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轉眼便入了秋。

中秋團圓夜,薛霏霏卻還要堅守宮中。直到十六日,她才回了家。

門上夾了張花箋,薛霏霏打開一瞧,是霍嘉豐邀請她過去賞月。賞月就賞月吧,打發人過來說一聲就是了,還搞這麽花裏胡哨的東西。薛霏霏撇嘴,但終究還是沒有扔掉那張花箋。

霍家給她開門的是忍冬,大概沒料到她真會來,忍冬見到她時還很是愣了一下。

“怎麽還要你來開門?你們家門房上的人呢?”薛霏霏問。

忍冬撓了撓頭:“這大過節的,少爺都給他們放了幾天假,讓回去跟家人們團圓了。”

他還挺好心。薛霏霏想。

忍冬将她往裏頭讓,一面又揚聲道:“薛大人來了!”

連翹聞聲出來,笑道:“我算着也該到了,快請進去吧,酒菜都備好了。”

薛霏霏進去裏院,見酒菜就擺在了院子當中,旁邊一棵金桂吐着幽香,倒是別有一番意致。

“你們這棵桂花樹養得好。”她稱贊道。

霍嘉豐從屋裏出來,手裏拿着一壺酒,聞言笑道:“都是上一任房主的功勞。”

薛霏霏環顧四周:“就是少了幾盆菊花。我那兒開了不少,沖着今晚這頓飯,我允許你們過去挖幾棵。”

“真的?”連翹上了一盤桂花糖藕,“那我們可就不客氣了,明兒我就過去挖了。”

薛霏霏入座:“明兒可不行,今年都不行。得等到明年春天,才好分株。”

連翹嘟了嘴:“還要等明年。”

薛霏霏看她覺得好笑:“你可以先過去賞花,把看中的圈上。”

連翹一聽覺得頗有道理:“那我現在就回去剪紅線。”

院子裏一時只剩下了薛霏霏和霍嘉豐兩人。

“他們不吃?”薛霏霏問。

霍嘉豐為她斟酒:“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了,他們早都吃過了。”他斟了一杯,“這是我娘托人帶上來的藥酒,最是滋補的,正适合你這種不分白天黑夜的。”

薛霏霏拿起了酒杯,笑道:“夫人還真是心疼你。”

霍嘉豐嘆了口氣:“我那還有幾壇子呢,給你也送兩壇過去。”

薛霏霏也不推辭,自己先喝了一口,果然帶着點草藥香氣。

霍嘉豐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繼而拿着杯子感慨道:“真快,都一年了。”

“什麽一年?”薛霏霏一下沒反應過來。

霍嘉豐舉杯向她示意:“去年我就是八月到的京城。”他飲盡杯中酒,“只不過那時我是為選秀才進京的,沒想到命運弄人,陰差陽錯最後我竟到了琅嬛閣。”

“進琅嬛閣不比在後宮好?”薛霏霏擡頭看了天上月亮,“能潛心作畫,日後或許還能成為大家,甚至能請出宮還鄉,總比在後宮終老的好。”

霍嘉豐看着她:“先前你同黎美人可不是這麽說的。”

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就提起了黎簡成,薛霏霏看向他奇怪道:“你能跟他比嗎?他已然入了宮,不說些叫他安心的話,又如何能對皇上盡心呢?”

霍嘉豐有些高興,又有些悵然:“那你現在對我說這些話,也是為了安撫我嗎?”

“不是安撫,”薛霏霏糾正道,“無論是你,還是黎美人,我對你們說的都是實話。立場不同,往前看的道路也就不一樣。”

“那你自己呢?”霍嘉豐問。

“我?”薛霏霏想了想,“我自然也是要老死宮中的。”

霍嘉豐沉默了會兒:“你就沒有想過,以後會不會有另一種方式來過活?”

薛霏霏知道他這話的意思,她捏了酒杯,輕輕笑着搖了頭:“不要來試探我,沒有用的。”她主動跟霍嘉豐碰了杯,“咱們就這樣交個朋友,對你而言或許更好。”

霍嘉豐看着她喝光了杯子裏的酒,他看了眼自己的,明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只有那輪月亮倒映在酒中,明晃晃刺痛了他的眼。

立春這天回來得晚,進門就看見張巧兒坐在廚房門口剝豆子。他看了眼裏院,又看了看張巧兒,最終還是坐到了張巧兒旁邊。

“有夜宵麽?走回來又覺得餓了。”他笑問。

張巧兒看了他一眼,起身進了廚房。再出來時,她手裏多了碗八寶粥。

“吃吧。”她說,将碗塞給了立春。

立春捧着碗,故意湊過去問她:“誰又惹你生氣了?”

“沒有人惹我。”她說,下意識往裏院看了眼。

立春知道今晚薛霏霏過來了,忍冬在前面都告訴他了,但他故意不說破,也當不知道張巧兒的那點小心思。

“在你們看來,我是不是很沒有眼力見?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張巧兒突然問道。

立春咽下口中的粥:“怎麽突然這麽問?”

張巧兒捏着豆莢,綠色的汁水流到她的指甲上:“我知道,就連連翹都覺得我是癡心妄想,我如今在這家裏的地位就是個奴婢,一個奴婢還能有什麽盼頭呢?不過就是跟連翹一樣,日後找個像忍冬那樣的下人罷了。”

立春不知該怎麽開口,他從來沒學過該怎麽去安慰人。

然而張巧兒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她迅速擡起胳膊擦了把臉:“我知道你們都從心底裏看不起我,不過沒關系,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立春放下了碗,他正視了張巧兒:“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

張巧兒無所謂地笑笑:“你不用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我是在澄清事實。”立春道,“剛認識你的時候,我的确以為你是霍府的丫鬟,還覺得你身份不一般,能出來為主子跑腿,還挺佩服你的,一個小姑娘敢進出青樓。”

張巧兒一頓。

立春繼續說着:“後來我知道你不是霍府的丫鬟,而是跟着薛大人的,我見她對你挺好,還很羨慕你,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可以依靠。”

“可我沒想到她自己一個人走了。我追到京城的時候,有一次終于忍不住問了她,為什麽不帶你走。她沒告訴我。但後來你們也來了京城,我看你們的樣子,也能猜到大約是你不願意跟着她,你選擇了霍大哥。”

“以前是我不想說,但今天我要告訴你,這選擇是你自己做的,沒有人逼你,更沒有人瞧不起你。自始至終,瞧不起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立春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是直白,但他更不願見到張巧兒這樣自欺欺人。

張巧兒的身子有些發抖,她在哭:“我知道我錯了,可我曾經去求過小雪姐姐,想要她再給我個機會。可她沒有答應,我還能怎麽辦?”

立春卻笑了:“你知道我是怎麽當上禁衛軍的嗎?”

張巧兒擡起臉,淚眼朦胧:“怎麽當上的?不是她舉薦你去周大人那裏的嗎?”

“要那麽簡單就好了。”立春笑,“當初我費盡千辛萬苦到了京城,又花了不少力氣才找到她那裏,她卻對我閉門三次不見,直到我在薛宅門外餓暈過去。”

“在我拿自己的性命起誓我不是一時興起,并且立下了死契之後,她才帶我去見了周大統領,并說‘随你安排,生死無需告知’。”他苦笑着,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疤痕,“這道傷,就是周大統領第一次考驗我時留下的。”

張巧兒看着他胳膊上那道猙獰的傷疤,她很是震驚:“他們這樣對你……”

“誰讓我當時只會使蠻勁亂打架呢?”立春放下了衣袖,“不過周大統領能留下我,我已經很感激了。以我當時的資質,被淘汰是毫無疑問的,但我最終還是被留了下來。大統領說是看我有毅力,有恒心,以後會是個好苗子的。其實我知道,他那話是哄我的,多半還是看在了薛大人的面子上。但無論如何,我再也不是個小乞丐了,能穿上禁衛軍的制服,我感激他們。”

張巧兒有些灰心:“你現在同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立春站了起來:“你要是不想一輩子就在這裏給人作奴婢,就得拿個主意。”他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但不是爬床給人做小妾這種馊主意。你要想清楚,你到底該求誰。到底,想做什麽。”

第二天,張巧兒一夜未眠,眼睛通紅,連翹見了吓了一跳:“你這是怎麽搞的?”

張巧兒淡淡一笑:“你這是要去薛宅嗎?正好,我同你一道去。”

連翹雖疑惑她今日怎麽看起來不太一樣了,但也沒多問,二人一起去到薛宅。薛霏霏卻不在家。

彼時原本該在家休息的薛霏霏被緊急請回了璇玑閣。在聽過彙報之後,一向冷靜自持的她也摔了桌上冊子:“這究竟是什麽回事?”

璇玑閣上下寂靜無聲。

還是最得薛霏霏信賴的石寒玉上前撿起了那幾本冊子,将其放置回桌上,道:“姐姐莫要生氣,若不是昨晚那個小宮女出事,我們也不會知道後宮之中還有這等事兒。”

薛霏霏平複了心情,她思索片刻:“想必昨晚的事已經在後宮鬧得沸沸揚揚了,現在該如何處置才能将那等作奸犯科之人抓獲,咱們還得好生商議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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