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什麽?”霍嘉豐的反應是最大的,“你是獻王府的人?”

“不錯。”薛霏霏點頭道,“我自小沒有父母,被師父撿入獻王府,從會吃飯時起就練舞。舞跳得好了,入了獻王的眼,隔三差五便命我去獻舞。那日京裏的鄭大人來訪,獻王依舊命我前去獻舞,結果就被鄭大人給看上了,要将我帶回京城納作第十五房姬妾。我抵死不從,獻王覺得我讓他當衆失了顏面,将我毒打一頓,關進柴房,說等鄭大人回京時再将我帶上。師父可憐我,偷偷将我放了出去。我從獻王府出來後,便沿着滄江一路逃,這才在江州地段遇見了霍公子。”

她說得條理清晰,句句真切,便是霍夫人聽了,也不免動容。她曾親自為薛霏霏檢查傷口,發現她身上的确有青一塊紫一塊的新傷舊傷,醫者父母心,如今再聽她這番話,霍夫人完全不疑有假。

“我的确是叫小雪。”她又望了霍嘉豐,道,“師父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誰,撿到我的時候天上飄着小雪,她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不知為何,她越是這樣解釋,霍嘉豐越是覺得愧疚。她原來是這樣慘的一個女孩子,虧他還曾懷疑她心懷不軌,故意欺騙自己。他真太不是人了!

唯有張巧兒心生迷茫,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子,跟先前與她說話時神情寧肅的那個人,真的是同一個人麽?

“娘。”霍嘉豐看向他母親。

霍夫人嘆氣:“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只是她仍疑惑,“你只是獻王府的一個舞姬,逃便逃了,獻王如何要對你痛下殺手呢?”

這薛霏霏早有準備:“若是平常,倒也沒什麽,只是我是要被獻給鄭大人的,想必夫人也清楚,鄭大人是京官,鄭氏在朝中有多少人脈,獻王歲居于一隅,可他的心思……”她欲言又止,仿佛是說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霍夫人卻不傻,她當即便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中不禁一凜,也就明白獻王為何要使人千裏迢迢來追殺一個小小舞姬了。

“你這一路逃了出來,日後可有什麽打算呢?”霍夫人又問。

薛霏霏清楚她的意思,霍府能收留她一段時日,可總不能待上一輩子,等過些日子風波平息了,她的傷也好了,總該離去的。

于是她淺淺一笑:“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麽打算呢?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再不濟,去庵裏絞了頭發做姑子,也能茍延殘喘一陣子吧。”

“別!”卻是霍嘉豐出言制止了,“你放心,你救過我一命,就是我的恩人,我們霍家別的沒有,但是多張嘴吃飯卻是沒問題的。”

霍夫人心裏頓時火冒三丈,想她聰明一世,怎麽就生了這麽個笨蛋兒子呢?要是真留下這姑娘,哪天東窗事發,怕是一家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薛霏霏哪裏看不出霍夫人心裏所想,遂道:“霍公子你宅心仁厚,我先謝過。只是我救你一命,如今你也救我一回,算是扯平了。”

霍嘉豐愣了愣,總覺得哪裏不對,可偏又想不起來,只能幹着急。

霍夫人卻欣慰這還算是個知進退的女子,若不是沾惹上了獻王府,她還真挺喜歡這女孩子的。

“你暫時也不用太擔心,”霍夫人心情好些,又安慰道,“豐兒帶你們回來時,是從城外雇了馬車,又趁着天黑悄悄進來的。我們也知道外頭那些人不好惹,豐兒便出了主意,将他回來的消息暫且瞞下,又叫他爹的人繼續在城外搜尋,迷惑那些刺客。所以這幾日你暫可安心養傷,往後的事往後再說。”

薛霏霏有些意外,霍嘉豐竟還有這腦子,懂得玩瞞天過海這一套,看來她還真是小看他了。

因小雪姑娘怎麽說也是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霍夫人又好生安慰了一回,叫她安心休養,這才起身走了。

霍嘉豐本欲留下,卻被他母親抓着手腕要給帶出去。他無奈,只好扒了門框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眼見人都走了,屋裏只剩下張巧兒,她看了薛霏霏,怯怯問道:“姐姐,你真是獻王府的舞姬嗎?”

薛霏霏一笑:“你覺得呢?”

張巧兒喃喃:“姐姐的身手那般好,若說是跳舞練出來的,也不是不行……”

薛霏霏哈哈笑了,結果就牽扯到了胸口的箭傷。她捂了傷口,吸了口冷氣:“你看,連你一個砍柴丫頭都知道懷疑,霍嘉豐那個傻子,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可他為何又沒向他父母禀明呢?是怕自己被直接丢出去嗎?若真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這一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張巧兒便尋了個空子,悄悄從霍府溜了出來。原來薛霏霏住的這處小院正好挨着霍府後門,霍家采買皆從此門出,張巧兒很容易就混了出去。

只是出門容易,要找到那什麽“萬春樓”,卻是難倒了張巧兒。她特意走了幾條街,遠離了霍府,才借着買餅的由頭問了那賣餅的老板娘。

“什麽,萬春樓?”那紮着藍布頭巾的老板娘打量了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子,眼中寫滿疑惑,“小姑娘,你問這做什麽?”

“我……”張巧兒不善撒謊,只能盡力遮遮掩掩,“我去找人。”

老板娘舒了口氣:“我曉得了,你是家裏有人被賣去萬春樓了吧。嗐,要我說,進了那種地方,輕易出不了的,你一個小姑娘家,還是別去了,省得給自己也搭進去。”

張巧兒覺得自己猜到了點什麽:“那萬春樓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啊?”

老板娘啐道:“定是那些混賬東西不說實話,沒告訴你家裏人吧。萬春樓是個什麽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萬兩黃金都能一夜散盡的魔窟。”

邊上有吃湯餅的客人笑了起來:“老板娘盡說瞎話,那可是快活的地方。”

老板娘橫了眼那些不正經的客人,又轉向張巧兒道:“好孩子,你聽我的話,千萬別去那兒了,趕緊回家去,啊。”她說着手腳麻利地包了幾塊餅子,塞給張巧兒,“這些你拿着路上吃,快回去吧。”

張巧兒捧了餅,又看看老板娘,喃喃道:“可是,我沒錢啊。”

老板娘揮揮手:“送你了,不要錢,快回家去吧。”

張巧兒的眼淚都快要下來了,她吸了吸鼻子,給老板娘鞠了一躬,方轉身跑了。

她在一棵大槐樹下停了下來,懷裏的餅還是熱的,她揪下來一塊,送進嘴裏,只覺得芝麻香溢滿唇舌。嚼着嚼着,她突然就蹲了下去,腦袋埋在胳膊裏,嗚嗚哭了起來。

這麽多天了,自她目睹父母弟弟慘死眼前,她還從未像現在這樣痛快哭過。她怕讓霍公子或小雪姐姐看出來,她不想讓他們擔心。可現在沒關系了,這裏沒人認得她。

正哭得傷心呢,張巧兒忽覺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誰啊?這麽沒眼力見,沒見她正難過嗎?她忿忿擡起了頭,對上一張髒兮兮的臉。

“哎呀!”她吓了一跳,往後一倒,坐到了地上。

那是一個小叫花子,亂糟糟的頭發,灰蒙蒙的臉,只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正盯了她瞧。

“你,你幹嘛?”張巧兒一時也忘了要哭,只問他道。

那小叫花子黑漆漆的手指了指她懷裏的紙包。

張巧兒就明白了:“你想吃?”

小叫花子點了點頭。

張巧兒才要給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這次出門的任務,她看了眼這小叫花子,頓時就有了主意。

“給你吃也行,”她開始讨價還價,“不過我得先問你,你知道萬春樓在哪兒嗎?”

小叫花子又點了點頭。

很好。張巧兒又問:“那你能帶我去嗎?”

小叫花子就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張巧兒以為他是生氣了,結果看他走了兩步,就又回頭,沖自己招了招手。她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帶自己過去啊。

張巧兒趕緊起身,三兩步跟了上去。

那小叫花子帶了她七拐八繞的,終于在一處巷道裏停了下來。

“這就是萬春樓的後門了?”張巧兒打量了那門上貼着的吹胡子瞪眼的門神,問道。

小叫花子舔了舔手上殘留的芝麻粒,點了點頭。

張巧兒擡頭打量了那快兩人高的青磚圍牆,犯了難:“可是,這要怎麽進去呢?”敲門人家是肯定不會放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進去的,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法子呢?

“喂,這邊。”她忽然聽得一聲喊。

張巧兒聞聲看了過去,只見那個小叫花子不知何時離了她,現在正蹲在一棵濃密桃樹後,招手叫她過去。

張巧兒驚訝:“你原來會說話?”

小叫花子哼了聲:“爺餓了就懶得開口。”

所以現在是吃飽了。張巧兒輕笑一聲,走了過去。

“喏,從這裏進去。”小叫花子指了牆根。

張巧兒一瞧,鼻子差點給氣歪:“你這是叫我鑽狗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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