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責,悔恨,不安,內疚,席卷着他,這成為他餘生中不可磨滅的痛。】
周勐詢把摩托車停到他們宿舍樓下,周易把頭盔取下遞給他,搓了搓手,她穿了件白色針織外套,直筒牛仔褲,帆布鞋,看上去有幾分學生氣的稚嫩。
周勐詢拔掉鑰匙,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的問:“冷?”
“還好。”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即使他在前面擋着風,可還是冷。
周勐詢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話音剛落,他轉身上了樓,周易站在那裏沒有動,安安靜靜的,來往的男生忍不住多看一眼。沒過多久,他拿了件棒球服外套下來,塞她懷裏。
“你身體弱,穿上吧。”周勐詢撇過眼,“這是幹淨的,我沒穿過。”
心底劃過一道暖流,周易把衣服套在身上,衣服很大,她把袖子挽了兩圈,拉上拉鏈,她淺笑,禮貌地答道:“謝謝你啊,周勐詢。”
他擺擺手,不在意道:“一件衣服而已,你還感動上了?”
周易:“……”
周勐詢帶她逛起了校園,兩人順着男生宿舍那條路一直向南走,他一路上給她介紹校內的環境設施。水泥路兩旁栽了很多梧桐樹,枝頭長出細碎嫩芽,日光落下,斑駁的灑在地上。前面是一片人工湖,他們找了個長椅坐在柳樹下,許是周末的緣故,校園內的人不多。
柳條低垂在水裏,幾條魚慵懶的待在樹蔭下。周易環顧着四周,對什麽都感到好奇,一雙眼睛定格在不遠處的紅樓上,她問那是哪裏。
周勐詢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三號教學樓,我平時就在那兒上課。”
“你學什麽專業的?”周易問。
他懶懶的靠在那裏,“金融。”
周易點點頭。
“你對這個感興趣?我可以教你,每次考試我在我們系穩居第一。”周勐詢笑着說。
她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這人一點兒也不自謙。她雙手放進口袋裏,學着他的模樣向後靠着,雙腿随意地交疊在一起。
周易:“我才不學。”
周勐詢“切”了一聲,“不學拉到。”
陽光照在身上很暖,清風陣陣,帶來淺淡的花香。她轉過頭,看着風刮來的方向,那是一條很長的石板路,花壇裏種了很多櫻花樹,微風一吹,飄飄灑灑。
周易把眼神移到他身上,擡起手肘輕輕碰他一下,“周勐詢,你帶我來你學校,是不是因為你們學校的櫻花開了?”
周勐詢一愣,眼睛飄忽不定,猶豫了半天,也沒說話。
她笑笑,“你害羞了?”
周勐詢立即坐直了身子,義正言辭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是看你每天悶在屋子裏,才帶你出來溜達溜達,你以為老子有時間帶你出來看花?”
“好好說話,”周易伸手拍了下他後腦勺,她站起身,拽了拽衣服,也不戳破他,“走吧。”
“去哪兒。”
“陪我去看櫻花。”她沿着人工湖的路小跑着。
周勐詢追了上去,“喂,我說你慢點,就您這蒲柳之姿經得起這麽跑嗎?”
這是她生病後最開心的一天,陽光、春風、櫻花、校園、青春,還有學校廣播播放着搖滾樂隊的歌,曲調熱烈又綿長。
周易忍不住問:“這是什麽歌?”
那人賣着關子不告訴她,“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那晚,他們在學校食堂吃的飯,刷的周勐詢的飯卡,兩人站在食堂窗口,看着打飯的阿姨拎着勺子颠了又颠。
周勐詢吃着飯和她吐槽,周易抿嘴淺笑,說這很正常。
不知道是誰走來拍了他肩膀一下,調侃道:“周勐詢你可以啊。”
周勐詢扒完最後一口飯,側過身擡腳踢了過去,“滾你丫的,這我姐。”
“姐姐啊,對不住啊。”那人不好意思笑道。
周勐詢擡眸看她一眼,見她沒有生氣,“你別放在心上,他們嘴欠。”
周易閑閑的笑了,“白撿一弟弟。”
“嘿,你還占起我便宜了。”周勐詢端起她面前的空餐盤落了起來,放在一旁的回收處。
周易跟在他身後,笑道:“你剛才親口承認我是你姐了。”
他們走在學校操場的跑道上,不遠處搭建了一個小舞臺,白色燈光照的操場通亮,草坪上坐着很多學生,不時向舞臺方向看一眼。
周易收回目光,看着他問:“那是什麽?”
周勐詢看了眼周易,“學生自行舉辦的一場小型音樂會。”
他們繞着操場走了一圈,盤腿坐在草坪上,舞臺下方圍了很多學生,主唱站在舞臺中央,調整着話筒的高度。
起風了,晝夜溫差大,周易穿着他的棒球服外套,呆呆地望着舞臺方向。
不知怎麽的,想了起那個在後海酒吧內為她唱安和橋的男人。她後來去過一趟,還是坐在那個位置上,唱安和橋的人卻不在是他。酒吧老板對她印象深刻,問了句,你先生沒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搖頭。
她不知道那天他對老板說了什麽,他們之間,一切都成為了過去。
周勐詢問了句,“你知道什麽是當當當嗎?”
她搖頭,以為又是時下流行的新段子。
彼時,舞臺上吉他手撥動琴弦,周易聽到旋律後,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舞臺下一片躁動,歌聲伴着風落進她耳中。
那是青春該有的模樣。
音樂會快結束時,周勐詢騎車把她送回去。
馬路旁的路燈把身影拉長,晚風微涼,如墨的夜空中閃爍着幾顆星。
周易輕咳兩聲,催促周勐詢趕快回學校。
那人卻不緊不慢的跟着她到了樓下,說要借用一下衛生間。周易無奈,領着他上了樓,她再三叮囑,房子不是她的,去玩衛生間要立馬走人。
周勐詢不耐煩的說知道了。
樓道裏很破舊,貼滿了開鎖、疏通下水道的小廣告,隐約聞到牆角散發出來的黴味兒。聲控燈的光很昏暗,勉強看得清腳下的階梯。
周勐詢抿了抿嘴,“你就住這種地方?要不要我給你找個環境好點兒的?”
“不用。”周易不在意,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開了門,“我在這兒挺好的。”
周勐詢從衛生間出來後洗了手,桌子上的手機一直震動,他向廚房看了一眼,她正拿着水壺接水。
“你手機響了?”
周易:“誰啊。”
周勐詢走過去,拿起手機看,北京本地號碼,沒有備注,“不知道,陌生號碼。”
“你幫我接一下。”周易以為又是廣告推銷。
周勐詢叉着腰,一米八幾的大個兒站在客廳裏,倒顯得幾分擁擠。
“喂,誰啊。”
那人沒有說話。
周勐詢皺着眉,“不說話我挂了?”
他話音剛落,那邊直接挂斷了電話。
周勐詢把手機給她放在桌上,餘光看到桌角上的身份證,他湊過去瞄了一眼,突然想起什麽,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日歷,嘴角勾起,巧了嗎這不是。
周易從廚房出來,狐疑的看着他,“你怎麽還不走?”
周勐詢問了句,“你是江城人?”
她點點頭。
“我爸老家也是江城的。”他說。
周易對這些不感興趣,敷衍的“哦”了聲,催促道:“快走吧,再晚你宿舍就要關門了。”
周勐詢懶懶的走到門口,又回頭,“喂,生日快樂啊。”
她微愣,似乎是想起什麽,就連自己也忘記了這個對她來講都不重要的日子。印象中,除了爺爺,沒有人會記得她的生日,也沒有人會對她說,生日快樂。
周易垂下眼眸,又擡起來看向他,“周勐詢,謝謝你。”
“姐姐,能別這麽客氣嗎?”他站在門外,替她關上了門,“走了。”
周易無聲笑笑。
後來的一段時間,她一直待在房間裏,出版社的編輯告訴她,小說大概會在明年三月份出版。她想,自己可能等不到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了。藥吃完了,她又去了一趟醫院,醫生說她的情況不太樂觀,要盡快辦理住院,她搖頭,說不用。
她記得,那天是入夏的第一個日子。
她在水果超市買了幾個蘋果,拎着袋子往回走。下午五點多,恰逢學生放學,路上的人流也多,她穿過紅路燈,走到拐角處,身子被撞了一下,袋子裏的蘋果滾落在地,行走的路人匆匆看了一眼,又撇過眼去。
女孩兒低頭小聲的道了歉。
周易笑着說:“沒關系,快回家吧。”
她彎下腰,去撿地上的蘋果。
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周易一怔,接過他手中的蘋果,兩手撐着膝蓋吃力的站起來,準備向那人道謝,謝字還沒說出口,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她的第一次反應,是逃。
這是他們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她不願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也不想看到他眼中的悲憫。她眼神慌張不去看他,轉身就走。
手腕猛的被扯住,她僵在原地。
西邊的餘晖照的像火一樣,周遭仿佛只餘下他們兩人,初夏的風不急不躁,卷着樹葉簌簌作響。一陣汽車鳴笛聲,将她拉扯到現實。
她回頭望,眸色十分平靜,他面沉如水,整個人瘦了很多,無盡的沉默,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在她面前,他輸了。
葉柏舟握着她的手腕,接過她另一只手中的袋子,頓了片刻,低聲說:“走吧。”
周易鼻子募得一酸,想要掙紮卻被他握的更緊。
他知道了。
葉柏舟牽着她往回走,當看到她單薄瘦弱的身影時,像是被一把鋒利的刀刃抵在喉嚨深處。已經立夏,她依舊穿着外套,她很瘦,仿佛是秋日裏挂在樹梢的枯葉,經不得風吹,搖搖欲墜。
他想起那時候她決絕的要和他分手,是那麽果斷,她說不愛他,他也信了。他不敢去想,那些孤獨夾雜着病痛的日子裏,她一個人是怎麽熬過來的。
自責,悔恨,不安,內疚,席卷着他,這成為他餘生中不可磨滅的痛。
這條路變得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長,路的盡頭就是兩人分別的時刻,可她沒有想到,這次,他沒有放手。
他說:“周易,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她愣在那裏,那句話中飽含憐惜與祈求。她垂下眼睫,又擡眸看,喉嚨發澀,她沒有開口答應,也沒有拒絕,一聲淺淺的嘆息。
在愛情中,自私似乎已經偏離了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