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說得真切,薛霏霏一時有些怔住。

“吃飯啦吃飯啦。”門外沖進來一個小蘿蔔頭,打破了這屋裏的寂靜。

薛霏霏松了口氣,轉頭就見張巧兒端着只大托盤進來了。

“吃飯了。”張巧兒笑道。

自打薛霏霏和霍嘉豐住了進來,飯食都是單獨的,為了照顧霍嘉豐這個病人。

薛霏霏看了那托盤裏,一碗胡蘿蔔炖羊肉湯,一碟冬筍燒肉,一盤炒青菜,配兩大碗米飯,都還冒着熱氣。

“今天也是你做的飯?”她問張巧兒。

張巧兒點了頭:“我也沒啥別的本事,就這做的飯還能拿得出手。”

“你已經很厲害了。”薛霏霏道,“我就不會做飯的。”

張巧兒笑:“姐姐那樣的人家,自然是不缺廚子的,哪裏還要親自下廚呢?也就我們這樣的窮人家吧,什麽事都得自己動手。”

她說着又去拍了旁邊正偷摸去拈肉片的一只小黑手:“驢蛋兒,誰許你偷吃的?”

那是個才七八歲的小男孩兒,穿着一身笨重的棉襖,頭上紮一只沖天辮,正是張巧兒的弟弟,小名叫驢蛋兒的。此刻被他姐姐打了手背,他吸了下鼻子,噘嘴道:“切,小氣。”

“再胡說我揍你啊。”張巧兒作勢又要打他,“這是哥哥姐姐的飯,你要吃,回奶奶屋去。”

“奶奶那邊的飯不好吃!沒有肉!”驢蛋兒叫道。

張巧兒伸手就去擰了驢蛋兒的耳朵:“你去不去?去不去?”

驢蛋兒拼命掙紮着,嘴裏鬼哭狼嚎。

薛霏霏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再忍忍,再要不了幾天,她就不用面對這些了。

霍嘉豐卻是出奇地好脾氣,他趴在床上揮了手:“讓他吃吧。”

張巧兒兩只手禁锢了驢蛋兒,使他不得動彈,又說道:“賈大哥你不能這樣慣着他,你身上有傷,應該多吃點肉補補。”

霍嘉豐笑道:“無妨,大家一起吃。”他作勢要起來。

有張巧兒和驢蛋兒在,薛霏霏十分盡職盡責地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她殷勤上前來,小心翼翼扶他起來。經過這段時日的休養,他已經能坐起來吃飯了。

驢蛋兒聽說今天能跟着他吃飯,小孩兒心思十分活動,掙脫開了他姐姐,跑到霍嘉豐跟前,十分狗腿地說:“哥哥等你能出門了,我帶你去釣魚。”

霍嘉豐本想伸手去摸摸他的沖天辮,可胳膊擡到半空,就覺得背後一痛,趕緊又放下了。

張巧兒見狀,趕緊又給驢蛋兒拎了回來,喝道:“大冷天的,釣什麽魚?”

薛霏霏已經拿小碗給霍嘉豐盛了湯,他不方便擡手,她就親自一勺一勺喂給他,一如前幾日。

驢蛋兒見了,在一旁拍了手笑:“成親,成親!”

張巧兒又一巴掌拍去了他腦袋上:“人家早就成親了,還要你來說!”她罵着又看向了薛霏霏和霍嘉豐,抱歉一笑,“這孩子前些時候看隔壁成親,就學會了這些烏七八糟的。”

霍嘉豐卻給他比了大拇指:“說得對!”

張巧兒不等驢蛋兒再說什麽,趕緊給他拖出了門,也不管他怎麽叫喚還沒吃上肉呢。

眼見那姐弟倆走了,薛霏霏将湯碗往霍嘉豐手裏一塞,自己先是過去關上了房門,然後走去桌邊坐下,自顧自吃了起來。

“哎,這……”霍嘉豐捧着碗,吃又吃不到,放又放不下,很是尴尬。

薛霏霏眼皮也不擡一下,只道:“你不是挺能幹的嗎?自己吃吧。”

霍嘉豐:“……”怎麽就又生氣了呢?

又過了幾日,薛霏霏才疊好被子,就聽見外面院子裏傳來張巧兒的哭聲:“我不要,要嫁你自己嫁去!”

緊接着是張母的聲音,是又急又氣:“你個死丫頭,劉員外家那是什麽人家?你嫁過去了,那就是少奶奶,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別人想都想不來的呢。”

“別人想那就讓別人去好了,反正我不去!”張巧兒哭道。

似乎是張巧兒拉開院門跑出去了,張母在院子裏跺了腳:“你個死丫頭,有本事你別回來了!”她說着往回走,“真是氣死我了。”

薛霏霏心裏清楚,必是張母跟張巧兒攤牌了。只是果然不出她所料,張巧兒并不熱衷于嫁入那個“劉員外家”。

“怎麽了這是?”霍嘉豐惺忪着一雙眼,他才被外頭的争吵聲吵醒,尚不明所以。

或許是想着近日就能撤走了,薛霏霏心情很好,她将那天張母與她說的事轉述給霍嘉豐聽。

霍嘉豐一聽就皺起了眉:“巧兒姑娘不願意,張大嫂怎麽能強逼呢?”

薛霏霏冷笑:“你們不都說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麽,那張大嫂為何不能強逼呢?”

“這……”霍嘉豐一時啞口無言。

沉默了半晌,霍嘉豐看薛霏霏收拾好了她的那張小床鋪,原來剛到的時候,她便借口他傷重,不好睡一張床,幸而張父閑時還會做些木工活兒,就給她臨時做了張小床先睡着。

“我去看看吧。”霍嘉豐終于按捺不住。

薛霏霏瞥了他一眼。近來他的傷口開始結痂,人也能下床四處走動了,眼下因為人家母女吵架,他就想出去,可見她欠的人情已還完,不用再留在此處了。

“你去能做什麽?”薛霏霏沒好氣道,“你一個大男人,要如何與一個小姑娘說婚嫁之事?”

“我……”霍嘉豐屢屢挫敗,覺得自己真是沒用。

“要去也是我們一起去。”薛霏霏又補充道。

“啊?”霍嘉豐愣住,她這是願意帶自己出去了?

薛霏霏打開房門,回頭見他還在床上坐着,不禁皺眉:“你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把衣服穿上,再刷牙洗臉。還想不想出門了?”

“想,想。”霍嘉豐趕緊點頭。

一時穿衣洗漱完畢,霍嘉豐跟着薛霏霏出門,正碰上從廚房裏出來的張母。

張母見了他們,不由得笑道:“喲,這是要出門遛彎呀?”

薛霏霏也笑:“是啊,老在屋裏趴着也不是個事兒,如今他能動彈了,還是要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張母點頭附和:“這話說得是,前兒她奶奶也是這麽說呢。”

離了張母,他二人出來院外,就看見驢蛋兒正跟隔壁小孩兒玩泥巴呢。霍嘉豐便問:“你姐姐往哪兒去了?”

驢蛋兒一指南邊:“往河邊跑了。”

霍嘉豐眉頭一皺:“別是想不開吧?”

薛霏霏白了他一眼:“你以為巧兒是你?”

霍嘉豐半天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罵他?

他們沿着小河走了沒多久,就在岸邊發現了坐在那裏埋着頭哭的張巧兒。除了她,還有大黃狗陪着。

“汪!”大黃狗沖他們叫了一聲。

張巧兒聽見聲響,擡頭見是他們,不好意思再哭,忙拿衣袖擦了眼睛。

“巧兒姑娘……”霍嘉豐見她兩眼哭得通紅,很是不忍。

張巧兒強顏歡笑:“你們都知道了?”

霍嘉豐看了眼薛霏霏,薛霏霏卻沒看他,只問張巧兒:“你怎麽想?”

張巧兒咬了嘴唇:“我不想嫁人。”

霍嘉豐就笑了:“傻姑娘,哪有不嫁人的?”

薛霏霏瞪了他一眼,他吓得一縮脖子。繼而他又覺得奇怪,他為什麽要怕她呢?

張巧兒卻搖了頭:“我不想嫁給劉員外家的公子。”

“你認識他?”薛霏霏問。

張巧兒點了頭:“媒人說得好聽,講什麽‘一見鐘情’,實際上那晚在鎮上,那劉公子是帶着兩個青樓女子出來逛燈會的,那兩個姐姐見我紮的兔子燈有趣,就過來瞧,沒想到那個劉公子……”她欲言又止。

她不說,薛霏霏也能猜到,那位劉公子是個什麽下流胚子,恐怕說的話既露骨又難聽。

張巧兒繼續說道:“他當時便言語輕薄,要動手動腳的。我不肯,也多虧了那兩個姐姐,她們故意架着劉公子說鄉下的小玩意兒有什麽好看的,不如去小樓喝酒,這才給他支走了。”

“我本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可誰想就在我要回家的時候,那劉公子又來了,還說要問我姓甚名誰,要納我為妾。我吓死了,慌忙就逃了。結果現在……”她又急又氣,只好一跺腳,又哭了起來。

薛霏霏揣摩着,那劉公子未必是真心愛慕張巧兒,他不過是覺得一時新鮮,又或許巧兒沒順着他,他當衆失了面子,因此無論如何也要找補回來。無論是哪一種,于張巧兒而言都不是什麽好事。

“我覺得……”霍嘉豐先開口了。

薛霏霏看向了他,他要是再敢說出類似于“哪有不嫁人的”這種話,她就立馬劈了他。

還好,他這次說的是:“我覺得那劉公子不行。”

張巧兒朦胧着一雙淚眼看向了他。

霍嘉豐給她說着:“你看啊,他若是真心喜歡你,就該先好好表現自己,而不是與青樓女子厮混在一起。他要是珍視你,又怎會三番兩次當着人給你沒臉呢?所以我說,這種男人要不得。”

薛霏霏難得贊同霍嘉豐,看樣子這回是不用劈他了。

“那,”有人站在她這邊,張巧兒終于覺得好受了些,“我該怎麽做呢?”

薛霏霏道:“不嫁就是了。”

張巧兒張了嘴,這位姐姐還真是幹脆。

這回輪到霍嘉豐對她無語了,他道:“沒那麽容易。”轉頭見張巧兒的臉色頓時又難看起來,他又趕緊說道,“不過也沒那麽難。”

他給張巧兒出了主意:“我覺得這事兒吧,你得先跟你爹娘說清楚,你為什麽不想嫁。你爹娘要是還不聽,非要你嫁,那你就該考慮考慮,這個家還能不能待了。”

“啊?”張巧兒愣道,“你要我離家出走?”

“此乃下下策。”霍嘉豐道,“我覺得你爹娘還算是通情達理的人,不至于難說通。再不濟,還有我們呢,也去幫你說和說和。”他指了自己和薛霏霏。

薛霏霏翻了個白眼,這可不是她所擅長的。

好在張巧兒并沒瞧見她的白眼,她很是聽霍嘉豐的話:“好,那我現在就回去說清楚。”

只是才走出兩步,她就又停了下來:“要是我爹娘死活都要我嫁,我真要離家出走嗎?”她憂心忡忡地問道。

薛霏霏指了霍嘉豐:“真到那一步,叫他走的時候把你捎上,他家裏多養你一個還是可以的。”

霍嘉豐刷地拉下臉來。

張巧兒卻誤會了薛霏霏的意思,她揪了衣角扭捏道:“這,這不好吧?”

薛霏霏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奇怪那丫頭怎麽突然臉紅了。

霍嘉豐卻是無語,他對薛霏霏道:“就是,多不好,我不是已經有娘子你了嗎?”

薛霏霏腦子轉了一轉,總算是開竅了。她才要開口反駁,就聽大黃狗又“汪”地叫了一聲。她心中一驚,來不及多想,身體快于腦子,一把按了霍嘉豐和張巧兒倒地。

“叮”的一聲,一支黑羽箭射進了他們身後不遠處的石頭裏,露在外面的箭尾還在嗡嗡顫動。

薛霏霏看清那支黑羽箭,心往下一沉,是蔡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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