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做飯
“你能不能思想端正一點?”易塵良從床上蹦下來拍了拍衣服,頭也不回地出門,“趕緊去超市!”
雲方把挂在牆上的那把大黑傘拎上,“你等等我!”
因為雲方這一鬧,兩個人都沒穿外套就出來了,單薄的短袖根本地扛不住風雨的侵襲,雲方鼻子一癢,打了個噴嚏。
易塵良不動聲色地将傘往他那邊靠了靠。
腳下的路并不平整,傘沿時不時會磕到旁邊的牆壁,巷子裏格外昏暗,走在裏面頗有點陰森的意味。
出了巷口左轉走上五六百米,是東陽街上難得的一家大超市,雖然說大,但也只是比小賣部賣的種類多上那麽一點。
“我們為什麽不買了菜再回家?”易塵良從內心升騰起一個疑問。
“萬一雨下大了呢?”雲方拽着他上了人行道,“不得回去拿傘。”
超市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坐在收銀臺後面嗑瓜子,見他們來了也只是客氣地笑笑,“來了啊,看看買點什麽?”
易塵良把傘放在門口,雲方已經走進去提了籃子開始挑了。
易塵良驚悚地看着他拿起了一個大鐵鍋往籃子裏放,趕忙走過去,“你等等!”
雲方擡起頭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幹什麽?”
“你買鍋幹什麽?”易塵良指着那口大鐵鍋問。
“沒鍋怎麽吃飯?”雲方一臉無辜,“我看你家有液化氣和竈啊。”
“……”易塵良被噎住了。
他租下的這個房子确實有竈,房東臨走前還特意給他灌滿了液化氣,但是他吃飯一般都從學校食堂吃,壓根就沒開過火。
雲方雖然廚藝不精,但到底是比他多二十年的生活經驗,像是鍋碗瓢盆筷子湯匙啦、油煙醬醋菜刀案板啦、最後甚至還讓老板拿了一個枕頭和兩床被子。
易塵良麻木地挑好了晚上準備吃的青菜,雲方已經把挑好的毛巾牙刷牙杯牙膏放到了前臺上,“老板,給個大袋子。”
原本反應淡淡的老板這會兒熱情了起來,“行,嬸兒給你找個結實的。”
雲方最後提了袋米過來,易塵良覺得眼睛疼,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有要買的嗎?”
雲方拍了拍手,“差不多了吧,想起來再說。”
易塵良沒搭理她,“老板,結賬。”
老板計算機按得飛快,最後笑道:“一共是三百四十八塊九,給你們抹個零,給三百四就行。”
易塵良從褲兜掏錢,卻被雲方按住了手,老板笑着給了雲方六十塊錢,“你哥哥早就付了,找你六十塊,拿好啊。”
易塵良皺了皺眉,“我把錢給你。”
雲方把那六十塊塞進兜裏,“先把東西拿回去再說。”
易塵良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兩個人大包小包拎着袋子出了超市,易塵良還艱難地打着那把大黑傘。
這會兒風變得更大了,冰涼的雨水一個勁地往脖子裏灌,兩個人幾乎是拎着東西飛奔回了小院子,就這樣兩個人來回搬了兩趟才把東西從超市搬回了屋子裏。
雲方抹了把臉上的水,沒忍住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易塵良扔給了他一塊毛巾,從床上拽了件洗過的套頭衛衣扔給他,“趕緊換上,別再感冒了。”
雲方一手擦着頭發一手拿着衛衣,橘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沖刷掉了他身上的清冷,他看上去心情好極了,“這麽關心我?”
易塵良已經把濕透的短袖脫了下來,聞言側過頭睨了一眼,聲音裏滿是嫌棄,“嬌氣。”
雲方摸爬滾打這麽些年還是頭一次聽見別人評價自己嬌氣,尤其還是個小崽子,他既感到新奇又覺得好笑,不動聲色地換上了那件灰色的衛衣,坐在床上繼續擦頭發看着易塵良忙來忙去。
易塵良換上了件夏天穿的黑色背心,他身形略有些單薄,肌肉卻是薄削精悍,絲毫不會讓人懷疑他強悍的爆發力,偏偏黑色的頭發還濕漉漉地貼在他腦門上,讓他看起來又莫名地可憐,威脅和無害兩種氣質雜糅在一起,變成了少年獨有的青澀。
還挺順眼的。雲方默默地想。
但是他又有點迷惑,我小時候有這麽……這麽……他尋思了半天,也沒能找出個貼切的形容詞來,最後只能放棄。
雲方買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做飯用的,易塵良一樣一樣将它們放在堂屋角落那個簡陋的廚房裏,又折返回卧室将那兩床被子從塑料袋子裏拿了出來。
他本來是想着等過兩天冷了再買一床,結果雲方直接買回來兩床外帶一個枕頭。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才松了口氣坐到了床上,就見雲方老神在在地倚着床頭盯着自己,那目光猶如實質,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肌肉緊繃,“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麽?”
雲方歪了歪頭,“怎麽看着你?”
易塵良不太客氣地指着他,“要是路邊有人這麽看我,十有八九是在挑釁。”
易哥人狠話不多,最受不了別人挑釁自己。
雲方懶洋洋地笑了,“說不準,也可能是在調戲你。”
易塵良多數時候是跟人動手,鮮少跟人打嘴仗,偏偏雲方每次都喜歡踩着雷蹦跶,他說又說不過,打又不能打,每次都很憋屈。
“晚上吃什麽?”易塵良果斷地轉移了話題。
“下面條吧。”雲方還真是很仔細地想了一下,“你會嗎?”
“……我試試。”易塵良拎着盛調料的袋子去了廚房。
雲方拿出手機看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從床上起來逛悠到了竈臺前面。
易塵良拆開面條拿了一把扔進了鐵鍋裏,看得雲方眼角一抽,“哎你等等!”
易塵良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
“鍋刷了嗎?”雲方問。
易塵良擰眉盯着那鍋三秒,伸手把散落的面條拿了出來。
雲方還是頭一次見人下面條先放面後放水的,他把人拽到身後,認命地挽起袖子,“還是我來吧,你好好看着。”
他炒菜做飯水平确實不行,但是好歹自己住的時候能填飽肚子,雲方熟練地倒水放洗潔精刷鍋子,又打開竈臺上的液化氣,往鍋裏倒了點油進去,将蔥花撕碎扔進鍋裏爆了一下,拿起暖瓶來倒進了半鍋水。
滋啦!
油花的香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堂屋,易塵良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這種味道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雲方将面條放進去,面條瞬間變軟,他拿着勺子一攪,面條就都進了鍋裏。
“去把買的青菜和火腿腸拿過來。”雲方沖易塵良揚了揚下巴。
易塵良拿過買的小白菜和火腿腸,一個人洗菜一個人切腸,雲方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将青菜和火腿腸都扔進了鍋裏。
氤氲的霧氣裏面,雲方的側臉有些看不清楚,易塵良偏過頭去看他,結果被雲方抓了個正着。
“別老偷偷看我。”雲方沖他臉上甩了一下手,壞心眼地将沒擦幹的水全甩了他臉上。
易塵良皺着眉頭擦了把臉,伸手拽了他一把,“別離火這麽近,也不怕燒着。”
雲方拿筷子挑了根面條嘗了一下,沒咂摸出熟沒熟,又撈出一根遞到易塵良嘴邊上,易塵良下意識地張開嘴咬了上去。
“嘶——你吹吹再嘗,不嫌燙啊。”雲方下意識地把筷子一收,結果筷子被易塵良咬住,沒收回來。
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跟條餓急眼的小狼崽子似的,雲方無奈由他咬着筷子,“熟了沒?”
易塵良一下回過神來,松開筷子,垂着眼睛嗯了一聲。
雲方忙着關火,頭也不回地吩咐他,“刷兩個碗盛面條。”
易塵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彎下腰去拿碗來刷,有點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剛才心跳快得有點吓人,是餓得低血糖了嗎?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雲方和易塵良坐在小馬紮上,一人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在昏黃的燈光下吃着,甚至沒有一張正兒八經的桌子放碗。
“是你媽媽教給你做飯的嗎?”易塵良喝了口面條,在升騰而起的熱氣裏問。
雲方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算是吧。”
“很好吃。”易塵良很真誠的誇贊他,然後想了想說:“我小時候想幫我養母做飯,結果不相信倒多了油,就被她打了一頓,還不許我進廚房。”
雲方低頭喝了口湯,“疼嗎?”
“不記得了,應該是不疼。”易塵良沖他笑了一下,“我其實還挺想學做飯的。”
“以後我教你。”雲方吃了塊火腿腸,“我不打人。”
易塵良有點試探,又有點好奇地問他:“你媽媽教你做飯的時候會打你嗎?”
雲方覺得這塊火腿腸有點發苦,可能是劣質産品,他有點不自在地躲開了易塵良好奇的目光,輕咳了一聲:“偶爾也會打我的。”
“哦。”易塵良淡定地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吃面了。
兩個人吃完了面,易塵良主動包攬了刷碗的活,等收拾完已經快八點了,易塵良的屋子算得上是家徒四壁,連個電視機都沒有,剛考完試兩個人又不想再做題,外面還嘩嘩下着大雨,最後只能是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閑聊。
“你打算學文還是學理?”雲方倚在床頭上問。
“不知道。”易塵良對這方面沒什麽規劃,“那你呢?”
“學理。”雲方的腳放在涼席上,覺得有點涼,“你理科比文科要好。”
“那我也學理。”易塵良仰面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說不定等高二分班還能繼續跟你當同桌呢。”
“嗯。”雲方笑了一笑,“我也想跟你繼續當同桌。”
易塵良仰頭正好能看見雲方的側臉,他發現雲方很喜歡笑,那雙有點冷清的眸子裏帶着淺淡的笑意,不看人的時候會有一種散漫又疏離的感覺,但當他看着你笑,又讓人覺得很親近。
易塵良覺得自己可能又有點低血糖了。
“雲方。”易塵良喊了他一聲。
雲方低頭看向他,眼底的笑意未散,“嗯?”
“你喜歡什麽樣的?”易塵良枕着胳膊盯着燈泡周圍的飛蛾看。
雲方一巴掌糊在他腦門上,“小小年紀不學好,整天想什麽呢?”
“我這叫好朋友之間的關心。”易塵良拿開他的手,揶揄道:“不好意思說就算了。”
“啧。”雲方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喜歡腰細腿長胸大的。”
易塵良想了想符合這個條件的男生形象,忍不住一陣惡寒,他使勁搓了搓胳膊,感嘆道:“那你口味還挺獨特的。”
雲方不懷好意地看着他,“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溫柔賢惠的。”易塵良翹起了二郎腿,“還得聽話。”
雲方在心裏無情的嘲笑他,還溫柔賢惠又聽話,再過二十年你也找不到媳婦,到死都是條單身狗。
過了半秒又突然意識到這是上輩子自己的經歷,這輩子的易塵良命運已經完全偏離了既定的軌跡,說不定還真能找個好媳婦。
“便宜你個狗崽子。”雲方低低地哼了一聲。
易塵良正打哈欠沒聽清他說什麽,不小心碰到了他腳腕,感覺有點涼,于是問他:“你覺得席子涼嗎?要不把床單鋪上?”
雲方懶得動彈,整個人往下一躺,把被子拽過來壓在身子底下,“太麻煩了,這樣睡就行。”
易塵良也拽過床被子來蓋上,又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雲方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困了就睡。”
“嗯。”易塵良有些困倦的阖上眼,悶聲道:“你不困啊?”
“我等會兒睡。”雲方低聲道。
易塵良很困,但又很想跟雲方再聊一會兒天,掙紮着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我在孤兒院的時候……有過一個好朋友。”
“嗯。”
“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她有個小酒窩,眼睛很大,撲閃撲閃的,裏面好像有星星。”易塵良迷迷糊糊地跟他說:“我叫她小星星。”
“嗯。”
“她叫我哥哥,我們天天在一起玩。”
“嗯。”
“後來她爸爸媽媽找來了,抱住她一個勁地哭。他們是小星星的親生父母,到處找了她好久。”易塵良又費勁地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确定他還在這裏,又閉上了眼睛。“我一開始很高興,小星星找到了她的爸爸媽媽……但是後來我又有點不高興,你知道為什麽嗎?”
雲方問:“為什麽?”
“因為我的爸爸媽媽一直都沒來找到我。”易塵良說:“我覺得我有點壞,我當時想要是我的爸爸媽媽找來就好了。”
“你不壞。”
“雲方,有親生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感覺?”易塵良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終于抵抗不了睡意,連尾音都帶着倦意。
雲方側過身,枕着一只胳膊靜靜地看着他,過了很久之後,他擡起手輕輕地揉了揉易塵良的頭發。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