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話

路野忍笑,剛才海遠配合得還挺好的,果然是一顆紅心向老大,所以世面見很多。

路野說:“對不起啊,太緊急了,別生氣,飲料喝嗎?”

海遠接過塑料瓶子,瓶身還冒涼氣不知道路野哪兒來的。

綠叽叽的一瓶,海遠以為是什麽混合蔬果汁,正好他這會兒的邪火需要來點涼的。

海遠拿過來喝了一口,眼睛當下睜大。海遠在這一剎那間感覺自己氣都沒了,然後死不瞑目地看塑料瓶,三無産品。

苦瓜汁。

海遠咽下去就瘋了,“水!”

路野好像還對他的反應有點驚訝,說:“你杯子呢?”

海遠宿舍裏連個水杯都沒,柳雲記得給他買臺燈,但是想不到那麽細,馬叔不關心他。

海遠一把抓起3號桌上的樂扣打開灌了口水下去,沖淡滿嘴苦味。

“……”路野看着自己的杯子,他水總是灌滿的,但老不記着喝,現在被海遠喝了小一半吧。

幸虧不是滾水。

平時學神路野因為高處不勝寒,難得下一次凡,不怎麽會有同學找他借水。

男生之間,共飲一杯水正常得一批,但是他從來沒有跟別人一塊喝過。

他感覺海遠是來打破吉尼斯路野紀錄的。

短短一天,已經不知道多少個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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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野問海遠:“你不吃苦瓜?”

“這個世界上有人吃苦瓜嗎?”海遠苦得都忘了自己還有筆賬要算了,他兇狠地看襪子兄弟,“你們吃苦瓜嗎?”

洗襪子二人組從他們進來之後就默默低頭假裝看書。

被海遠點名了,不敢不回答,他們只好齊齊轉頭看着海遠,跟受氣小媳婦一樣說:“不吃。”

海遠看路野:“聽見了沒?”

路野覺得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于強馬慶是被海遠吓的。

啧,海遠白長這麽好看一對眼睛了。

路野覺得海遠要跟自己急,于是壓着笑放招,說:“是這樣的,‘乾坤大暑似蒸坊,垅熱風炎鳥獸藏’,今年夏天熱,已經立秋了陰氣還沒升上來,陽氣躁動催心火,這時候必須養心,苦入心消心火。”

海遠:“……”

這話沒法接。

被文化打敗了。

文化沙漠吃虧就吃虧在沒文化上。

“你們聽懂了嗎?”海遠看襪子兄弟。

襪子兄弟齊齊搖頭。

海遠放心了,對路野說:“你說點人話行嗎?要不要再給你配把扇子你搖一搖啊?”

路野說:“這個季節要養心氣,不然容易呲兒火,适合吃苦瓜苦菜喝苦荞茶,所以你們都多吃點。”

襪子兄弟:“……”

為什麽他們兩個竟然在雙雙點頭?竟然還覺得好像很有道理,确實得養一養啊,看海遠火多大。

海遠把瓶子塞給路野說:“你慢慢養吧,我這種學渣,只配吃西瓜消暑。我知道寇大俠為什麽信你的邪了,第一名真值錢。”

路野笑着看海遠,第一名不值什麽錢,就是塊免死金牌而已。

海遠說:“行了,你解釋吧。”

路野說:“沒辦法跟寇老師說實話,要不然那幫人統一口徑,到時候欺負人的就是你。”

海遠知道确實如此。

路野選擇了一個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最有利的做法。

但是好學生這一身戲,以及那些明顯為了扭轉氣氛的文化詞,熟練得讓人細思極恐。

海遠現在懷疑路野是不是傳說中的腹黑少年,考慮要不要切開來看看。

然後下一秒,海遠終于意識到了這件事中最關鍵的問題。

“你跟我一個宿舍?你就是3號?”

——我就是因為你油浸五三、孜然黃岡,沖他們發飙?

而海遠進宿舍這半天了才意識到這件事。

他竟然已經默認了自己跟路野像被某種神秘力量綁定了一樣的設定?

這緣分,像……

像個鬼故事。

路野沖兩位室友說:“來吧,開個會。”

高中以來,421宿舍第一次夜話。

海遠跟路野排排坐,對面是兩個跟被審訊一樣的室友。

但是今天兩個室友倒是說了不少,可能也愧疚于自己沒敢把海遠被張得志喊走告訴老師。

海遠聽着另外兩位室友敞開心胸的吐槽,感覺自己的火是三昧真火,他伸手跟路野要苦瓜汁說:“把你的芭蕉扇給我。”

路野竟然瞬間get到了他奇奇怪怪的梗,說:“嗯,你別老動氣,不然苦瓜汁也澆不滅火焰山。”

海遠喝了口,苦得他頭皮發麻。

但是一口不管不顧地吞下來,心頭憋悶稍稍好了一些。

他真的很不爽,不是因為九龍頭手段多惡劣多麽不做共産主義接班人,而是這麽長時間,竟然沒人管。

沒人反抗,沒人出頭,也沒人管。

聊到了一點鐘,路野說:“睡吧明天還上課。”

學校氛圍确實是相對單純,但是路野也忽略了學生的承受能力也都相對一般。

一天天過得水深火熱的不吱聲,早說他早解決,不等這會兒了。

“你會跟老師說嗎?”馬慶問路野。

路野是第一名,他說的話老師都會相信的。

路野說:“先不說……”

“所以不管了?”馬慶發出一聲諷刺,“那會兒王平多信你。”

路野的意思其實是,好學生路野先不說。

但是城東野哥可以來解決一小下。

馬慶這麽替□□道的,他覺得有點好笑。

海遠默默看馬慶一會兒了,說:“那要麽你去說,你去告狀,你去拔刀相助。我給你鼓掌。”

馬慶的呼吸陡然加重,他不敢。

海遠說:“所以啊,你不敢,路野為什麽就要敢呢?王平是他一個人的舍友嗎?被水……九龍頭欺負去了文科班,是他一個人的事嗎?”

自己不上,撺掇別人出頭,還這麽理直氣壯。

這是什麽邏輯怪。

馬慶在黑暗中漲紅了臉。

路野說:“我确實有責任,之前家人生病沒時間計較這些事。我來處理,你們都不用管了,海遠也不管了。”

路野不在意,有些事總有人要做的。

他們都希望不是自己做,那路野就去做,他不計較這些。

這事本來也不大。

海遠把喝光了的小塑料瓶捏出動靜,擡手一扔甩垃圾桶。

愛誰誰吧。

海遠去洗臉,氣。

虧他還替路野說了兩句,結果路野舉雙手接下了馬慶扣過來的大帽子,還欣賞這大帽子好不好看。

不管了,一個萍水相逢的、每天早上早起半小時一起去寇輝辦公室讀英文的、普普通通的帶友而已。

海遠洗完澡回來大家都睡了,他爬上鋪躺下。

覺得累,但是又不是那種很正常的累。

過了好一會兒,海遠才反應過來,誰給他把床單被罩枕套收拾好的。

剛把馬慶怼成那樣,估摸着不會是馬慶。

另外一個同學更乖,可能都不敢碰他東西,那就只能是路野了。

現在知道示好了。

晚了。

海遠戴着耳機玩手機,一直到三點才終于有點睡意。

閉上眼的一瞬間,一大片血肉朝他糊了過來。

他倏地睜開眼,胳膊肘碰到鐵架床,黑暗中發出一點動靜。

然後他心底狠勁兒一跳之後,開始漫長的高速跳動。

他習慣了,等這種感覺過去。

過去就好了。

海遠模糊中聽見下鋪床吱呀一聲。

路野起身,把自己床頭什麽解下來,挂海遠床頭。

過了會兒,海遠聞到很輕很輕的中藥味。

海遠沒動,總是睡不好讓他學會盡量減少動作來減少能量消耗。

海遠醒來時,外頭還只是蒙蒙亮。

但這次沒有那種整夜都是睡着玩的感覺,好像睡得還算不錯。

海遠擡頭看了看,路野晚上放他腦袋頂的是個小藥袋。

海遠碰了碰小藥袋,粗麻,印着一個八卦圖形,跟路野手腕上的和田玉小八卦一樣。

還真的産生了震懾的作用。

海遠拿手機,五點半。再努力躺半小時就能起了。

他閉上眼,聽見路野輕手輕腳起床的聲音。

然後路野站起,然後,路野的手朝他手腕伸了過來。

靠,什麽變态。

海遠嗖地抓住路野一扭,睜開眼。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都撞上了。

“又不想活了?”海遠狠狠地兇路野。

路野忍着手腕被擰成不可能角度的疼,用氣音說:“把個脈,看你睡怎麽樣。”

海遠臉上寫滿了不信,昨晚上路野欺騙教導主任的業務太娴熟了。

海遠覺得這好學生,戲多着呢。

而且,戲來得很快啊。

路野輕聲說:“不然呢?”

這一聲,似不解,也似好奇,還帶着點笑意。

海遠心想也對啊,路野就碰了下他手腕而已。

海遠放開他說:“別在我睡覺的時候碰我。”

“知道了,不然你剁了我,起來吧,”路野說,“我平時就這個點起,他們聽不見。”

“不。”海遠閉眼轉身蓋被子一氣呵成。

路野:“……”

又惹着了。

于是他們也沒能成功早半小時去寇輝辦公室學習。

開學第一禮拜,大家都有種錯覺,感覺自己這種精氣神兒能支撐整個學期。

學校管得也比較嚴,無事發生。

周五中午,海遠回宿舍看到那晚上借出去的短袖被洗得幹幹淨淨,還放在一個漂亮的袋子裏挂在他宿舍門把手上。

啧,路野的校服就沒這個待遇了,海遠都沒想到給路野洗一洗。

這一禮拜,海遠即将被九龍頭“收編”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十三中。

不少人開學時都有個問題,不知道海遠是低調好學生,還是個大刺兒頭。

現在有答案了。

周五第一節 課是9班體育課,例行跑1000米再自由活動,海遠跑了一百米就逃了。

自由活動有人會找個角落看書,也有人會打打籃球羽毛球什麽的。

班長他們去拿器材,海遠在體育館前把班長堵住,用一種“大佬就是這麽不動聲色”的語氣說:“聊聊吧。”

班長旁邊還有兩個女生同學,見海遠都有點怕。

班長大大方方說:“海遠,有什麽事嗎?”

海遠說:“剛來第一周,很多事兒不熟,想找你問問,行嗎?”

班長跟旁邊兩個女生說她陪海遠熟悉一下環境,讓她們帶走一堆羽毛球拍。

然後海遠帶班長去跑道最邊邊的荒地裏,熟悉環境去了……

那天好多人看見海遠跟班長站單杠後頭聊天,班長還哭了。

這一事實給海遠九龍頭骨幹成員的身份又添一重證據。

海遠其實發現問題了,為什麽他們都怨路野呢?

肯定是因為路野做什麽了,或者,沒做什麽。

海遠直接問班長,說:“死老鼠你放的?”

班長平時很活潑,還以為海遠是找她問學習生活上的事,聞言臉色瞬間變得十分不好,“你幹什麽?”

海遠說:“路野桌兜裏的死老鼠,你放的,還是你找人放的,還是你知道有人會欺負他放的。那幫人為什麽找路野?”

海遠覺得班長能明白他的話。

路野,學校裏毋庸置疑、當之無愧的學神,清北苗子,老師跟學校的重點保護對象。

出了任何事,學校都一定想方設法保路野。

為什麽有人會主動找上路野來欺負?想不開麽。

班長退了一步說:“你跟路野……你不是才轉來嗎,他說了我什麽?”

海遠說:“沒,他什麽都沒說,你為什麽這麽針對路野?”

班長突然激動,下巴簌簌抖着,眼淚掉下來,“不是我!關你什麽事啊?”

海遠沒想到三言兩語人能哭了,是被他吓的?

靠,他還被班長吓到了呢。

班長顯然是情緒控制不住了:“那你讓我怎麽辦?我跟他表白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他拒絕了我還要跟別人炫耀?他怎麽能這樣呢?平時……這麽虛僞,我不應該讨厭他嗎?但我沒有給他放死老鼠!”

海遠愣了下,她喜歡路野,表白了。

然後路野告訴了別人?

還是以那種廣告的形式?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海遠剛看路野順眼了一點,咣當回到解放前。

哦,還不如解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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