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們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眺望着同樣的風景。那時的她對于以後懷有憧憬,懷有期盼和羨慕。她貪心的希望:日子過的慢一些吧。】

周易是被一陣嘶鳴聲驚醒,懷裏的熱水袋已經涼了,她擱在一旁,穿了件羽絨衫快速洗漱完下了樓。

十一月初的西藏對于周易來講仿佛已經入冬,這裏海拔高,昨天又下了場雨,陰寒的風吹過,她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

周易到樓下才發現,偌大的院子裏擺放着好幾只鐵籠,被鎖在裏面的動物像是羚羊,另外幾只卻叫不上名字,頭上的細小的角被折斷,後肢和臀部像是被什麽撕咬,已經腐爛化膿,它靜靜的蜷縮在籠子裏,那雙濕漉的眼眸充斥着警惕。

“已經打過麻藥了,準備好東西,我先清理傷口。”葉柏舟側頭同楊川說着話。

周易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的轉頭。葉柏舟從一旁的樓梯下來,手上帶着手術專用的手套,他面容帶着嚴肅,察覺到她的視線,擡眼看去。

“醒了,後面有早飯。”

周易走到他跟前,“我不餓,你這是……”

葉柏舟擡了擡下巴,“等會兒要做個手術。”

昨天接到楊川的電話,他這裏人手不夠,葉柏舟臨時決定來幫他的忙。

周易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鎖在籠子裏的羚羊,眼中錯愕。

“你是……獸醫?”到目前為止,她還不敢肯定。

他挑了挑眉,“很意外。”

周易嘴角帶着笑意,“很意外。”

“嘛呢,你們兩個。”楊川打開籠子,“舟子,趕緊過來。”

聽到楊川催促,周易問他,“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

葉柏舟斂斂神,“不用。”

太陽緩緩升起,透過還未散步的薄霧,倒顯得幾分渾濁。

她站在一旁,楊川和李蕙幫他打着下手,自己确實插不上手。葉柏舟帶着口罩,小心翼翼的替它清理着傷口。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工作時的樣子,專注認真。

日光投下的陰影遮擋着他的額角,周易看着他的頭發,有些長了。

他附身細心謹慎的剔去傷口周圍的毛發,清理,縫合,上藥。周易對這些不懂,只覺得他認真工作的樣子也是好看的。

她忽然有些不明白,究竟是好看的皮囊重要,還是有趣的靈魂重要。

這兩者,似乎都在他身上體現。

手術大概持續了兩個小時。

周易靜靜的站在一旁,直到手術結束。

葉柏舟取下口罩,深呼一口氣,長時間的低頭,脖子發酸。他脫下手套,揉着後頸處轉了兩圈,吐了口濁氣。

周易急忙上前幫李蕙把這只羚羊推到後院,來到後院她才發現,這裏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籠子裏圈養了很多種動物,狐貍、狼……

她是一個連動物園都沒去過的人,更別說眼前這麽多她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動物。

李蕙鎖上鐵門,說:“那是藏狐,剛被送過來時,一身的傷,我和楊川都以為這小家夥熬不過去,沒想到,竟然活了下來。”

周易對他們這些保護者由衷的敬畏,感覺的這份工作的不易。

“你們……真的很厲害。”

“你是第一個誇我們的人,這裏環境惡劣,自然保護區的動物越來越少,我們只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減少這些事情的發生,”李蕙被她逗笑,“葉柏舟才是真的厲害,我們這邊人少,有些工作難以展開,他每年都會來這裏協助我們工作,他也算是含着金湯勺在北京生活的人,沒想到,真的讓我意外。”

周易擡頭看她,“他每年都會來嗎?”

李蕙點頭,“雷打不動,不過他家裏人似乎對他的行為頗有看法。”

“可能,他只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周易說。

李蕙微怔,“葉柏舟來這裏的第一年也是這麽說的,我發現你們兩個真的很……”

她的話沒有說完,周易疑惑的看着她。

李蕙讪讪笑道:“沒什麽,咱回吧,明天那只小藏狐就要被送走了。”

陽光略微刺眼。

周易問:“為什麽要送走?”

“它們屬于大自然,而不是這裏的牢籠。”

——

周易是下午臨近五點才見到葉柏舟,中午吃飯時沒有見到他,聽李蕙說,他今天很忙。他似乎有些疲憊,一個人,一張椅子,一根煙,就那麽坐在荒涼空曠的路邊。

他擡手輕揉着額頭,指間的煙燃了一半,風吹過,是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

那麽一瞬間,周易覺得他是孤獨的。

她走過去,站在他身後,輕聲道:“風景好看嗎?”

哪有什麽風景,放眼望去,只有風沙。

她只是,只是想和他說說話。

葉柏舟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笑說:“好看。”

聽到身後細碎的腳步聲,那時,他已經知道,她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走來。

他深吸了一口煙,指間的半根煙瞬間燃到了煙尾。他站起身,擡手撥了撥頭發,似乎心情不錯。

葉柏舟慢條斯理道:“走吧,一起轉轉。”

轉轉?

周易看着滿目荒涼的四周,不知道他口中的轉轉是去哪裏?

“聽李蕙姐說,你每年都會來這裏。”

葉柏舟笑說:“怎麽,覺得我很了不起?”

周易“切”了一聲,直白道:“你這人,臉皮可真厚。”

他沒有忽略身邊人嘴角的淺笑,葉柏舟雙手交叉,放在腦後,姿态悠閑。

“周易啊,你應該多笑笑。”

周易偏過頭看他一眼,撞進那雙含笑的黑眸中,她微怔,輕輕的“哦”了下。

以往,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和她說。

他們一步一步,慢慢的,慢慢的向前走去。

這時,葉柏舟開口,“照目前這個情況,要在這裏至少待一個月。”

“一個月?”周易詫異。

葉柏舟低頭看着她,“他們這裏人手不夠,這個時節又忙,你……”

周易道:“我沒什麽事啊。”

她意識到不對,又說:“我的意思是說……”

葉柏舟看着她局促的模樣,短促的笑出了聲,“我知道。”

“知道什麽?”

他故意賣着關子,“想知道?偏不告訴你。”

周易氣結,“葉柏舟。”

葉柏舟神色怔忡,頓了一下,印象中,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帶着女孩兒的嬌怒。

他看着遠處的天,朝那邊擡了下下巴。

周易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是一道彩虹。

比北京的還要好看。

周易擡眼,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是兩條平行線,慢慢的靠近。

今天,又多了解了他一分。

他偶爾抽煙。

工作時認真。

還會逗她笑。

回去的路上,隐約聽到他說,頭發長了。

晚上,葉柏舟來找她,手裏拿着電推剪。

周易站在門口看着他,他穿了件黑色毛衫,深灰色休閑褲,頭發濕漉漉的,沒有擦幹,還在滴着水。

她面露難色,“我不會啊。”

葉柏舟不自在的摸了摸鼻梁,在剪頭發這件事上,楊川是個讓他不信任的人,他依舊記得三年前楊川自告奮勇的幫他理發,結果……“頭破血流”。李蕙……他覺得也不合适。

思來想去,只有周易了。

他的身影遮擋住樓道裏白織燈的燈光,在她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周易穿着米白色棉質長裙,長度到小腿,頭發散開,多了份恬靜與溫柔。

她像是剛洗完澡,很香,目光劃過她白皙的脖頸,他不自在的撇開眼。

“幫個忙。”話語中帶着無奈和請求。

周易側身,“先進來吧。”

一個人住的單人間并不大,他進來後,多了份緊促。

“你先坐。”她拉過椅子,忽然發現椅背上搭着她藍色文胸以及內褲,周易臉上一熱,急忙拽下,慌亂的塞進被子裏。

她沒注意到葉柏舟幽深的眼神,說:“我去給你那條毛巾。”

“嗯。”

葉柏舟環視着小小的房間,布局和他的房間一樣,床頭放了兩本書,《紅樓夢》和《托斯卡納豔陽下》。行李箱堆在牆角,有些淩亂,房間裏似乎飄散着沐浴露的味道。

周易從衛生間拿了條幹毛巾,遞給他,“你先擦一下,夜裏涼,容易感冒。”

他接過,毛巾應該是她的,少女的粉紅色,他擡手胡亂抹了兩下,看着她坐在床上認真的盯着手機看,問道:“怎麽了?”

“我在網上搜一下教程。”

葉柏舟擡眸笑,“很簡單,你憑着感覺來。”

周易覺得這樣不太好,雖說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但為了他的形象,還是認真的把教程看完。

她拿着電推剪,“你放心,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

葉柏舟笑了聲,“沒關系。”

整個過程周易神色緊繃,男人的頭發較硬,她小心謹慎的慢推,鼻間是男士洗發水的味道。反倒葉柏舟卻随意了許多,頭頂傳來她指腹的觸感,她轉到他面前,柔軟的睡衣輕觸到鼻尖,獨有的沐浴露香味更為濃烈,她輕俯,略大的領口垂下,她卻渾然不知,葉柏舟下意識的閉上眼,喉結滾動,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

周易輕呼口氣,拿着鏡子遞給他,“你先看看。”

葉柏舟摸了摸刺手的短發,調侃道:“周師傅手藝不錯。”

聽到他的調侃,周易瞪他,恨自己一時心軟,“就不該幫你的忙。”

他輕笑了聲,“下次還找你。”

周易把毛巾搭在椅子扶手上,“那我要收費了,二十塊錢一次。”

第二天,楊川看到他神清氣爽的模樣,打趣他,“理發這事兒怎麽不叫我,哥們兒那手藝比以前好多了。”

這裏只有他們四個人,不用想,一定是周易幫他。

葉柏舟給了他一記冷眼。

楊川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得不說,這周理發師的手藝就是不錯,我這頭發也長了……”

“滾你丫的。”葉柏舟朝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呦,我話還沒說完,某人惱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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