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給老人家祝壽吃烤肉,這滿京城估計也就薛霏霏師兄弟姐妹幹得出來了。
霍嘉豐沒什麽興致,肉沒吃兩口,酒倒喝了不少。就連號稱“酒壇子”的周碩,見他豪飲都忍不住出言相勸:“你別看這酒甜絲絲的,後勁卻大着呢,慢點喝吧。你要真喜歡,回頭我給你送上幾壇子,讓你回家慢慢品去。”
然而霍嘉豐并不聽勸。好在他酒品尚可,醉了之後也不吵不鬧不說胡話,就靜靜窩在那裏睡覺。
周碩怕他着涼,和秦遠一道将他搬去了屋內。薛霏霏的宅子也是燒地龍的,就這麽躺着也不會着涼,饒是如此,孫婆婆還是讓薛霏霏拿出床被子來給他蓋上。薛霏霏很是不情願,但礙着孫婆婆的面子,她還是照做了。
一時夜深,衆人就要散了,孫婆婆留宿薛宅,周碩夫婦和秦遠都是要各自回家去的,只是霍嘉豐還沉沉睡着,也不好挪動,孫婆婆做主就讓他繼續睡在薛霏霏家——橫豎這裏空房子多,孫婆婆如是說道。
霍嘉豐不走,連翹和張巧兒也放心不下,薛霏霏清楚她們的心思,幹脆就叫她們也留下照顧霍嘉豐,只讓忍冬和立春回去了。
張巧兒跟着薛霏霏去拿被褥。拿到之後她卻不走,支支吾吾卻又說不出話來。
薛霏霏合上櫃門,轉身見她還在,不禁問道:“還有什麽事?”
張巧兒心一橫,問道:“如果我當初跟了你走,我是不是就會跟立春一樣出人頭地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走到哪裏都會被人以為是跟連翹一樣的家生婢女。”
薛霏霏懂她的意思,所以她搖了頭:“這世上最沒有用的詞便是‘如果當初’。相信我,就算你能回到過去,你依舊會做出跟當時一樣的選擇。”
張巧兒聲音苦澀:“小雪姐姐,你對我就這樣沒有信心嗎?”
薛霏霏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叫她了,她有些好笑,但還是說道:“不是我對你沒有信心,而是你自己已經證明了,你不是我要的人。是你先放棄了我,你要清楚這一點,至于你是為了什麽,我想你心裏很清楚。”
張巧兒垂首無語。
薛霏霏也不願再同她說許多,擡腳就往外去。
“如果我說我現在想通了呢?”張巧兒的話從薛霏霏背後傳來,“你能再給我個機會嗎?”
薛霏霏頓足,她一手扶上門框,無聲嘆了口氣:“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她微微側過了頭,或許是覺得自己說得這樣直接有些太打擊人了,她又道,“再給你個忠告吧,既一開始就做了選擇,不管後面的路如何難走,都不要後悔。因為那個選擇是你當時認為最好的決定,不要辜負了那時的心思。”
說完這些,她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
張巧兒抱着被褥站了良久,幾滴淚滑落在她懷中的被褥上,暈出一圈印記。
第二日霍嘉豐醒來,發現此處不是自己的卧室,可連翹與張巧兒都在,一問她們才知道原來自己昨晚是喝醉了,孫婆婆留他們住下了。
霍嘉豐才寬泛了下,意識到這原來是薛霏霏的房子,唯恐自己酒醉之後有什麽行為不端言語不敬的地方。好在張巧兒告知他只是睡着了,他這才放心,起身說要去向薛霏霏和孫婆婆道謝。
連翹一邊收拾了被褥,一邊笑道:“還等你這時候去道謝呢,人家薛大人和孫院正一大早就起來了,這會子恐怕都在宮裏待上半天了。”
霍嘉豐看了眼滴漏,不禁面露赧色,果然自己還是丢臉了。
此後幾天在宮裏碰見,霍嘉豐都恨不得躲着薛霏霏走,惹得王青奇怪道:“你怎麽他了,怎麽怕你怕成這個樣子?”
薛霏霏自己也納悶呢,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啊……
過完正月,天氣便一日日暖和了起來。
春困秋乏,這天午後日頭正好,曬得整個紫宸宮的人都腦袋昏昏,聽說聖上歇了午覺,其他人也就偷溜着躲懶去了。
霍嘉豐甚少有午睡的時候,恰好近日比較閑,他見院子裏一盆桃花開得喧鬧,幹脆搬了筆墨紙硯出去,就着那盆桃花着墨。
皇後李明澤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跟他的內侍黃興才要唱喏,就被李明澤擡手制止了。他令衆人留在原地,自己則輕手輕腳走到了霍嘉豐背後,他探頭望去,只見那鋪開的澄心紙上,赫然一片桃林。
李明澤有些疑惑,他擡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那盆桃花,明顯是花匠精心培育過的,小小一盆也能開得如雲如霞,可他怎麽也不能從這盆觀賞桃花想到那片筆墨桃林。
“原來你還會作畫。”李明澤突然出聲。
霍嘉豐吓得手一抖,幸好他反應夠快,沒等那滴墨落到紙上,下意識就先移開了筆。
“皇後殿下!”待霍嘉豐看清來人,更是吓了一跳,忙跪下行禮,“微臣參見皇後。”
“起來吧。”李明澤擡了擡手。他踱過去從各個角度打量了霍嘉豐的那副畫,“畫得不錯。”他贊賞道。
霍嘉豐謙虛:“殿下過譽了,微臣許久沒有作畫,早已技藝生疏,讓殿下見笑了。”
李明澤卻搖了頭:“你畫得挺好,生動野趣,比那個強。”他朝那盆觀賞桃花擡了擡下巴。
霍嘉豐搓了搓手中筆杆,又聽李明澤問他道:“這樣大片的桃花,你曾見到過吧。”
霍嘉豐不敢隐瞞:“微臣年少時曾随同父親去過越州浮渡山,見過那山上的四月桃花,灼目燦爛。是以微臣今日見着這盆桃花,就想起了浮渡山上的那片野桃林。”
“看你畫得都這般好了,要真親眼見着,不知該是怎樣的震撼。”李明澤說着嘆息,“可惜我這輩子是沒得機會了。”
乍聽他自稱“我”,霍嘉豐吓了一跳,趕緊垂首。
好在李明澤沒有過多詢問,他在一邊坐下,閑聊似的問道:“除了花鳥,你可會畫人物?”
霍嘉豐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老實答道:“會,不過畫得不好。”
李明澤笑道:“既會畫,那你畫畫本宮如何?”
霍嘉豐吓得趕緊跪下道:“微臣雕蟲小技不上臺面,豈敢替皇後殿下作畫?殿下若要人像,琅嬛閣內有的是頂級畫師……”
明知他說得都對,可李明澤還是笑着搖了頭:“琅嬛閣的畫師們都是一樣的技藝,沒什麽意趣,不若讓本宮瞧瞧你的。”
霍嘉豐還欲推辭,李明澤繼續說道:“不拘你畫得什麽樣,也不限你時間,只按最簡單的畫來即可。”
“可是殿下……”
“黃興,回去把宮裏最好的筆墨紙硯和顏料取來給霍公子,再拿一錠金子來。”李明澤吩咐了內侍,又轉向霍嘉豐,“先付你定金,餘款待本宮看到畫像後再一次付清。如何?”
霍嘉豐還能說如何?內侍黃興都已經回去拿金子了,他還能拒絕不成?唯有領命。
皇後雖說作畫不急,慢慢來即可,但霍嘉豐哪裏敢偷懶,他特地将畫卷帶回了家,每天用過晚飯後,就将自己關在了書房裏,不到子時不歇。
連翹等人還以為他突然就發憤圖強了呢,都笑話他是不是要去考取功名了,霍嘉豐也只一笑置之。
陽春三月,霍嘉豐的人物畫像終于完工了。将畫卷送到皇後李明澤跟前時,他心中很是忐忑,生怕自己哪裏畫得不到位,就惹了這位主子動怒。
好在李明澤非但未動怒,正相反,他對霍嘉豐的畫技大為贊賞。
彼時貴妃崔杭也在,他見了霍嘉豐畫的這副人物,很是羨慕:“這也畫得太好了,真傳神。”
“是吧。”李明澤很是得意。
崔杭于是向霍嘉豐道:“你既畫完了皇後,接下來就替本宮也作一幅吧。”
這一單才結束就又來了一單,霍嘉豐有些懵。
崔杭補充道:“你放心,皇後殿下出多少銀錢,本宮不比皇後,少出一兩就是了,絕不會叫你為難。”
霍嘉豐心道,他為難的是這個嗎?為作好皇後的畫像他就已經掉了大把頭發了,這會子再替貴妃作,怕不是要禿頭?
“誰為難呢?”伴随着這一聲,卻是女帝陳明月進來了。
衆人起身行禮:“參見陛下。”
陳明月命衆人免禮,坐下後又問:“你們才說什麽呢?”
李明澤便将霍嘉豐為他作的那幅畫像拿了過來,請她一道欣賞。
陳明月一見着那幅畫,不由得眼前一亮:“這真是你作的?”她問霍嘉豐道。
霍嘉豐不敢隐瞞,只低頭稱是。
陳明月點頭:“朕倒是不知道,你原來還有這個技藝。”
李明澤笑道:“要依臣的意思,他的畫技不輸琅嬛閣的畫師們,若是只做個文書官,怕是埋沒了人才了。”
陳明月一想也是,不過她并未立刻就顯露出來,而是向李明澤笑道:“這畫上的你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實在是惟妙惟肖。今兒既然被朕撞見了,皇後不如就送給朕了?也好讓朕懸挂在紫宸宮裏,日夜相對。”
李明澤聽聞大喜:“實乃臣之福分。”
崔杭撇嘴向霍嘉豐抱怨道:“你說你怎麽就不能一蹴而就?要是這會子把我的也畫好了,就能給陛下一起帶回去懸挂在紫宸宮了。”
霍嘉豐配合地連聲請罪。
陳明月見他們這一唱一和的,不禁笑道:“原來你還要給貴妃畫?那貴妃可得往後排排了。”
崔杭不解:“這是為何?”
陳明月狹促一笑:“因為他還得先給朕畫一幅啊。”她說着轉向李明澤,頓時又笑得溫柔,“到時朕的畫像就挂在皇後宮裏。”
李明澤面露欣喜,屈膝行禮:“臣多謝陛下賞賜。”
他們這邊是高興了,霍嘉豐卻是一個頭兩個大,這一下子又多了一項任務不說,還當面被灑了狗糧?欺負誰呢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