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立春回到霍家,用過晚飯,難得霍嘉豐沒有立刻就回去書房,而是繼續坐着與他閑聊。

一時說起鴻禧班,霍嘉豐道:“我記得你之前說過,當初你進京,就是鴻禧班的那位唐莺姑娘帶你去見薛姑娘的。”

立春好奇:“你今日怎麽對唐莺姑娘感興趣了?”

霍嘉豐便将先前發生的事說給了他聽。

立春聞言撫掌笑道:“原來你是好奇她二人之間的關系。”他笑了一陣,見霍嘉豐的臉色有些不悅了,方正經道,“也難怪你好奇,這話我只悄悄告訴給你知道,其實那位唐莺姑娘雖說是鴻禧班的紅人,京城裏萬人追捧,可她實際上也是璇玑閣的人。”

“璇玑閣?”霍嘉豐訝然。

立春點頭:“當初我進京,原本也不知道,只是當我找到鴻禧班時,費了千辛萬苦之力才見到了那位唐莺姑娘,知道我是薛姐姐介紹來的,她先是覺得奇怪,但還是帶我去見了薛姐姐。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璇玑閣不收男子,她原以為我是要入璇玑閣的。後來薛姐姐将我托付給了周大統領,我才清楚她在這京中有多大的權力。”

霍嘉豐有些茫然:“那個璇玑閣,到底是做什麽的?”

立春玩轉了茶盅,似笑非笑道:“你在宮裏當了幾個月的差,難道就沒聽說過璇玑閣嗎?”

霍嘉豐道:“聽倒是聽說過,只是我所見到的所謂璇玑閣的人,不外乎就是些宮女,我以為璇玑閣就是掌管後宮所有事務的地方,但為何又與鴻禧班這種地方聯系起來了呢?”

立春想了一想就笑了:“何止是鴻禧班,你還記得萬春樓嗎?”

“萬春樓?”霍嘉豐更是一愣,“那不是……”

“沒錯,你們江州的萬春樓,就是那位花魁媚兒姑娘,也是她們璇玑閣的人。”立春笑道,“如何?可覺得如晴天霹靂?”

“這……”霍嘉豐的腦子快要轉不過來了。

立春又道:“的确後宮大小事務都是璇玑閣管着的,就連聖上身邊的于公公,夏女官,都得聽從璇玑閣的安排。大女帝之前,中宮統攝六宮,大女帝登基之後,中宮的一部分職權都轉到了新設立的璇玑閣,所謂皇後,大事也得與璇玑閣閣主商議,不得擅自做主。我想大女帝的意思,是不叫後宮權力落入一個男人之手,這才設立了璇玑閣。但這也只是明面上,如今看萬春樓、鴻禧班,只怕這裏頭的水更深了。”

霍嘉豐張了嘴:“那要照你這麽說,她豈不是……”

立春擺了擺手:“我拿你當哥哥,所以這話只咱們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切不可外傳,更不要去同她求證。在這京城裏做事,有些東西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霍嘉豐不是第一天進京了,在宮裏這些時日,冷暖也都見識過,當然明白他說的不假。只是當那個人是薛霏霏時,他就難以平靜。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她被獻王府的人追殺,其中的緣由肯定不簡單,只是他從不肯去深入想。在他心裏,他一度希望她只是那個誤入他船上的女子,而不是這個他了解得愈多,就愈加令他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鴻溝有多大的薛大人。

看他頗有些失落的模樣,立春笑道:“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我說一句真心話,像她那樣的人,怕是不會拘泥于尋常人的情情愛愛。我若是你,就趁早死了這份心,另找個合适的姑娘,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豈不比如今這樣東想西想的來得輕松快活?”

霍嘉豐心知他說得也對,可他卻從內心裏抗拒這個說法。

立春見他不言語,心知他未必就聽進去了,遂起身道:“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說罷便回房去了。

霍嘉豐一人坐在廳內,聽屋外北風簌簌,半宿難眠。

轉眼便是除夕,女帝陳明月在宮中設宴款待皇親國戚。霍嘉豐身為皇帝親信,這一晚也被陳明月留在宮中随侍左右。至于薛霏霏,這除夕夜宴便是她璇玑閣所策劃準備的,她更有理由留在宮中。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美酒佳肴流水似的上,宮中歌伎舞伎樂師更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有清雅有熱鬧,席間衆人推杯換盞,言笑晏晏,一派祥和。

宮宴過半,衆人有離席去勸酒的,也有出門去醒酒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更為随意。

承衣衛俊廷酒量一般,多喝了兩杯後便覺得有些頭暈,就扶了內侍的肩打算出去吹吹風。

主仆二人從殿內出來,就被迎面撲來的寒意給澆醒了醉意。

“貴人略站一站就回去吧。”內侍蕭夏勸道。

衛俊廷正要答應,忽聞見一股似有似無的幽香,卻是從前面一處地方傳來的。

“那裏是什麽地方?好香啊。”衛俊廷問道。他入宮位份最低,平時也甚少在宮中走動,所以不知。

內侍蕭夏卻是打小就在宮裏長大的,他答道:“那邊是梅苑,貴人聞見的怕是臘梅香,紅梅白梅綠萼梅都沒有這般幽香的。”

衛俊廷一時興起:“走,咱們瞧瞧去。”

“這不好吧?”蕭夏阻止道,“裏頭宮宴還在繼續,貴人若是離席太久,萬一聖上傳喚……”

“我一個末等的承衣,入宮至今未得聖上寵幸,又怎會在除夕這夜被傳召呢?”衛俊廷自嘲地笑了笑,“且去逛逛,還能折幾枝回去插瓶。”

蕭夏見他這般說,也就不好再多嘴,只能冒着嚴寒跟了上去。

此處梅苑不大,林林立立不過幾十株梅樹。衛俊廷聞着香味進去,果然是臘梅開了。

“這是素心臘梅吧。”衛俊廷道。

蕭夏哪認得什麽梅花品種,不過貴人說是,那就是了。

“真香。”衛俊廷貪婪地多聞了兩下,“折幾枝下來,順便給王美人也送點去,我想他也會喜歡的。”

蕭夏答應着就要去折梅。

“長公主殿下小心腳下。”一個聲音突然從梅苑入口處傳來。

衛俊廷當時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他一把拉扯了蕭夏蹲下,同時示意他不要出聲。

“果然是梅花開了。”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想必就是那位“長公主殿下”了。

“這宮裏的梅花可比不得長公主府的。”先前的男聲道,“也不知我院裏的那株綠萼梅長得如何了?今年可會開花?”男聲明顯低落了些。

“聽聲音,像是華陽長公主和修儀方舜卿。”蕭夏忍不住輕聲道。

衛俊廷也聽出方舜卿的聲音了,只是那位華陽長公主他卻很陌生。

“你既已進了宮,聖上看在我的面子上破例封你做了修儀,你就該一心一意服侍聖上,而不是再惦念着你以前的院子,和院子裏的花兒了。”華陽長公主嘆息,“只要你願意,想必聖上也會同意為你種一院子綠萼梅的。”

“那怎麽能一樣呢?”方舜卿的聲音突然急了起來,“我不要一院子花,我只要我的那一株。”

“別犯傻了,”華陽長公主道,“你如今是聖上的修儀,就該恪守自己的本分。我真不該同你到此處來,惹得你又胡思亂想。”

聽腳步聲華陽長公主似是要走。

“殿下!”方舜卿撲通一聲跪下,“我自幼無父無母,是長公主心善,帶我回府給吃給穿,還請師父教我寫字讀書。長公主對我的恩德我就是下輩子給您當牛做馬都還不完,我也知道自己該還您的恩情,所以當初您讓我入宮,我就聽您的話入宮了。可現在我發現,是我高看了自己,我做不到。”

方舜卿膝行幾步,上前抱住了華陽長公主的腿:“殿下,您将我帶回去吧,我這輩子都只想守在您身邊。”

瞧見這一幕,衛俊廷差點叫出了聲,還好他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聲驚呼咽了回去。

那邊華陽長公主靜默片刻,最終還是俯身掰開了方舜卿的手:“快回席去吧,今晚的事就當從未發生過。”說完她擡腿就走,不再停留。

方舜卿在原地坐了片刻,他揉了揉眼睛,慢慢爬了起來,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梅苑。

衛俊廷還處在震驚中:“他們……”

蕭夏道:“貴人應該聽說過,方修儀原本就是華陽長公主府選送入宮的,方才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衛俊廷咽了下口水,“那樣不是背叛了聖上嗎?”

蕭夏勸道:“貴人就當什麽都沒看到,這宮裏的很多事都說不清的。咱們還是折些梅花,早點回去吧。”

才目睹了那樣的事,衛俊廷哪裏還有什麽心思折梅啊,他擺了擺手,也出了梅苑。

宮宴還是熱熱鬧鬧的,衛俊廷心事重重歸座,他擡眼看了回華陽長公主那邊,她正舉杯與一位皇親飲酒;至于方舜卿,他臉上也看不出什麽來,一個人安靜坐着看歌舞。

隔壁王裕琛見衛俊廷心不在焉,才要問他去哪兒了,不防上頭的陳明月剛好注意到了他們這邊,遂發問:“衛承衣這是打哪兒回來啊?怎麽看起來不太高興?”

陳明月突然發問,衛俊廷壓根沒來得及思索便答道:“從,從梅苑。”

此言一出,別人都尚可,唯有華陽長公主和方舜卿皆一愣。

陳明月笑道:“哦?可是在梅苑撞見什麽了,被吓着了?”

衛俊廷結結巴巴道:“是,不是……”他模棱兩可。

陳明月覺得奇怪:“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陛下,我,我……”衛俊廷一副懊惱模樣,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他正為難着,就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道:“陛下不必再追問衛承衣了,是臣負了陛下。”

衛俊廷愕然望向了直直跪到陳明月跟前的方舜卿,與此同時全場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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