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方舜卿一言激起千層浪。

衆人驚訝過後,有皇室近親怒而拍桌:“小小修儀,竟敢背叛陛下!其罪當誅!”

“當誅!”衆人附和道。

相比較這些義憤填膺的皇親,陳明月卻顯得冷靜得多了。她問方舜卿:“你且說說看,你是怎麽負了朕的?”

方舜卿伏在地上,不肯言語。

陳明月見狀,嘆了口氣:“今兒是除夕,本該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不該被此等事情壞了咱們的雅興。來人吶。”她叫道。

薛霏霏應聲上前:“陛下。”

陳明月揮了揮手:“這事兒我就交給你了,先把他帶下去吧。”

薛霏霏應了聲是,就有兩個宮人上前來,打算将還跪在地上的方舜卿拖出殿外去。

哪知方舜卿先朝陳明月磕了個頭,接着自己站了起來,撫了撫微皺的衣裳,這才昂首道:“我自己走。”

衆人目送了他出去,有人反應過來罵道:“什麽嘛?不過一個後宮犯夫,還這般高傲,簡直豈有此理。”

其他人紛紛附和。

陳明月也不阻止,只命歌舞繼續。

華陽長公主坐在原位上,絲毫不懼旁人投來的好奇視線。誰都知道,方舜卿是她選送入宮伺候聖上的,如今聖上當着衆人的面将方舜卿帶了下去,擺明了是給她沒臉。大家都想看看她惱羞成怒的模樣,結果令人失望的是,她非但沒有覺得不妥,還親自倒了杯酒,恭祝聖上福壽延年,青春永駐,很是姐妹情深。

宮宴結束之後,陳明月将各位皇親國戚安置在內宮休息,以便明日一早祭天。

然而回去紫宸宮的陳明月并沒有立即入睡,她閑坐在椅子上,看她的親姐姐華陽長公主跪在自己面前。

“姐姐何必如此?”陳明月攥了一把瓜子在手裏,“我并沒有責怪姐姐的意思。”

華陽長公主斂衣道:“陛下不曾怪罪于臣,乃是陛下顧及我這個曾經的皇長女的面子,但臣也不能仗着陛下體恤便為所欲為,的确今晚臣與方修儀曾一起去過梅苑,這點臣不敢隐瞞,還請陛下明鑒。”

“只你二人?”

“只我二人。”

“不曾攜帶宮人?”

“不曾攜帶宮人。”

陳明月緩緩吐出一口氣,嘩的一聲,是她将那把瓜子又扔回了白瓷盤裏。

“老實說,我對你很失望。”陳明月道,“從小先帝便疼愛你多于我,但凡宮裏有了什麽新鮮好玩意兒,必定第一個送到你宮裏。你是姐姐嘛,我也不覺得有什麽,聽母親的話不與你争搶,可如今你連個男人也不放過。更可笑的是,那個男人還是你為我送進宮裏來的。你說說,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想要全天下來看我的笑話?”

華陽長公主擡起了頭:“我敢對天發誓,我從未這樣想過,若你我之間注定有一個人要被天下人笑話,我絕對會為你擔下那份嘲笑。”

她雙眸清澈,口吻擲地,言之鑿鑿的模樣絲毫不像是在說謊。

陳明月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與她對視良久,方嘆了口氣:“我信你。”

華陽長公主這才松了一口氣。只是沒等她這口氣松完,她就又聽見陳明月說道:“但我不信那個人。”

華陽長公主很清楚她說的“那個人”是誰,未多加思索,她便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既覺得他不可信,就廢他為庶人,或是驅逐出宮服徭役,或是打入冷宮,都由陛下做主。”

陳明月坐回椅子上:“不急,待我先來審審他。”說着她一揮手,“将人帶上來。”

華陽長公主起身,還未落座,就見薛霏霏領着方舜卿進來了。她面上波瀾不驚,只端起茶盅,細細吹開水面茶沫。

方舜卿在陳明月面前跪下,默默磕了個頭,依舊不言語。

陳明月道:“方才朕與長公主所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華陽長公主托着茶盅的手一頓。

方舜卿垂眼:“回陛下,罪人聽清了。”

“那你作何感想?”陳明月饒有興致地問道。

方舜卿低低答道:“罪人沒什麽感想,單憑陛下處置。”

陳明月卻攤了手:“這可是笑話了,朕連你究竟犯的什麽錯都還不清楚,又如何能給你定罪處置呢?”

方舜卿埋了頭:“是罪人負了陛下。”

陳明月望了眼一旁靜靜坐着的華陽長公主,笑道:“你不過是偶遇了長公主殿下,一道去梅苑散了散心而已,這有什麽可怪罪的?”

方舜卿終于擡起了頭:“可是……”他轉頭看了眼華陽長公主,見她冷漠看回了自己,方舜卿幹脆心一橫,“陛下,臣心中早有一人,實在不能對陛下不忠,還請陛下治罪。”

“哦?”陳明月微微挑眉,“那朕問你,你是在進宮之前就已經有了心上人呢?還是進宮之後有的?”

方舜卿低頭答道:“進宮前。”

“既是進宮前,那你不忠的對象可就不是朕了。”陳明月掃了眼華陽長公主,“姐姐真是好生大方,明知道他傾心于你,還要将他送進宮來伺候我。”

“不,不,”方舜卿一驚,辯解道,“不是長公主殿下。”

陳明月含笑威脅了他:“你這可是欺君了啊。”

方舜卿呆愣片刻,終究沒敢再開口。

華陽長公主終于開口了:“前年你到我府中看戲,那麽多容貌姣好的小戲子你都沒看上一個,反倒指着一個琴師說他不錯,我就記下了。以為你會喜歡,沒想到還是讓你生氣了。”

陳明月有點意外,她看向了薛霏霏,見薛霏霏點頭,可她卻完全想不起來有這回事了。

“是嗎?”她皺了眉,“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華陽長公主低聲笑了:“你是一國之君,哪裏會對這些不入流的人上心呢,不過都是玩意兒罷了。”

她說着起身,向陳明月行了大禮:“既是從我府上出去的,如今他令陛下顏面盡失,臣自然也逃脫不了幹系,還請陛下責罰。”

陳明月嘆了口氣,歪倒在椅子上,撐了一只手去揉了眉心:“你們這一個一個的都喊着求着要朕責罰,怎麽,朕是刑部長官啊?”

華陽長公主與方舜卿伏在地上,并不言語。

陳明月于是又問薛霏霏:“你怎麽看?”

薛霏霏道:“依宮規,應褫奪方修儀封號,廢為庶人,賜白绫一條,于冷宮自盡。至于長公主殿下,殿下看人不準,教人不嚴,應當罰俸一年,于公主府閉門思過。”

方舜卿趴在地上的手握緊了拳頭,薛霏霏的那番話似是鼓舞了他,他擡起頭來,向華陽長公主道:“既是我馬上就要死了,那我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殿下,這些年來多謝你了,若是有下輩子,希望我還能遇見殿下。”他凝視了華陽長公主的眼睛,鄭重道,“我從不後悔。”

“真是個實心人兒啊。”陳明月感慨道,她問華陽長公主,“自古人都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如今真有這樣一個人待你,你可高興?”

華陽長公主才要開口,陳明月就又擺了擺手,道:“既是這樣,那我就将他還給你吧。我有那麽多後妃,不差一個修儀。你把他帶回去吧。”

方舜卿眨了眨眼,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陛下,你不殺我了?”

陳明月好笑道:“朕什麽時候說要殺你了?”

“可是……”方舜卿看向了不茍言笑的薛霏霏。

“她呀……”陳明月笑道,“她不過是建議朕而已,但拿主意的還是朕。”

方舜卿這才反應了過來,他撲倒在地:“多謝陛下恩典!”

相比較他的興奮和狂喜,華陽長公主卻始終淡淡的。

及至華陽長公主與方舜卿離開,薛霏霏才說道:“陛下你不該将方舜卿再賜給長公主殿下的。”

陳明月正伸着懶腰,聞言奇怪道:“這又是為何?”

薛霏霏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是嗎?”陳明月想了想,“他們難道不是兩情相悅?”

薛霏霏道:“長公主殿下若是真對方舜卿有意,當初就不會送他進宮了。陛下你想啊,換做是你,你會樂意将皇後拱手讓給長公主殿下嗎?”

“那怎麽可能?”陳明月下意識反駁。但她還心存僥幸,“可若是她的确是為了我忍痛割愛呢?”

“這話你自己信嗎?”薛霏霏反問。

陳明月啞口無言,半晌道:“那這麽說來,我将方舜卿賜給她,反而是害了方舜卿?”

“那倒不至于。”薛霏霏道,“方舜卿本就是咎由自取,他既進了宮,就該一心一意為了陛下,如今鬧出這等事來,若是陛下将他交由臣處置,他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如今陛下将他賜還給長公主殿下,算是留了他一命。至于長公主殿下會如何待他,他今後如何,都與陛下無關了,只看他自己造化吧。”

她這樣一說,陳明月心裏那一點點的愧疚頓時就消散了:“還是你說得對。”她起身拍了拍薛霏霏的肩,“時候也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也要去皇後宮中了。”她俏皮一笑。

薛霏霏恭送她出門,這才轉向偏殿:“這半夜還不睡,來這裏偷聽,膽子越發大了。”

王青笑嘻嘻走了出來,身後跟着霍嘉豐。

薛霏霏沖他們擺擺手:“快回去睡吧,天亮了還有的忙。”

王青笑嘻嘻走了。

霍嘉豐卻故意落下,他問薛霏霏:“你如何知道華陽長公主對方修儀無情的?”

薛霏霏看也不看他:“我什麽不知道?”

行吧,當他沒問。他想了想,又換了個問題:“如果聖上真将方修儀交給你處置,你真會殺了他嗎?”

薛霏霏終于看向他,她眉心微微皺起:“你想聽什麽?”

他想聽什麽?霍嘉豐沒言語。

薛霏霏哼笑一聲:“你看,你自己心裏不是清楚得很嗎?”

霍嘉豐被她這一堵,想要說點什麽來作辯解,卻又不知該怎麽說,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昂首離去,消失在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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