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做題

易塵良走在雲方前面,雲方也不急着趕上他。

少年的身形還略顯單薄,白色的短袖,黑色的長褲,萬年不變的那雙已經開了膠的板鞋,湮沒進人群就會找不見。

雲方知道易塵良接過那件短袖時一瞬間的猶豫,他接過雪糕時一閃而過的糾結,也知道他替自己付車錢時故作自然的小心翼翼。

對着那些光鮮亮麗的人群,突然湧上來的無措和逃避。

少年人的傲氣和自尊不允許他正視這些敏感和自卑,卻總會在茫然時不經意洩露出來,讓一直看着他的人心裏酸澀。

所以最後也沒忍心拽着他去吃羊肉串,而是進了路邊最便宜的一家小面館。

雲方想告訴他不必如此,等他長大以後即使揮金如土也不會有絲毫心疼,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對金錢,面對這一時的窘迫,有時候自尊在現實面前不值一提。

但是他不能這麽跟易塵良說。

他十五歲時可以跪下求饒只為吃上一口飯,但是現在的易塵良不用。

易塵良有雲方。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他有點開心,雲方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正好易塵良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等他。

易塵良看見那個幹幹淨淨的少年站在人群中,沖自己笑了一下,周圍喧嚣熱鬧的人群倏然寂靜了下來。

他像是隔着無法跨越的時光,透過人群看着自己,淺短的笑容裏裝滿了遺憾和悵然。

易塵良忽然有點莫名的難過,于是他逆着人流大步走向雲方,來到了他面前。

“我剛才不是罵你。”易塵良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語氣太惡劣,不太熟練地跟他道歉,“走吧。”

他糾結了片刻,別別扭扭地抓住了雲方的手腕,拉着他向前走。

像只嚣張跋扈只會炸毛的小狼終于學會了示弱,用毛絨絨的腦袋拱了對方的手心一下。

但是也只有一下。

易塵良走了兩步就松開了。

兩個男的即便只是抓手腕他也覺得挺黏糊的。

但即便只是這一下也足夠将雲方從過往晦澀陰暗的記憶中拽了出來,雲方跟易塵良并肩走着,突然覺得蕪城的夏天也不是那麽長了。

“去我家拿作業吧。”雲方說。

雲方家離五福街并不遠,甚至都不用坐公交車,兩個人走了十多分鐘就到了。

易塵良原本想在樓下等,雲方卻說:“家裏沒人,正好上去涼快涼快。”

易塵良皺眉,“不用了,我在這兒等。”

雲方拽着他進了樓洞,“你不嫌熱我還嫌熱呢,上來,我又不會吃了你。”

易塵良就這麽被他拽進了家裏。

唐意雖然不喜歡做飯,但是很喜歡把家裏收拾地幹幹淨淨,房子雖然小卻也很溫馨。

易塵良一進門就盯着那倆狗頭抱枕看。

雲方第一次見那倆狗頭也盯着看了很久,他笑了笑,“是不是挺蠢的?”

易塵良看了他一眼,“物似主人。”

雲方正在給他倒水,聞言一下把水杯怼給他,“自己倒。”

易塵良确實也渴了,兩個人一人抱着一個杯子噸噸噸喝了好久,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進來我給你說作業。”雲方進了卧室,易塵良也放下杯子跟了進去。

雲方的卧室幹淨又冷清,跟他這個人挺像,又有點詭異的不和諧,易塵良沒來得及仔細想,就見雲方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沓卷子。

易塵良目光瞬間空洞。

不想做作業。

即便知道學習很重要,是他目前能夠唯一抓緊的稻草,但此時他內心的抵觸是如此真實。

“你就在這裏做吧。”雲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狗崽子帶回去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做作業。

易塵良表示拒絕,卻被雲方強硬地按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他從筆筒裏拿出支筆塞進了他手裏,“先做英語還是數學?”

出于對學霸詭異的服從感,什麽都不想做的易塵良憋出了兩個字:“……數學。”

雲方的書桌還算寬敞,勉強能坐下兩個人,他去客廳搬了個高一點的凳子來,又把立式風扇拉到了書桌旁邊打開,然後坐在了易塵良旁邊,開始自行補課。

客廳裏的鐘表吧嗒吧嗒地轉着,涼風吹透了汗濕的襯衫,雲方寫得累了一擡頭,正好能看見窗戶外面那棵榆錢樹翠綠的葉子。

旁邊的易塵良倚在椅背上,盯着一道題寫寫算算,不時會碰到他的胳膊。

雲方突然覺得心裏很安靜,他又垂下頭,看向剛才那道讓他有些煩躁的物理題。

時針轉彎了一圈,易塵良做完了數學試卷,雲方要過來跟自己的一起對答案,然後将英語試大報紙塞給了他。

易塵良不情不願地對上了報紙上的蠅頭洋文,表情比剛才做數學時還要郁悶。

雲方對完數學答案,給他用鉛筆圈出來幾道題,就看見易塵良郁悶的表情,忍不住問:“哪裏不會?”

“看不懂。”易塵良指了指一個句子,易塵良磕磕絆絆地讀出來:“I could have enjoyed loneliness if I hadn’t met you.”

雲方聽完愣了一下,正好易塵良擡起頭來看向他,滿眼都是對知識的渴望,“什麽意思?”

“如果不曾遇見你,我本可以享受孤獨。”雲方下意識地将句子翻譯了出來,目光卻緊緊地盯着易塵良。

易塵良被他盯得頭皮發緊,有些僵硬地移開目光,指着那個單詞道:“就是這個loneliness我不懂。”

“孤獨的意思。”雲方垂眸看着那個小小的單詞,“loneliness 是名詞形式,lonely是它的形容詞,孤獨的。”

“哦。”易塵良拿筆在上面寫上漢語意思,頓了頓說:“這句話還挺有意思的。”

“嗯。”雲方拽過報紙把形容詞給他在旁邊添上,“繼續做。”

易塵良在旁邊寫上‘adj.孤獨的’,忍不住捏了捏筆,突然很想跟雲方說話,“你小名為什麽叫糖糖啊?”

雲方:“……閉嘴。”

“你是不是喜歡吃糖?”易塵良難得見他吃癟,興致盎然地放下筆,“你喜歡吃什麽糖?”

雲方冷漠地無視了他發亮的眼睛,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腦袋轉了回去,“做你的題。”

“我看不懂啊。”易塵良不怕死地說:“糖糖同學。”

“易塵良。”雲方沉下聲音:“你是不是想造反?”

易塵良好不容逮着機會能扳回一局,抓住他的手要将他掰開,嘴上還調笑道:“糖糖怎麽了,多甜啊——哎哎你別捏我傷口!”

“我看你就是欠揍!”雲方一只胳膊攬住他的脖子将他壓在桌子上,挑眉道:“叫哥。”

易塵良掙了好幾下沒掙開,又笑得有點喘不上氣來,“糖糖,你怎麽能惱羞成怒呢?”

雲方又氣又好笑,“滾蛋。”

“表哥?”一道驚訝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兩個人背後,“你們在幹什麽?”

兩個人正鬧得歡騰,壓根沒注意有人進來,吓了一大跳。

雲方松開易塵良站直了身子,易塵良險些直接從桌子上蹦起來,“卧槽,誰在說話!”

孫遠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着雲方,“我說表哥你怎麽吃了一半就跑了,原來是這樣。”

雲方整理了一下有點亂的衣領,慢條斯理道:“我以為進別人房間敲門是基本教養。”

孫遠被他嗆了一下,不怒反笑,将目光落在易塵良身上,“表哥,你不是喜歡宋存嗎?怎麽——”

孫遠說話說一半留一半,意味深長地打量着易塵良,“換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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