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薛霏霏悠悠轉醒,映入眼簾的是一頂桃紅色幔帳,帳頂還懸了一只镂空銀香熏球。她又微微眯起了眼,這樣的裝飾,分明是小姐的繡房。
這樣想着,她微微轉了頭,就看見當中的桌邊坐了一個人,卻是張巧兒,她正一手撐了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上一下。
薛霏霏再往遠處看去,昏黃的日光鋪了滿屋,原來是黃昏了。
她試着動了動胳膊和腿,還好,還使得上力氣。只是當她試圖要坐起來時,胸口處傳來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張巧兒就是這時候驚醒過來的,她擡頭就發現薛霏霏睜眼了,又驚又喜,騰地站了起來:“姐姐你醒了!”說着就走了過來,關切問道,“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薛霏霏搖了搖頭,問道:“我睡了多久了?這兒又是哪裏?”
張巧兒給她倒了杯熱水來,道:“姐姐你已經昏睡三天了。這裏是賈,哦不,是霍公子家。”
聽她這般改口,薛霏霏心中明了,她已經知道自己和霍嘉豐不是夫婦了。
“霍府?”薛霏霏略略挑眉,霍嘉豐倒是不笨,還知道帶自己來這“最危險的地方”。
“姐姐……”張巧兒欲言又止。
薛霏霏一手捂了傷口,一手撐在背後坐了起來。她看向張巧兒,笑問:“你都知道了?”
張巧兒遲疑了下,但還是點了頭:“霍公子說,姐姐你是從,從青樓逃出來的。”她似乎有些難以言齒。
“你信麽?”薛霏霏繼續笑問。
老實說,一開始霍嘉豐說的時候,張巧兒她是信的。可現在當了薛霏霏的面,她這樣笑問自己,張巧兒反而又疑惑了。
“我,我不知道。”她老實承認道。
薛霏霏點了點頭,接過她手中的茶盅,喝了一口熱水潤潤嗓子,然後又問張巧兒道:“你家人的死……”
張巧兒瞬間就紅了眼睛:“是我沒用。”她拿手背擦了眼睛,“我連給他們收屍都做不到。”
“你不怪我嗎?”薛霏霏問她,“不怪我給你們家帶去了災禍,不怪我硬将你帶走?”
張巧兒擦了眼淚,吸了吸鼻子,道:“我雖沒怎麽讀過書,但也曉得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恨的人不是姐姐你,而是,而是……”她的眼淚又下來了,她真是沒用,連真正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還談何仇恨呢?
薛霏霏輕輕嘆了口氣,這還真是個難得的明事理的孩子:“你若是信我,終有一日,我會替你報仇的。”她說。
張巧兒一愣,她淚眼朦胧,問道:“可是,殺我爹娘弟弟和奶奶的人,他們不是已經被你給殺死了嗎?”既是死了,又何來再報仇呢?
薛霏霏輕笑:“那幾個不過是小喽啰,真正的幕後主使還沒出來呢。”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可那些話在張巧兒聽來,卻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想不想報仇?”薛霏霏問張巧兒道。
張巧兒咬了咬嘴唇,重重點了頭。
“即便那要很長一段時間?”
張巧兒還是點頭。
“好,”薛霏霏道,“那現在,我需要你為我去做一件事情。”
她說着就要下床來,張巧兒趕緊攔住了她:“你身上還有傷,霍夫人說了,你得卧床靜養。”
她口中的“霍夫人”,想必就是霍嘉豐的母親了,薛霏霏不甚在意,只道:“這屋裏有紙筆嗎?”
“有,有。”張巧兒趕緊道,“你別動,我去給你拿過來。”
先前霍夫人為薛霏霏診治,就在這屋裏寫了藥方子,筆墨紙硯都還放在案上,張巧兒一把都抱了過來。
薛霏霏就将一疊宣紙鋪在了被子上,張巧兒主動研磨,薛霏霏執筆,卻并不蘸墨,反而擡手去嘴邊,咬破了食指。
“你這是?”張巧兒納悶。
薛霏霏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就将血珠擠在了墨水裏,這才拿筆蘸了,凝神半晌,終于落筆。
張巧兒以為她是要寫字,反正她大字也不識幾個,看看也無妨,薛霏霏也沒避開她。只是她看着看着,就覺得奇怪,她竟不是在寫字,而是畫起了畫。
“好了。”薛霏霏拎了那張宣紙,紙上除一枝斜斜梅花,再無其他字跡。
張巧兒不懂畫,自然也就看不出這畫兒是好還是不好,她只覺得這一枝梅花算個啥嘛?
然而薛霏霏卻将墨跡吹幹,然後折起了宣紙,遞給她道:“你拿着這個,悄悄去一趟萬春樓,找一個叫媚兒的姑娘,她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
“萬春樓?”張巧兒皺眉,那是什麽地方?
薛霏霏卻沒同她解釋,只道:“記着,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了。”
“霍公子也不能告訴嗎?”張巧兒問。
薛霏霏瞥向她:“尤其不能叫霍家人知道。”
張巧兒很是覺得奇怪,明明霍公子對她那麽好,她為什麽還要防着霍公子呢?
“巧兒姑娘,我來送晚飯啦。”伴随着這一聲,厚重的棉門簾被打起,進來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丫頭,她一見着薛霏霏,當即驚訝,“咦,這位姑娘醒啦?”
張巧兒忙收好了那張被折起來的宣紙,繼而面向那個小丫頭,笑道:“是啊,剛剛才醒。”
“這可是喜事,我得趕緊去告訴給少爺和夫人知道。”那小丫頭說着,放下食盒就跑了。
薛霏霏看着那一陣風似的跑出去的人,她偏了偏腦袋,問:“霍家的丫頭?”
張巧兒放好筆墨紙硯,點頭道:“是霍公子身邊伺候的人,叫連翹。這幾天霍公子将她撥了過來,同我一起照顧姐姐你。”
原來是這樣。薛霏霏點了點頭,看她站在桌邊,手旁就是那只紅漆食盒,便道:“你吃吧,我得緩一緩,待會兒可是沒的歇呢。”
不出她所料,張巧兒的飯還沒吃完,霍嘉豐就一陣風似的趕了過來——不愧是主仆。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霍嘉豐倒豆子似的一連串發問。
薛霏霏想這人怎麽都問一樣的話呢?就沒個新鮮的了。
她才要開口諷刺,就見門簾又被掀了起來,進來個戴昭君套的中年婦人。
想必那就是霍嘉豐的母親了。薛霏霏頓時坐直了身體。
“娘,”果然霍嘉豐就迎了過去,又指了她向霍夫人道,“您看,小雪醒了。”
“我沒瞎,看得見。”霍夫人沒好氣道。
薛霏霏稍稍擡頭看,只見霍夫人一張圓圓的臉,眉眼微微下垂,眼中精光不減,看着很是幹練。
霍夫人對着兒子很是嫌棄,可是看向薛霏霏時卻又滿臉和藹可親:“姑娘,來,我把把脈。”
薛霏霏暗暗松了口氣,幸好這位霍夫人沒再問同樣的話,否則她真要瘋了不可。
霍夫人在床邊坐下,手指搭上薛霏霏的脈門,很是診了一回。
“真是奇了,”霍夫人移開手後說,“起先豐兒帶你回來時,我還只當他帶了個死人回來——我說話直,姑娘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哈。”
薛霏霏笑着搖了搖頭,她很清楚那兩枚藥丸服下後,她的氣息會十分微弱,跟死人也就差身子涼沒涼而已。
“這幾天我每日來為你診一回脈,都沒什麽兩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中的什麽毒,不敢輕易下藥下針,豐兒又不許我們做別的,堅持你還會醒過來,我們也沒別的法子,就只能這麽将你安置在這裏。謝天謝地,你可算是醒了。”霍夫人打量了她,徑直問道,“豐兒說你是從青樓逃出來的,可要我說,姑娘你這樣的精氣神,又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恕我實難相信。”
薛霏霏看了霍嘉豐一眼,霍夫人口中那句“不許我們做別的”,應該就是要棄她不顧吧。他倒實誠,竟能頂着父母的壓力來保她,這回她算是沒走眼。
見自己親娘一上來就逼問薛霏霏,霍嘉豐有些着急:“娘,小雪才醒呢,您就來問這個。”
霍夫人卻不為所動,她只看了薛霏霏,道:“姑娘,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只是我霍家清清白白一個人家,連姑娘姓甚名誰都不清楚,貿然收留了姑娘這幾天,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先前姑娘昏迷不醒也就算了,可如今姑娘醒了,總該以實情相告了吧。否則遭了滅頂之災,死了還不明所以,豈不是太冤了?”
薛霏霏不得不感慨,霍嘉豐怎麽一點沒遺傳到他母親的智慧呢?
“夫人說的是。”她開口道,“先前我的确是騙了霍公子,其實我并非青樓女子,我……”她頓了頓,掃視屋內一圈人後,方道,“我乃獻王府上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