師姐罩着,不過是個行事莽撞愛沖動的小滑頭,修行方面還是難得的天縱奇才,在笑鬧中渡過了喜樂無憂的少年時期。

如今,他見識過殺戮,全然改換性格。原來的他已經心死,現在的他根本不知道在山莊當中應該如何自處,說不怨恨他做不到,如果重選一次他能做主,他寧肯背着罵名負擔歉疚,交出許歸荑,交出毒方,換來身邊所愛之人的清平安寧。

說俠論義,山莊的決斷未必是錯,所以他便将自己套進了一個謙恭有禮的外殼,變成了現在這個禮儀為先的朝暮瀾,從此與人相交只講究賓主之儀禮尚往來,再無私心之下個人好惡。

都說江湖殺人人殺,刀下亡魂不必喊冤,可醫者何辜,藥宗原原本本只做救人的事,縱有傷人的毒方,江老宗主堅持不用,到頭來卻是這樣的下場。

若一定要猜測朝暮瀾傷害沈喑的動機,只有可能因為沈喑是第二個空靈體。

沈喑體質的秘密,明面上只有掌門跟劍臨長老知曉,但是沈喑并不會用密音傳聲,難防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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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暮瀾元嬰境界的修為令人忌憚,為人也算怪癖,對所有人都謙恭有禮,太過周全的禮數之下,實在沒人能看懂他。諸位長老其實也并不确定,但直到最後,他也不曾辯解,證據證人皆在,便只能就此定罪。

劍臨長老思量再三,秘辛不足為外人道,就只能告訴他結果:

“朝暮瀾被打了八十杖,逐出師門,罪因戕害同門。”

段嚣沉思片刻,默默記下這個結果,再次拿起劍時,眼中便只有劍了。

......

朝暮瀾今日就得下山,再也不得回來。

一路走到山門口,馥郁的桂花清香悠然而至,帶着點甜鑽進心間,他擡頭,滿樹的綠葉間都是金黃細小的花兒,不覺已深秋。早些年,朝暮瀾親手将荒草叢生的山門收拾出來,壘砌成低矮的花圃,一棵一棵栽上金桂樹苗,如今滿園桂子,他卻不得不離開。

師姐最愛這種甜絲絲的味道,常把樹梢兒上最嫩的幾瓣摘走,細心用白絲帕裹了晾幹,配上槐花蜜和糯米糁,做成桂花糕給他送來,擺盤時點綴幾片荷葉,小荷才露尖尖角,幾塊桂花糕也能美得跟畫一樣。

桂花糕軟糯甘饴,那時候朝暮瀾還是個毛手毛腳的小屁孩,哪裏懂得欣賞,特別猴急,抓起來就往嘴裏塞,也不嫌噎得慌。師姐在一旁看着他撒了歡地吃,一點兒不覺得他“暴殄天物”,順手給他遞水的時候,眼底盡是溫柔。

朝暮瀾看着眼前的桂花樹,就想起江鳶原來的樣子,喃喃自語:“阿鳶,對不起。”

“阿鳶,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這事我只講給你一個人聽,我可沒打姓沈的那小子什麽主意,他們信不信沒關系,你可一定要信我。”

他什麽摸了摸樹樁上面粗粝的年輪:“其實對我來說,離開是最好的,一別兩寬,舍不得也得走。”

一棵矮胖粗壯的桂花樹後,沈喑因為體質特殊,借着天地生靈的靈氣,不必耳聰目明,也聽得清朝暮瀾說的話。

這事兒果然有貓膩,沈喑腳下一滑,不慎弄出點窸窣的聲音,他連忙背靠樹幹放平呼吸,但是已經晚了。

朝暮瀾:“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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