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原諒我的一意孤行,在我們這段支離破碎的愛情中撒了謊。】

葉柏舟站在病房門外看到她坐在窗前,她很瘦,病號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時節入夏,多了幾分燥熱,窗外樹葉上泛着耀眼的綠,微風四起,卷起白色窗簾一角。

得知她生病的那天早上,他獨自一人在房間裏待了一上午,屋內彌漫着濃烈的尼古丁味,他拿起一旁的煙盒,攥緊扔在地上。

大劉打電話告訴他,在醫院遇到了周易,他愣了一下。最後大劉說,去找她吧,舟子。

葉柏舟愣怔良久,給醫院的朋友去了個電話。等待結果的過程是煎熬的,當他看到檢查單上的“晚期”時,他渾身發冷。

他不敢去想,對病痛閉口不言的她獨自一人默默承受着那份孤苦。

葉柏舟推門進去,走到她身後替她關了窗戶,他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肩膀,病房內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臺的手機上播放着樂隊的歌曲。

良久,他說:“冷嗎?”

周易側眸擡起頭,看着他的下颌角,笑着說:“葉柏舟,現在已經是夏天了。”

“喜歡這個樂隊的歌?”他摸着她的發頂道。

她整個人安安靜靜的,透過玻璃窗看着長長的柏油路,路的那邊,是條河。她垂下眼睫,淡淡的說,“還好。”

周易無力的靠在他的懷裏,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樣,她閉上眼,聽到他說,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看這個樂隊。

她在醫院裏住了半個多月,聽到他說的最多的四個字是,等你好了。可周易知道,她好不了了。

周易聲音很輕,“好啊。”

葉柏舟把她攔腰抱起,輕放在病床上,扯過一旁的被子,重新蓋在她身上。他眉頭輕皺着,化不開那一團哀愁。

周易知道,他是因為自己。她躺在床上,心裏很難過,伸出觸摸他的眉,輕輕撫平。

“不要皺眉,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輕放在唇邊,手背微微泛着腫,她血管細,每次輸液都要紮好幾次。上次抽血後,左臂內側一片青紫,至今還沒有消下去。

“吃藥了嗎?”

“吃了。”周易咳了幾聲。

葉柏舟摸了摸她的臉,眉頭皺的更緊了,他說,睡吧。

周易很疲憊,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她的身子很沉,像是陷入無盡的深淵。她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她站在大昭寺內,雙手合十。身旁有人問,她在做什麽。她睜開雙眸說“還願”,她回頭看向站在身後的男人,她陳舊泛黃的夢中,他也在。

她是傍晚時睡醒的,緩緩睜開眼,落日透過玻璃窗灑下一室昏黃的暖,身體虛弱無力,她動了動右手,卻發現依舊被他緊握着。

他趴在病床邊,閉着眼,似是睡的很沉,眼角疲憊的模樣讓她心疼。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一聲嘆息,哀傷又綿長。

在這段感情中,她是自私的,貪婪他對她的愛,又親手把它推向遠離。可如今,在她最後破碎的時光中,卻是他義無反顧的陪伴。

她皺了皺眉,觸摸着他的眉,沙啞的聲音小聲道:“葉柏舟,你相信人會有下輩子嗎?我信,下輩子,你要早點找到我啊。”

那個夏天,蘇暖和魏譯結婚了。她靠在病床上看着葉柏舟給她發的視頻,新娘子笑的很開心。

嘴裏的巧克力味濃郁的發苦,她側目看着窗外,今天是個好天氣。

葉柏舟曾隐晦的向她求過婚,她沒答應。

他們,是沒有結果的。

她有時會開玩笑說,要找一個喜歡你的女孩子結婚。

可周易不知道的是,葉柏舟這輩子心裏只有她一個人。

周勐詢放了暑假,隔三差五的來醫院看她,這人除了嘴有點兒欠,但是個好人。他每次走後,葉柏舟一臉幽怨的看着她。

她無奈道:“我把他當弟弟看的。”

熱烈且漫長的夏季過後,病房窗外的樹葉泛起枯黃,秋風卷起樹梢的黃葉,落了滿地。

即使有藥物的維持,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差,一個人走上幾步,整個人虛弱無力。葉柏舟沒有提過手術的事,主治醫生說,依照她目前的情況,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五。

她知道,他不敢冒險。

葉柏舟一直陪着她,寸步不離。他不敢向她說“以後”這個充滿期盼的詞彙,每至深夜,他守在她身旁,緊緊擁着她。

屬于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包圍着她,他總是陪伴着她入睡,慢慢的變成了一種習慣。周易喜歡摟着他的腰,用發頂去蹭他的下巴。

他只是無奈的摟緊她,說周易,你就仗着我不敢動你。

周易靠在他的懷裏笑,她仗着他的喜歡,在他的世界裏肆無忌憚。

葉柏舟時常帶她出去曬太陽,卻又把她整個人包裹的很嚴實。他們十指緊扣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即使不說話,卻也享受彼此的陪伴。

從認識他的那一刻起,周易從來不敢奢望他們之間會有愛情萌芽。或許,她在寺內許的願被上天聽到,讓他們在彼此的生命中有了交集,可這段感情卻遺留的很短。

有時候她會想,他們兩個在一起究竟是不是一種錯誤,他們不應該相遇,更不應該相愛。可他像是一束光,帶着暖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成為她的羁絆,永遠束縛着。

那是一個陽光恰好的午後,兩人并排坐在休息椅上。

周易慢悠悠地說:“葉柏舟,快冬天了。”

他沉默着摟着她,片刻後,悶悶的“嗯”了一聲。

周易把左耳中的耳機取下,戴到他的耳朵上,裏面播放着那首一直循環的安和橋,歌手沙啞的嗓音讓人想哭。

秋風吹亂了她的發絲,葉柏舟幫她挽在耳後,他擡眸看,她的臉很蒼白,腦袋無力的靠在他的肩頭,清亮的眼眸直視着前方。

葉柏舟看了她一會兒,問,“很喜歡這首歌嗎?”

周易點點頭,說:“很喜歡,很喜歡。”

須臾,周易又問他:“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葉柏舟笑了笑,“我信。”

“我也信。”她的話語中有種釋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葉柏舟,你長得可真好看,皺眉的模樣也是好看的。”

葉柏舟輕輕捏了下她的臉,“吸引你的只有我這張臉?”

她低低一笑。

周易沒有告訴他,第一次在北京遇到他的情景。那個闖入她鏡頭中,站在彩虹下回複消息的男人,此刻,陪伴在她身側。

那是立冬後的一天,周勐詢來醫院看她,周易一個人坐在樓下的花壇沿邊,手裏拿着面包去喂那只肥胖的野貓。

周勐詢看着她道:“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周易擡頭,伸手遮擋了下冬日的陽光,透過幹枯的枝桠落在她身上,微暖。今天沒有風,她背着葉柏舟偷偷跑了出來。

她說:“等會兒就回去了,你呢,今天不是周末,怎麽來醫院了。”

“我爸最近身體不好,我陪他來醫院。”周勐詢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一個秋季過後,她似乎病的更重了。

周易把手放在上衣口袋裏,嘆了口氣,“你陪你爸來醫院,還來看我?”

周勐詢沉默着沒有說話。

不遠處的男人四處張望着,看到他後,喊了聲“勐詢”。

他們側目看過去,男人似是身體不太好,一直彎腰咳嗽。

周易愣了一瞬,好像和記憶中的男人有幾分相似,她吸了吸鼻子,眉頭緊皺,趴在她身邊的貓無聲蹭了蹭她的衣角。

“是你爸嗎?”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說話時聲音是顫抖的。

周勐詢點頭,“我先走了,等有時間再來看你。”

周易擡頭看他,似是掙紮了良久,“周勐詢,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你爸……叫什麽名字啊。”

周勐詢說:“周大山。”

藏在口袋的手微微發抖,周易扯了下嘴角,這個世界可真小啊。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人,酸了鼻子。她明明已經忘記了那個記憶深處模糊的身影,可偏偏,上天卻給她開了個玩笑,

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卻不知道他是否還會想起那個遙遠的縣城。

周易笑笑,喉嚨微哽,“周勐詢,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她坐在那裏,看着他們走遠的身影,低下頭,無聲哽咽。

肥胖的橘貓像是察覺到她的情緒,靜靜的縮在她身邊。

葉柏舟找到她時,她抱着貓,紅着眼眶。他走過去,輕握着她的手,很涼。內心的惴惴不安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随冬風飄散。

“葉柏舟,起風了,吹的我眼睛好疼。”周易垂着眸,帶着哭腔說,“它好可憐,長這麽大,父母也不要它,我們給它一個家,好不好。”

她攥着他的手,反反複複的說,好不好。

那雙眼眸沾染着溫柔,他說:“好。”

慢慢的,她變得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坐着。葉柏舟常常陪着她,和她聊一些生活上的瑣碎,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題。

她總是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流淚,她知道,這個冬天過後,是她生命的盡頭。他的難過在她面前掩飾的很好,在這場沒有結果的感情中,周易不想看到他在她身上付諸的時間與愛,他們之間永遠也不會有以後。

那個晚上,她躺在他懷裏,說了好多話,“你以後會喜歡別的女孩兒嗎?喜歡也沒關系的。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了你,遇到你之後,我對以前所經歷的一切全部釋然,葉柏舟,我很喜歡你。當初義無反顧的來北京找你,我不後悔的。你可不可以慢些忘了我。”

葉柏舟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着她。

眼睛被他的手遮擋着光線,那滴溫熱落在她的額頭上。

她曾對他說,再去一次西藏還願,現在想想,終究成為了奢望。

她不願在看到他為她難過,不願看到他滿身疲憊一味的為她付出。周易想說,她不值得他對她這麽好,千言萬語化作嘆惜。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為自己。

葉柏舟,原諒我的一意孤行,在我們這段支離破碎的愛情中撒了謊。

是夜。

她穿着單薄的病號服,寒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擡頭看,滿天的寒星,仿佛回到了那年她離開江城的那個晚上。

她赤腳站在那裏,淩烈的風聲作響,垂眸看,是寂靜而又似深淵的水。

她手臂張開,那一瞬間,她是義無反顧,決絕孤勇的。

亂了滿池細碎的星影。

那抹白,像是蒲公英的種子,被黑夜吞噬,被刺骨的寒包裹。

那年,周易二十四歲。

後記:

他帶着她去了西藏,他們愛情開始的地方。他在當地的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工作。時常會獨自一個人去寺廟虔誠叩拜,他跪在佛像面前,雙手合十,不求榮華富貴,不求平安常健,只求下輩子,他們會相遇,相知,相愛,厮守。

他摸着青石墓碑上她的名字,長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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